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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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機艙窗外的層層白雲,鍾心瑜隻覺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口幹舌燥,猛灌水也於事無補。

    近鄉情怯。

    她終於體會到這四個字是什麽滋味。

    好久沒回台灣了,想想她這個女兒還真是不孝,怕一回溫暖老家就放鬆,隻想窩在父母懷裏療傷,所以她一次也沒回來,隻在去年過年邀請全家到她法國住處團聚幾天。

    可是她更清楚,主要也是因為元以倫定居在此,沒有足夠的勇氣與成就,她不敢也不想重回這塊兩人相戀又別離的土地。

    升任公關總監,又重回台灣,第一份任務還是陪同營運總監和「吉兆精品集團」商談中國海南分館精品街設店,她明白自己和元以倫在公事上逃不過相遇的命運,以為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可是還沒踏上台灣土地,心已經開始七上八下。

    全怪自己手賤,沒事去撥那通電話,他一句話就讓自己還沒死透的心立刻死灰複燃。

    那天若他是喝醉了也就算了,萬一他的確清醒,自己心虛掛斷電話的舉止,也讓他知道電話是她打的沒錯。

    「唉!」

    「好好的幹麽歎氣?」和她同行的汪儷婷關心詢問。

    雖然她已在法國生活得很習慣,可是大哥堅持她得跟著「大嫂」返鄉,回家探望從小將她視如己出、又曆經喪妻之痛的繼父,讓可愛外孫撫慰他的傷痛。

    她想想也是,當年擔心家人會逼她拿掉孩子,離家前她隻留信謊稱要出國旅行一陣子,之後隻托大哥幫忙寄了張明信片回家,告訴家人在朋友的公司工作,很忙,短時間內難以返家。

    但養兒方知父母恩,想想自己真的很不孝,不見寶貝兒子幾小時她都要哭死了,自己卻一走數年,還不讓家人知道下落,直到母親突然中風去世,她才返家奔喪,所以這次她決定聽大哥的話,低調返家。

    「沒事。」鍾心瑜輕聲回應,不想吵醒一旁熟睡的小男孩。「隻是坐得有點累了。」

    「心瑜姊,妳回台灣最想見誰?」她從大哥那知道鍾心瑜打電話的事,隻是故意不提。

    「當然是我爸媽。」

    「不是妳前夫?」

    鍾心瑜賞她個白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妳瞪我也沒用。」汪儷婷裝無辜。「是妳自己說的,執行長要妳回來先處理和吉兆簽約設店的事,聽說他們總裁神龍見首不見尾,都是要傳媒兼營運總監元以倫出來談過,再匯報讓他做決策,除非妳辭職不幹,否則非和他見麵不可。」

    「我知道,用不著妳再三提醒。」就是這樣她才坐立難安,像是一下機就會見到他似的。

    「那妳打算跟他複合嗎?」她好心替大哥探問。

    「我為什麽要跟他複合?」

    「妳不是還愛著他?」

    「誰說的?」她絕對否認到底!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汪儷婷很不給麵子地回她。「上周我和同事們幫妳辦了慶祝升官派對,妳不是喝醉,回家後妳一直以倫、以倫喊個不停,又哭又鬧,還說妳好愛他、為什麽他」

    「停!」鍾心瑜粉臉赧紅。「我不是說過這件事不準再提?妳敢說出去小心我殺人滅口!」

    「喔,我好怕喔~~」汪儷婷笑嗬嗬,看不出哪裏怕。

    「沒良心的,虧我把妳當妹妹照顧,竟然嘲笑我這個可憐的失婚婦女」鍾心瑜改采哀兵姿態。

    「妳哪裏可憐了?明明是年輕有為的女強人,還有一堆男人追,自己難忘舊愛能怪誰?」

    「是是是,我犯賤嘛!」算了,自我放棄。

    汪儷婷抿唇輕笑。「好啦,不虧妳了。不過我有預感,你們一定會複合,而且這次一定能白頭到老。」

    「嗬!」鍾心瑜冷笑一聲,淡淡說:「算了吧!我可是被拋棄的前妻,現在的我又不比以前年輕漂亮,也沒成世界首富,他有什麽理由要吃回頭草?何況上一次當學一次乖,第一次被男人騙是不小心、第二次被男人騙是衰到爆,兩次都被同一個男人騙就沒話說,就是個蠢蛋!我看起來像蠢蛋嗎?」

    「不像。」

    才怪。

    汪儷婷答在心裏,才不敢說實話討罵挨。

    如果心瑜姊知道大哥已經在機場等著接機,一定立刻露出張口結舌的蠢蛋表情。

    唉,要不是大哥說要先給大嫂驚喜,她真想當場把他用心良苦的「老婆再造」計劃全盤托出,看心瑜姊感動得痛哭流涕,待會兒見到大哥立刻飛奔投入他懷抱,演出精采大團圓戲碼,鐵定比偶像劇還感人。

    不過,眼見平時幹練精明的心瑜姊發現前夫來接機,呆若木雞的模樣好像也很有趣

    鍾心瑜不知道身旁的她腦子裏正在天馬行空編織什麽,但被她傻乎乎瞅著猛笑,怪別扭的。

    「妳是要回台灣工作太高興了是不是?怪怪的,不知道在興奮什麽?」

    「大概是吧?」汪儷婷隨口應她,總不能說自己正等著看她被前夫嚇傻的好戲吧?

    十多分鍾後,飛機扺達中正機場,兩人領了行李,來到入境大廳,發現接機群眾不是普通多,好像是有什麽明星也跟她們同班飛機回台,一大堆歌迷還是影迷的尖叫聲都快把天花板震飛。

    「糟了,這樣要怎麽找人?」汪儷婷沒想到先被嚇傻的是自己。

    「妳要找誰?」鍾心瑜好奇地詢問:「妳家人要來接機嗎?」

    她尷尬地笑。「呃,也可以這麽說」

    「爸比!」

    兒子的叫嚷嚇了汪儷婷一跳,下一秒,興奮的小誌乘機掙脫母親牽住他的手,朝接機人群飛奔而去。

    「小誌!」

    兩個女人愣了愣,隨即拉著行李飛速穿梭人群,心驚膽顫地追孩子去。

    腿長的鍾心瑜伸出手,眼見就快捉住小男孩,有個人動作更快,彎身一把將小男孩抱起

    「爸比~~」

    模樣比洋娃娃還可愛的汪曉誌,一見最喜歡的舅舅立刻獻上香吻,親得啵啵響,讓元以倫又氣又窩心。

    「以後不許離開媽咪一個人亂跑,聽見了沒?」

    「嗯。」小男孩撒嬌再親一個。「爸比,小誌好想你,你想不想小誌?」

    「想。」元以倫笑著也在小男孩臉上用力親一下,逗得孩子格格笑。

    「臭小誌!你想把媽咪嚇死是不是?」終於追上的汪儷婷抱過孩子,又氣又好笑地瞪了兒子一眼。「有了爸比就不要媽了是嗎?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你的可是」

    「啪!」

    響亮的巴掌震住了汪儷婷未竟的話語,被母親抱在懷中的汪曉誌目睹幹媽掌摑爸比,嚇得先是瞪大眼,接著嚎啕大哭,音量完全不輸一旁見著偶像開心尖叫的粉絲。

    幹兒子的哭聲把鍾心瑜從震怒與心碎中喚醒,發現自己竟然已淚如雨下。

    兩秒後,元以倫立刻從驚愕中回神,明白前妻這一巴掌所為何來,肯定是小誌那聲「爸比」闖大禍。

    「心瑜,妳誤會了,小誌他是」

    「是你兒子。」她想要自己笑,結果眼淚掉得更凶。「元以倫,你真厲害,外遇偷吃還留種,想不到你是這種人!我算是認清你的真麵」

    「哢嚓!」

    相機的閃光燈讓鍾心瑜不適地瞇起眼,才發現有名記者將原本對準明星的鏡頭瞄準他們,看來是元以倫那張在媒體曝光過度的俊臉被認出來了。

    元以倫也發現對方,立刻以高大身軀替她們遮掩。看來這誤會暫時是無法解釋清楚了。

    「妳們先走。」他回頭催她們。「心瑜、儷婷,快帶小誌離開。」

    尚未搞懂狀況、又被孩子哭得方寸大亂的汪儷婷,還沒意識過來,已經被知曉輕重的鍾心瑜一把拉著混入人群,飛快來到機場外,找了輛出租車讓他們母子搭乘。

    「心瑜姊,妳怎麽不坐?我們不是順路?」

    看著鍾心瑜將車門關上,汪儷婷想開門,卻被她從外擋住。

    「心瑜姊?」鍾心瑜笑意泛冷,眸色如冰。「看在小誌的分上,我不想再追究,可是從今以後我們姊妹情斷!妳看到我最好遠遠避開,否則我怕我會忍不住」

    她咬住唇,克製自己別在無辜孩子麵前失控,拉著行李飛快搭上另一輛出租車,遠遠離開這一切。

    「小姐,要去哪?」

    汪儷婷彷佛完全沒聽見司機詢問,愣愣地看著另一輛出租車載著鍾心瑜離去,努力想著理應感人肺腑的大團圓戲碼,怎麽會荒腔走板到這種地步?

    「啊慘了!我死定啦」

    她終於明白,禍是兒子闖的,罪過得由她這個媽來擔了。

    ★★★

    距離機場不遠的飯店房間裏,鍾心瑜一個人悶在棉被裏,哭得肝腸寸斷。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想給家人一個驚喜,所以隻字未提要返台的事,否則哭喪著臉的她要怎麽回家?

    「元以倫,我恨死你了」

    又哭又嚷了幾小時,她嗓子都快啞了,氣卻半點未消。

    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什麽情形?

    她前夫竟然是讓她好朋友未婚生子的「凶手」,而且算一下受孕日,分明就在離婚前,就是外遇沒錯啊!

    嗚她上輩子是殺人放火還是打家劫舍?為什麽這輩子偏偏會愛上元以倫那種壞男人,還把第三者當妹妹照顧,幫忙扶養私生子

    最可惡的是汪儷婷明明知道孩子的爸就是她前夫,竟然從頭到尾裝作不認識她,裝可憐博取同情,和她當姊妹,還問她要不要跟前夫複合?

    等等!

    難不成,這全是元以倫想享齊人之福想出的爛招

    汪儷婷既然懷孕,他們兩個就應該快點結婚,給孩子一個名分,可是她卻和自己同時進法國總公司,不隻成為她下屬,又剛好分配同住,還姊姊、姊姊地叫得好親熱,就連剛剛還要她同車回家,要不是演技爐火純青,就是真心把她當姊姊看待

    那個該死的元以倫!

    他該不會以為送汪儷婷出國和她培養「姊妹情」,讓她真心愛上他們生的寶貝兒子,她就會答應兩女共事一夫的蠢事,讓他坐享齊人之福吧

    「我想,妳也該回來我身邊了。」

    難怪!難怪那天在電話中他會那麽說。

    他早就透過汪儷婷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依然愛他如昔,才那麽自信地要她回他身邊。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她再愛元以倫,也不能容許他一而再地戲耍自己的一片真心,如果連這種事都原諒,那她還有什麽人格和尊嚴可言

    鍾心瑜掀被起身,越想越火大,越覺得自己不該繼續放任元以倫那個花心男。

    就算不為自己爭口氣,也該為她打從心底喜歡的曉誌,好好教訓元以倫為夫、為父之道,和他把話說清楚,了結兩人之間的孽緣。

    她深呼吸,慢慢重拾理智,和這四年磨煉出來的自信與冷靜,先喝杯水潤喉,然後拿出手機,按下她未曾更改過的快捷鍵。

    「心瑜,妳在哪」

    「我想和你談談,你人在哪裏?」她搶先一步說話,力持聲調平穩。

    「我在家。」

    「方不方便給我地址?或者你想約在更隱密的地方?」聽說他置產不少,名下又多了數間豪宅。

    「不用,妳可以過來。我在我們的家,才四年,妳應該還記得路吧?」

    鍾心瑜無法否認,那句「我們的家」正中她脆弱無比的心,讓她好不容易壓抑的淚水差點又奪眶而出。

    「我兩個小時後到。」

    她掛斷電話,這回深呼吸也沒用,再度淚如泉湧。

    幸好,有自知之明的她約在兩小時後,哭完還有時間叫人送來冰塊敷眼消腫,再用化妝遮掩,這才出發前往前夫的住處。

    下了出租車,警衛似乎已收到元以倫的通知,客氣地點頭放行。當她搭乘電梯抵達熟悉樓層,才在門前站定,就傳來轉動門把的聲音。

    「心瑜姊~~」

    開門的不是元以倫,而是汪儷婷。鍾心瑜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就先被哭聲震天的她一把熊抱。

    「嗚嚇死我了,雖然大哥說不可能,可是我好怕妳會做傻事妳怎麽都不接電話啦!嗚」

    元以倫拍拍小妹肩頭。「儷婷,先放手,讓她進來再說。」

    「喔。」

    但汪儷婷仍是緊緊扣住鍾心瑜手腕不放,將她拉進門,始終不願放手。

    「妳先聽我解釋。」她一手指向元以倫。「他是我的親大哥,汪嘉嬿是我雙胞胎姊姊,所以他是小誌的親舅舅,絕對不是小誌的爸。我也不曉得小誌幹麽堅持喊他爸比,但我怎麽教都改不過來,本來想等他長大懂事自然知道要改口叫舅舅,沒想到這次會鬧出這麽大的誤會。」

    汪儷婷說完才放手,雙掌合十朝她一拜再拜。

    「心瑜姊,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那個笨兒子計較,看在他也是妳幹兒子分上,原諒他這一次,我保證從今以後會積極糾正他改喊舅舅,妳收回姊妹情斷那句話好不好?」

    鍾心瑜花了好幾秒才消化完汪儷婷的解釋。

    汪嘉嬿的事在媒體上炒了幾天,她的確在報導上看過,當年元以倫父親遺留在外的是一對雙胞胎。

    「妳跟汪嘉嬿長得一點也不像。」

    「我們是異卵雙胞胎,當然不會長得一模一樣。」早有準備的她拿出手機裏的照片左證。「妳看,這是我和姊十八歲時拍的全家福,姊說了,妳如果不信,她願意立刻從香港回來和妳對質,要我們兄妹三人都去驗DNA也可以。」

    沒錯,親兄妹這種事要求證並不困難,以元以倫的頭腦不可能想出這麽容易被戳破的謊言。

    靜心想想,汪儷婷天然呆的傻大姊個性,也不像演技

    「所以,從頭到尾妳都是故意裝作不認識他?」鍾心瑜思緒飛轉,越想越可疑。「難道妳是他派來監視我的內奸?」

    「我」

    「我隻是希望妳們彼此有個照應。」元以倫代小妹回答,也等於間接承認前妻的推論。

    「彼此有個照應?」鍾心渝冷哼一聲。「既然如此,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表明身分?難道你以為我知道儷婷是你小妹就會虐待她?」

    汪儷婷急忙為大哥辯護。「不是的,大哥是為了我們好才」

    「沒關係,我會慢慢向她解釋。」元以倫對焦急的小妹淡笑。「小誌一個人留在家,妳爸那個新手外公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搞定,妳還是先回家照顧孩子,晚點我會打電話給妳。」

    「喔。」

    雖然沒親眼看見他們夫妻誤會冰釋很不放心,但汪儷婷明白有些事還是他們私下談比較好,也隻能答應。

    「心瑜姊,大哥是因為太愛妳、為了妳好才跟妳離婚,自始至終他隻愛妳一個,妳千萬別意氣用事,一定要聽大哥解釋。還有一件事我要向妳道歉,當年姊和大哥就是為了去汽車旅館接我,才會鬧出那個烏龍緋聞,傷了妳的心,也害大哥那麽多年都被誤會是負心漢,真是對不起!細節改天我再跟妳說清楚,再見。」

    鍾心瑜好想追問汪儷婷,她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當初元以倫答應離婚,是因為愛她、為她好?

    這是什麽天方夜譚

    ★★★

    最終,鍾心瑜還是忍住沒問,沉默地目送汪儷婷離開。

    她怕表現得太在意,讓元以倫一眼識破自己有多在乎他這個前夫。

    唉,雖然他八成早就從「臥底」口中知道不少。

    一想到這個事實,她忽然沒什麽勇氣回頭麵對那男人。

    沒有情婦、沒有私生子、沒有大享齊人之福的計謀,原本要來好好教導他為人之道的鬥誌和理由全沒了,那自己眼巴巴跑這一趟要說什麽?好久不見?

    她能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妳打算用背影對著我多久?」

    這句話有點挑釁喔!

    鍾心瑜聞言立刻轉身,沒想到元以倫離她不到十公分,她心髒怦地跳了好大一下。

    「幹、幹麽站那麽近!」她好氣自己,都四年了,依舊對他的迷人魅力無從抵抗。

    「嚇我一跳。」元以倫彎唇淺笑。「妳頓了一下,我還以為妳要罵出三字經。」

    鍾心瑜臉一陣熱燙。「別想把話題轉開。為什麽把儷婷安排在我身邊?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打的是破鏡重圓的主意。」

    時機已到,他本來就打算和她說明一切。

    「把儷婷安排到妳身邊,除了因為我相信妳一定會好好照顧她,也是想讓他們母子絆住妳,讓別的男人無機可乘,畢竟稍有閃失就可能失去妳,我不想冒這種風險,最好的方法就是派個最信得過的人隨身盯緊妳,不是嗎?」

    是。

    汪儷婷足足黏了她四年,除了工作時間,兩人簡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有陣子還謠傳她們倆是女同誌,小誌是她們用試管做出的愛的結晶,她的桃花九成都毀在這兒。

    為此,汪儷婷還向她道歉,問她在不在意,她坦白回答自己沒時間也沒心情接受新戀情,要她別放在心上,結果從頭到尾她都是存心故意?

    算了,這不是重點。

    重要的是,汪儷婷和她同時赴法、進總公司,也就是說,元以倫幾乎是在離婚後不到一個月,就把「臥底」安插在她身邊,開始他緊迫盯人的「斬桃花計劃」。

    她一回台灣就變笨了嗎?怎麽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

    離婚沒幾天,他就後悔和她離婚?

    或者是,從離婚開始,他就在積極籌備什麽她不知道的秘密計劃?

    「你到底在想什麽?」既然猜不透,她單刀直入地問:「安排小妹去斬前妻桃花,這算什麽?還有,什麽叫做稍有閃失就可能失去我,不想冒這種風險?元先生,我們早就簽字離婚,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誰也不屬於誰,我要再嫁」

    「也隻能嫁給我。」

    元以倫接話,而且還是一句讓她啞口無言的震撼表白。

    「不管是離婚前、離婚後,我對妳的心從來不曾改變。心瑜,我愛的人一直隻有妳,沒有別人」

    「我聽你在放屁!」

    很好,她終於勇敢罵出口,總算一吐胸口那股陳年怨氣。

    「就算當年的緋聞隻是一場誤會,也改不了你立刻答應離婚的事實。元以倫,別把我當白癡,這四年我書讀得不少、閱曆更多,已經不是當年好哄騙的傻女人,不會再因為幾句甜言蜜語就被你耍得團團轉!」

    「那很好。」

    那很好?

    鍾心瑜明明覺得自己氣勢不錯,他多少也該有點心虛、氣惱才對,可是元以倫表情不帶一絲怒氣,凝望她的眸光滿是柔情,好看的唇輕揚,像是能站在這挨她罵也開心。

    現在到底是什麽詭異情況?

    被他這樣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害她臉紅心跳、不由自主地閃躲這過分熾烈的目光,好像說大話心虛的人是她,就是沒法子繼續理直氣壯地直視著他說話。

    「我就是為了這些,才逼不得已和妳離婚,忍受了四年多的相思苦。」

    這句話讓鍾心瑜將視線又移回他身上。

    「你到底在說什麽?為什麽從剛剛到現在,我一句也聽不懂?」

    「如果當年我不答應離婚,就不會有今天意氣風發的妳。」元以倫說出重點。「離婚是我最不得已的選擇,我不想離開妳,如同妳舍不得離開我一樣,因為妳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怕一疏忽就會失去,所以妳忐忑不安、自卑,因為無法信任而更加多疑,越愛我就越想獨占我,也不願意我和所有異性接觸。可是理智又告訴妳這是不可能、也不應該提出的要求,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越來越不快樂,工作欲振乏力,朋友的邀約也提不起興趣,一天比一天更憂鬱。看著這樣的妳,我除了放手,還能怎麽做?」

    鍾心瑜雙唇微啟,卻吐不出半句反駁。

    他伸手輕撫她柔嫩臉頰,輕歎道:「或許妳會說這是個爛借口,當初可以明白告訴妳,勸妳改變就好,可是我知道,不出三日,妳又會陷入同樣的惡性循環。除非讓妳對我徹底死心,主動遠離我、遠離這個環境,才會激發妳的鬥誌,將全部心力轉移到自我成長,發揮妳的才幹,實現妳被我絆住腳步而停滯不前的夢想,到那時,我們夫妻才能破鏡重圓。這就是我從答應離婚的那一刻起,心裏盤算的計劃。」

    鍾心瑜聽得很清楚,腦袋卻一團亂。

    「這就是我們離婚的真正理由?」她拂開他令人迷亂的溫柔撫觸,難以置信地追問:「所以我們離婚隻是為了施行你的老婆再造計劃,沒有第三者、沒有其他理由?」

    他微頷首。「沒有其他理由,從結婚到現在,除了妳,我心裏沒有第二個女人,無論心靈或肉體從未背叛過妳。」

    鍾心瑜很努力地想從元以倫的眼神、肢體動作,看出一絲虛情假意,卻隻見他眸色澄澈、態度坦然,找不出半點破綻。

    在感情路上跌得慘痛,完全搞不懂枕邊人的心思,讓她痛定思痛,修了不少心理學分,先前用在公關工作上幫了不少忙,讓她常能讀出對方的身體語言,但一對上前夫就失靈。

    不,或許不是失靈。

    隻是她不願相信,自己想了四年多都想不透的離婚理由,竟然不是因為前夫不再愛她,或是移情別戀,而是為她好、為她著想,他寧願被全世界認定是負心漢也要做此決定。

    她應該覺得感動嗎?

    可惜她沒感動,還從心底竄出一把無名火,燒得又急又旺!

    「我莫名其妙離婚,傷心地遠走他鄉當了四年棄婦,害家人朋友為我擔心難過,就為了這個狗屁不通的理由」她越想越火大。「元以倫,我又不是你女兒,你憑什麽自作主張決定我的人生該怎麽過才對?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痛哭流涕回到你身邊?」

    「我沒這麽想過,也知道妳一時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定還是會大發脾氣。」

    他微頓,露出迷人的微笑。

    「話說回來,在機場發生那種誤會,換作是從前的妳,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儷婷母子,就算隔開我們雙方、聽完相同解釋,依舊不會輕易相信,一定要出示人證、物證,才可能讓妳冷靜下來。但是現在的妳不會感情用事,能相信自己的判斷、分辨別人話中虛實,不覺得為人處世比起四年前輕鬆許多,也更有自信?」

    「誰多活了四年不會有任何長進?」她偏不想讓他如願邀功。

    「長進也有分多寡,如果這四年我們沒分開,妳不會取得博士學位,也無法升任公關總監,時常被那些胡扯的緋聞擾亂心寧,不知道該相信我還是傳聞?妳可能已經說服自己去習慣,也可能活得更不快樂,甚至後悔嫁給我,真心想離婚。

    「當然,我也想過為了讓妳安心而辭去工作,但是我相信妳絕不樂見我那麽做,也會反對到底,即使我堅持,結果也是夫妻一起退步,而不是進步。夫妻任何一方委曲求全、為了迎合對方而舍棄人生中某些重要的東西,甚至夢想,不可能毫無遺憾,更可能因此埋下怨懟。我希望我們能一起成長,而不是成為彼此的阻礙,雖然使用的方法過於激烈,卻是當時對妳我來說唯一的選擇。

    「看妳為了挪出更多時間和我相處,選擇放棄進修成長的機會,壓抑自己的企圖心,努力當個賢妻,我很感動,可是也備感壓力,怕有一天妳會覺得一切不值得而怨我,我也無法因為自己舍不得跟妳長久分離,就對妳的不快樂、憂鬱和越來越嚴重的自我懷疑視若無睹,所以我做了自認為妳好的選擇。」

    「離婚、讓我傷心欲絕,這算是為我好的選擇?」

    無論他理由再正當,她就是咽不下被蒙在鼓裏的那口氣。

    「那根本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當時我的夢想就是嫁給你、為你生兒育女、有個美滿家庭,在工作上才沒你那麽強的企圖心」

    「真的沒有?」元以倫搖搖頭。「妳可以騙我,卻騙不了妳自己。提出離婚的那天,除了我和嘉嬿的緋聞,公司也公布了新的人事命令,代替妳赴法進修的後進員工成了妳上司,這件事不也是讓妳無法接受,更加覺得當時為了我放棄進修不值得,所以衝動地說出離婚的原因?」

    鍾心瑜輕咬下唇。誠如他所說,那一刻她的心態的確如此,要否認太虛偽。

    「看來Baron什麽事都跟你說了。」她直到回台前才知道執行長和前夫是好友。

    「嗯,他是內奸二號。」元以倫一口承認。「不過Baron公私分明,這次升職純粹是妳的能力得到他賞識,與我無關。」

    「我知道。」

    鍾心瑜沒懷疑過這一點。

    她相信自己不必靠任何後台就有能力勝任,而且元以倫若要插手,她的職位恐怕不隻是亞洲區公關總監而已。

    現在想想,若沒有當初的徹底分手,她的確不會毅然決然拋下一切、遠赴法國,也就不會有如今的成就,更不可能有此刻的自信。

    她應該仍舊過得戰戰兢兢,無時無刻害怕老公被比她更好的女人搶走,像個小媳婦,當個得過且過的小職員

    唉,她到底該恨他、怪他、還是感謝他?

    「心瑜,回來我身邊。」這才是元以倫最想說的。「現在妳已經是能獨當一麵的女強人,具備足夠的抗壓力與判斷力,不會再輕易被子虛烏有的傳言動搖心誌,我也培養出堪當大任的下屬,不必再事必躬親,加上集團名號這幾年已經打得夠響亮,需要曝光的機會也大幅減少,這次再婚,我們一定能攜手直到白頭,相信我。」

    能相信嗎?

    鍾心瑜在心中默問自己。

    她知道,一半的自己聽完解釋後,巴不得立刻點頭,因為她依然愛他如昔。

    可是另一半的自己惶恐不安,忍不住想,萬一將來某一天,他又自覺她哪裏應該加以改進,再來一次「老婆再造計劃」

    她的心強到能再千錘百煉一回嗎?

    「心瑜?」

    元以倫有些意外。原以為誤會解釋清楚,前妻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全因為愛她、為她著想,就會欣然同意複合,畢竟她仍深愛他,不是嗎?

    已經苦等四年,他不想繼續過著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日子,她矜持沒關係,他給足下台階就是了。

    「心瑜,我愛妳,請妳嫁給我。」

    元以倫單膝脆下,牽起她柔荑,誠心誠意地向前妻求婚。

    「鈴~~」

    正當燈光美、氣氛佳,鍾心瑜被前夫突如其來的下跪求婚撼動心房、臉紅心跳,彷佛又回到了十七、八歲,有點衝動地快要點頭,客廳裏的電話卻殺風景地大響特響,像是打定主意要響到天荒地老,怎麽也不掛斷。

    「你先去接電話。」

    鈴聲讓鍾心瑜的理性蓋過感性,及時吞回差點脫口許下的承諾。

    「好吧,妳等我一下。」

    元以倫由她神色看出打鐵趁熱的時機已過,看來又有得磨了,不禁埋怨起那個不識時務打電話來壞人好事的「禍害」。

    「喂」

    「砰!」

    聽見關門聲,剛接起電話的元以倫回頭一看,鍾心瑜竟然乘機溜了。

    「為什麽關手機?算了,我有急事找你。」

    電話中,步向仁完全不曉得自己壞了別人好事,還氣急敗壞地大聲嚷嚷。

    「老頭竟然預立遺囑,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那間房子,留給一個硬要照顧我的瘋女人!最可惡的是你爺爺明明是公司律師,竟然沒跟我商量一聲就照做,我無論如何也要把房子要回來!祖債孫償,你給我想辦法!」

    「簡單。」元以倫淡淡回他。「你乖乖讓她照顧,讓她對你日久生情,娶了她就可以厚著臉皮住進老婆家,解決。」

    「這是什麽爛辦法」暴龍總裁立刻暴走。

    「辦法想了,用不用隨你。」

    元以倫二話不說掛斷電話。

    拿出手機,他找著老婆娘家電話,立刻打過去向內奸三號、四號報告戰績。

    嗬,逃走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四年他可不是光在台灣傻等,嶽父、嶽母麵前他唱足了苦情戲,陪吃、陪玩又陪罪,已經讓兩老對他誤會冰釋、化敵為友,對於「回收女婿」這件事高舉雙手讚成,還保證會在女兒返台後,成為他最有力的說客。

    他心愛的前妻肯定不知道,回娘家之後還有另一場好戲等著她。

    元以倫揚唇一笑。為了娶回美嬌娘,他可是布下了天羅地網,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喂?」

    「媽,我是以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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