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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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心瑜約了羅蜜鷗在百貨公司十二樓的泰國餐廳吃飯,用美食填飽自己受傷的心靈。

    聽說元以倫一大早就陪總經理飛去香港,直到她下班,兩人都沒回公司,所以她的「下場」應該明天才會公布吧?

    她知道尹南鋒和元以倫是麻吉,後者絕對有權力決定一個小企劃的去留,她的辭呈或許隻由元以倫一簽便抵定,所以故意直送人事部,還「假傳聖旨」,說是元以倫交代,直接送總經理辦公室。

    因為大家都說,尹南鋒在工作上向來就事論事、不講私情,至於是真是假,看他如何處理這件事就知道了。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萬一尹南鋒和元以倫一個鼻孔出氣,她大概終生和百貨業說ByeBye,但是她敢做,就沒在怕了。

    失眠一夜,她怎麽想都覺得元以倫的要求極不合理,就算是怕她死纏爛打,也該等事實真的發生再論罪懲處,沒道理什麽事都還沒發生,就先把人推上斷頭台吧?

    虧她原本還十分欣賞元以倫知人善任、賞罰分明的工作態度,沒想到一牽扯到兒女私情,他竟然變得如此自私自利,真令人失望!

    唉,說是失望,可是為什麽一想到他,心還是又酸又苦?

    就連嘴裏的蝦餅,怎麽也苦苦的

    「欸,妳那張臉實在讓人食不下咽!」羅蜜鷗說是那麽說,盤子裏的食物可是嗑光了七、八分。

    「不準說我長得醜!」鍾心瑜警告,她現在的脆弱心靈禁不起任何玩笑。

    「妳長得醜,那路上走的全是妖魔鬼怪了。」她的反應更讓羅蜜鷗懷疑。「我才想又不是發薪日,怎麽突然想請客,還擺一張要哭不哭的臉,妳肯定有什麽事!說吧,是不是倒追失敗,被人三振出局了?」

    「對啦!」鍾心瑜也不別扭,誠實回答。

    「真的?」羅蜜鷗笑了。「那個元以倫還算有良心,沒有把魔掌伸向良家婦女,這麽值得恭喜的事怎麽不早說!這頓我請,慶祝妳回歸正常人世界。」

    「我失戀耶!妳還恭喜我?」鍾心瑜啼笑皆非。

    「當然,花心男本來就不適合妳,而且男人長得太帥是致命缺點,就算他什麽事都不做,也會有一群狂蜂浪蝶在他身邊轉,妳每天光喝醋就喝到撐,追求失敗算妳祖上積德,要是成功妳日子才難過。」

    「或許吧」鍾心瑜拿叉子在蝦餅上無聊地戳著。「可是妳不懂,這輩子我頭一次那麽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不惜拋下矜持倒追,我沒想過對方一定要愛上我,也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強求,就像那些追求我的男生,他們表現得再真誠、感人,不愛就是不愛,這就是緣分。」

    羅蜜鷗點頭附和。「沒錯,妳想通了最好。」

    「不,我想不通,所以很不好。」她放下叉子,眼神像迷路的小狗般無辜又茫然。「到昨晚之前,一切都很美好,他還說我是他目前最喜歡的女人,可是離開我家沒多久,他就打電話說我們不適合一起工作,要我遞辭呈」

    「離、離開妳家」羅蜜鷗差點被口水嗆到,火氣瞬間噴發。「所以那家夥是始亂終棄,吃幹抹淨還想把人遠遠踢開?很好!我不把他打成豬頭就改叫羅宋湯!」

    「小鷗!」

    看好友餐具一擱,也不等她解釋清楚就要離開,鍾心瑜連忙拿起賬單結賬,跟著追出去。

    「我忘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給我元以倫的手機號碼,沒揍到那個渾蛋我睡不著!」

    看見氣呼呼地折返回來質問她的好友,鍾心瑜鬆了口氣。

    「傻瓜,事情不像妳想的那樣。」

    她嘴上罵傻瓜,心裏卻感動,眼眶不受控製地濕潤起來。

    「他沒碰我,什麽事也沒發生他如果那麽壞就好了,我還比較容易死心,偏偏他沒那麽差勁,他隻是不愛我、不想再見到我,連做同事都不樂意嗚」

    不講還不覺得,越講越難過,鍾心瑜忍不住嚶嚶哭泣,忽然明白自己把辭呈送到總經理麵前,美其名是要為自己爭口氣、保住應有的權益,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舍不得和元以倫斷了一切關係,連他一麵都見不著。

    「唉,妳真是愛到卡慘死!」

    看好友哭得梨花帶雨,羅蜜鷗也不忍心再罵她,雙臂一伸,正要給她一個愛的抱抱

    「你想對她做什麽?」

    元以倫抱著突然被他一把拉進懷裏而嚇呆的鍾心瑜,冷眼注視著差一步就抱住他女人的「情敵」。

    「蛤」

    羅蜜鷗看著眼前以神速搶人,一開口就以男友自居的男子,腦筋頓時打結。

    「元以倫?」她應該沒認錯吧?

    「有何指教?」元以倫口氣冷淡。

    「現在是什麽情形?」

    羅蜜鷗不解地迎視他一副以護花使者自居,把她當成淫賊看的戒慎眼神,搞不懂現在在唱哪出戲?

    不過,既然事主出現,剛好把話說清楚。

    「你這家夥是不是頭殼壞去,忘了昨晚才要心瑜辭職、滾遠一點?還是爛馬想吃回頭草?」她一頓,沒好氣地換人嚷:「喂,有骨氣一點,還窩在他懷裏幹麽?給我過來!」

    那個「喂」羞紅臉,很知恥地開始掙紮,偏偏元以倫不放,故意改為雙臂環抱,存心示威,把來往的客人當空氣。

    「什麽叫做給我過來?請你對我女朋友客氣一點。」

    女朋友

    鍾心瑜怔住,腦袋一片空。

    元以倫幾乎是立即感覺到懷中人兒放棄掙紮。他能想象她此刻呆愣的可愛表情,畢竟他說過,「女友」這個頭銜他可是從未給過任何人,她不會不明白他說出口的重要性。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處理礙事情敵,讓對方斷了有機可乘的念頭。

    哼,雖然這情敵條件不錯,橫紋T外罩短背心,隨意搭件刷白牛仔褲便挺有型,唇紅齒白,算是時下最流行的中性花美男,可是在他看來還是個毛頭小子,不足為懼。

    「女朋友?」羅蜜鷗這下更胡塗了。「不是說你不愛她、不想再見到她,連做同事都不願意」

    「一切都是誤會,我從未說過那些話。」看來事情比他想象的嚴重。「事實是因為決定跟她交往,我才要她辭職,她誤解了我的意思。」

    「你們交往,她就必須辭職,這是什麽道理?」羅蜜鷗雙臂環胸,挑眉質問。「你不把話給我說清楚,我絕對、肯定會把這件事鬧大,還會痛扁你一頓!我跟那個被你迷昏頭的笨蛋不一樣,不要以為我們女人很好騙,想編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蒙我。」

    「妳是女人?」元以倫終於發現自己似乎認知錯誤。

    「啊不然呢?」羅蜜鷗白眼一翻,懶得跟他計較。「我叫羅蜜鷗,是心瑜最好的朋友,不過這些不重要。快解釋!別以為人抱著就是你的。」

    他笑了,也鬆手讓鍾心瑜恢複自由。

    「理由很簡單,一是不想讓她因為辦公室戀情受到其他女職員排斥,二是我個人很護短,女朋友在手下辦事,凡事絕對無法秉公處理,三是她自己應該也有察覺,在這裏能學的已經到達瓶頸,與其將她留在身邊寵壞,換個工作環境讓她有更好的未來,才是對她好。這三個理由妳還滿意嗎?羅小姐。」

    原本以三七步站得跩跩的羅蜜鷗,慢慢縮回腳。「心瑜,妳說呢?他說的話有沒有道理?妳工作真的遇到瓶頸?」

    鍾心瑜點點頭。她不介意讓好友知道這件事,隻是不明白元以倫怎麽看得出來?為了讓他有好印象,她明明一直表現得樂在工作,除非他時常留心注意她

    莫非,自己真有讓他在工作時分心的魅力?他當真特別留心她,連自己刻意隱藏的事都逃不過他的眼?

    「明白了?」元以倫微笑迎視她含淚的眼眸。「抱歉,是我沒把事情說清楚,好事成了壞事,昨晚妳一定整晚沒睡吧?」

    「你在總經理那裏看見我的辭呈了?」明白他的心意後,她問得有些心虛。

    「嗯。」他溫柔地輕撫她臉頰,沒有任何不悅。「看在我因為妳生平頭一次在尹南鋒麵前出大糗,打妳的手機又不通,急得到警衛室調畫麵確認妳離開沒,隻想盡快跟妳解釋清楚的分上,能原諒我嗎?」

    鍾心瑜沒說話,但是看她深情款款地注視元以倫的模樣,羅蜜鷗就知道她徹底完了,天堂地獄都會跟著人家去。

    但是身為死黨,她可得幫好友確定清楚,免得這個花心男說一套做一套,轉身又不認賬。

    「什麽你說心瑜是你女朋友?所以你們正式交往嘍?」

    羅蜜鷗驀地大嚷,不隻元以倫和鍾心瑜嚇一大跳,附近走動的人群和餐廳裏的客人也全看過來,其中不乏認識他們的公司職員,正詫異地交頭接耳。

    「你要否認就趁現在。」羅蜜鷗挑釁地看著元以倫,微笑輕語:「如果你剛才說要讓心瑜當你女友的事是說假的,再不否認,假的也變成真」

    元以倫沒否認,當眾將鍾心瑜抱進懷中,尋著她的唇,印上輕柔卻滿含宣示意味的一吻。

    「請多指教,我的第一任女友。」

    凝望他的俊顏,這瞬間,鍾心瑜心中再無疑慮,心情宛如撥雲見日,開心得無法言語,在一夜間點滴流失的鬥誌瞬間回籠。

    她不隻要當元以倫的第一任女友,還要當他的最後一任女友,做他的

    嗬,親親老婆!

    ★★★

    如果世上真有風水輪流轉這回事,那麽鍾心瑜走了幾年衰運後,似乎開始走好運了。

    情場得意,擁有人人稱羨的極品男友,工作運更是不錯,剛離職便遇上來自法國的「博曼國際精品飯店集團」征才,雖然學曆沒人好,可是靠著工作經驗和自修取得的英、日文高級檢定證書,硬是勝過一堆喝洋墨水的碩、博士,讓她順利成為新落成的五星級飯店公關部一員,不隻薪水比原先多了兩成,福利也好得沒話說。

    更棒的是,她和親親男友一樣,都是公關,感覺兩人更貼近一些。

    不棒的是,她和親親男友一樣忙,天天見麵是奢望,能天天通話就該偷笑,但是交往以來的第一個聖誕節,至少該排除萬難一起度過吧?

    唉,可惜仍然事與願違。

    元以倫的爺爺生日是聖誕節,往年有時提前慶生祝壽,隻是今年他長期旅居日本工作的阿姨、姨丈們,剛好在聖誕節休假回台,節慶成了家族團圓日,所以他得回台北當孝子。

    算了算,縱使她下班直奔台北,恐怕也過了午夜十二點,和家人團聚的他又不一定方便出來和她見麵,所以她饒了自己,還是工作完回家倒頭睡美容覺比較實在。

    眼看一對對情侶來飯店開派對、吃燭光晚餐、共度浪漫夜,雖然有些心酸,她這個小小公關專員還是很盡職,頭戴聖誕帽、身穿紅底白邊的絨布衣裙,拿著熒光棒隨著現場樂隊演奏的音樂起舞,為飯店舉行的聖誕派對炒熱現場氣氛。

    她時不時地眼觀八方,注意那些隨著父母赴會、四處亂跑的小客人撲倒在地狂哭時,立刻趕過去使盡渾身解數逗小朋友發笑,免得掃了其他客人的興頭。

    唉,先前以為飯店公關隻要穿著美美的製服,優雅地應對媒體和客人,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是多麽知性、有氣質的工作,結果事實果然與想象天差地別。

    美好的一天是從開早會被上司盯著記下一堆該做、該小心的備忘錄開始,電話一拿起來就有「奧客」打來申訴,劈頭先「問候」媽媽,午飯才扒兩口,就被協理叫回來處理突發事件,剛上樓和主廚討論下周要更新的菜色,馬上又被叫去B1處理客戶和精品店的買賣糾紛,與己無關的事卻得賠笑、鞠躬兼道歉

    欸,總之飯店裏什麽雜七雜八、能推能扔的麻煩事全丟來公關部,同事還笑稱公關部如果要供奉神明,千手觀音肯定是不二「神」選,明明忙得想多出一千隻手幫忙做事,還得對眾人輕聲細語、笑得慈眉善目,苦啊!

    可是她沒想過另謀出路。

    她甚至做得很起勁、很有成就感,有種「啊!這就是我想做的工作」的歸屬感。

    她有些懷疑,當初男友告知她這個征才消息、鼓吹她轉來這一行,就是看出她適合這份工作,畢竟要不是他慫恿自己試著和他一樣從事公關業,她原本是想應征企劃人員的。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元以倫比她還了解自己,他那雙眼像有洞悉人心的能力,不隻能看穿人心,還能分析、提供最明智有利的選擇,像這樣集智慧與外貌於一身的優質型男,竟然真的讓她倒追成功,成了她的男友,到現在還感覺像在作夢一樣。

    噯,她真的好想他

    「笑什麽?看起來傻乎乎的。」

    同事輕輕推了她一把,鍾心瑜才發現自己竟然一時恍神,連音樂結束,開始派發飯店準備給派對客人的聖誕禮物都不曉得。

    她趕忙跟著其他同事發禮物,雖然隻是幾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不過也是法國名店空運來台,看見一些識貨客人拆封後的驚喜表情,曾參與這個企劃討論的她也跟著開心,工作一整天下來的疲憊瞬間消失不少。

    「心瑜,過來拍照!」

    「我要坐在聖誕老人大腿!」

    「我也要!」

    「救人哪!我的腿快斷了~~」

    派對結束、送走客人,全部工作人員聚在聖誕樹旁一起拍照,大家嘻嘻哈哈地玩鬧一陣才甘心收拾善後,各自準備下班。

    「心瑜,時間很晚了,要不要搭我的便車?」

    客服部的林華壽和她同期進飯店,對她頗有好感,這回自告奮勇來幫忙聖誕派對,就是為了和佳人「共度」佳節。

    「不用了,我現在走還趕得上最後一班公交車。」

    鍾心瑜對他的愛慕毫無所覺,倒是非常清楚另一位同事對他芳心暗許,雞婆個性立刻發作。

    「欣欣,妳等一下!」她朝一位正走向電梯、個頭嬌小的女同事喊著。「我記得妳家跟林華壽他家是同方向,要不要搭他便車?反正順路,坐他車嘛!」

    女同事紅了臉,點點頭,鍾心瑜完全沒發現林華壽臉色黑了一半,繼續開心扮紅娘。

    「別說姊姊沒照顧你,欣欣她對你印象不錯,加點油,明年此時你就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節,快去!」

    她笑嘻嘻,林華壽可是苦哈哈。明明才大他不到一個月,老把他當弟弟

    「那我先走了,妳自己回家路上小心一點。」

    他苦笑道別,鍾心瑜還當那是羞澀,拍拍他的背要他快去。

    「鈴」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喂?」

    她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聽,一邊對著揮手道別的欣欣點頭微笑。

    「還沒下班?」

    「以倫!」

    聽見男友低沈的嗓音,鍾心瑜立刻收回視線,粉臉滿是甜蜜。

    「那麽開心,不氣我不能陪妳過聖誕?」他語氣帶笑。「還是我在不在都無所謂,放妳自由自在更快活?」

    「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女生,你去幫爺爺祝壽、和家人團聚是理所當然,我幹麽生氣?頂多有點寂寞而已。」她甜笑問:「你打電話來是不是擔心我在派對裏被別的帥哥追走?話說得很酸喔!」

    「再帥再優秀又如何?妳的心早就雙手奉上,不在妳身上,在我手上,而且黏得死牢,別人想搶也搶不走,不是嗎?」

    「唉,是啦、是啦!」她嬌嗔地噘起小嘴。「誰教我愛你比較深,反正你吃定我,還專程打電話來炫耀,真壞!」

    「知道我壞妳還愛?」

    「有什麽辦法,我是自虐狂嘛!」她走到聖誕樹下,看著閃爍的燈,唇彎如月。「以倫,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全世界應該沒人比我更愛你,比愛我自己還愛你,不娶我真的是你的損失,所以我們結婚吧!」

    手機那端傳來元以倫爽朗的笑聲。「鍾小姐,這是妳第幾次向我求婚了?」

    「第六十六次。」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六六大順嘛,這回總該答應我了吧?」

    鍾心瑜等了一會兒,手機那頭沒響應,她其實有些落寞。

    越是深愛就越是不安,越想捉住一些實際的東西,就算她明白這年頭一紙結婚證書也難保兩人相守到老,她還是希望元以倫對她的愛,至少能多到願意和她走進結婚禮堂,才能幻想白頭到老的可能。

    她不是玩笑,每回求婚都是真心真意,她想成為他的妻、和他相伴一生,隻可惜對方似乎尚未如此認定。

    元以倫已經是她認定的唯一,他心中的唯一卻還不是她。

    這個認知,讓她在孤單的聖誕夜倍感憂傷,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泛起淚花。

    「好吧,看來我第六十六次求婚又失敗了。」她語調輕鬆,眼淚卻已順著雙頰滑落。「沒關係,有誌者事竟成,大不了來個一零一次求婚,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點頭說我願」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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