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沒有落在她的頸項上，她被蒙住了眼睛——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興許是為了減輕她的恐懼？——然後，她被誰抓住了手腕。

    燭光透過蒙眼布忽明忽暗，像許多隻小精靈在興奮的跳舞。

    捏著她的手腕的手，隔著一層絲質手套的布料，布料很薄，但並不光滑，而是做成了便於抓取東西的磨砂表麵。那層布料沒能攔住那隻手的冰冷，那寒冷將她凍得瑟縮了一下。

    那冰冷的手指隔著薄薄的布料摩挲著她的手腕肌膚，那感覺相當的親昵，讓她在毛骨悚然的感覺之上又增添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愫。

    旁邊，管家在低聲的說著什麽，似乎是勸自己的主人用餐。

    她不明白，吸血鬼之間難道還有如此矜持的用餐禮儀嗎？難道吸血鬼對於站在自己麵前觸口即得的人類，不是會迫不及待的咬下去的嗎？

    那位尊貴的大人似乎並不為自己管家的勸慰所動，他仍舊用他的手指把玩著她的手腕。她感覺到自己的袖口被他的指尖探入，輕輕的向上推，露出更多的肌膚。

    那手指比這夏夜最冰冷的大理石還要冰冷，再她灼熱的人類的肌膚上一路行來，幾乎要將她凍結。

    但在她因為寒冷而抽手時，手卻被突然的緊緊抓住，旋即，一陣刺痛傳入手腕，她齜開嘴唇發出了一個抽氣聲。

    很快，從刺痛的地方蔓延開來，是一種酥麻感。好像有什麽東西注入了她的血管，讓她的疼痛被稍微緩解——雖然還是能夠感受到疼痛，但明顯沒有剛才那麽強烈了。

    她被吸血了——吸血的位置有點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以為這位尊貴的雇主會像描述吸血鬼的電影裏那樣，在她的頸部咬開兩個血洞來吸血的——至少上一次她在城堡裏時，傷口的的確確開在她的頸部。並且她穿的這條露肩裙子的構造顯然也是方便吸血鬼在頸部取食的。

    但她沒能深入思考，此時，另一隻手伸了上來，用同樣戴著手套的，冰涼的手指順著她的手臂，擠壓著她的血管。血液被擠向了手腕處的傷口。

    手腕的皮膚感覺到被兩片冰涼而柔軟的東西緊緊貼著。那東西的質感很奇特，說不清究竟像什麽，但她能清晰的意識到那一定是正在吮吸她的血液的吸血鬼的嘴唇——這雙唇很奇異的讓她回想起了那個關於大蛇的夢境。

    夜晚出現在她的夢裏的大蛇，有著蒼白而冰冷的軀體，攪纏著她，擠壓著她，將它鋒利的毒牙刺如她柔軟的脖頸，如同情郎親吻戀人一般，既溫柔而又充滿了渴望的吸吮著她的血液。

    在回憶大蛇的功夫裏，她感覺到手臂越來越酸，那是血液在快速流失的征兆。

    很快，她就感到有些頭暈了。她努力的保持平衡，並盡量讓自己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腕上。

    但移開注意力並不會比剛才更加好過，因為她聽到了仆人們的竊竊私語，它們在不停的討論這個新血飼的血嚐起來究竟是什麽味道，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說著“好香，好渴……”每個人都想找機會在她的身上開個洞，啖一口芳澤。

    大概這裏麵唯一還保持著冷靜自持的，隻有那位幹巴巴的老管家了。

    他也是這群吸血鬼中看起來最年邁的，很顯然，被變成吸血鬼時，他已經很大年紀了。

    吸血鬼的血並不能讓原本已經蒼老的人恢複青春，不能讓已經鬆垮的皮膚重新充滿膠原蛋白像年輕人那樣飽滿起來，它隻能定格生物體的時間，讓他不再繼續老化的進程。所以管家先生常常感慨，自己若是早幾年接受主人的恩賜，便可以比現在看起來年輕許多。

    如果這個生物體在變成吸血鬼時，患上了疾病，吸血鬼的血液倒是能將疾病快速治好——所以吸血鬼不會有感染人類的疾病的風險，這也是近些年來研究機構向公眾公開的對血族的血液研究成果的訊息，她從網絡上獲取了這些訊息。

    大概晚一些變成吸血鬼，也能保留老人性格中特有的穩重內斂吧。她想。

    她聞到來自自己的手腕的微弱的血腥味，那味道起初很淡，後來越來越濃鬱，就跟那晚被狼襲擊時她所聞到的味道一樣。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血居然會散發出那麽濃鬱的味道，畢竟過去她還沒有機會一次性流出那麽多血液。

    而這味道顯然刺激到了仆從，她被蒙著眼睛，所以並不知道此刻自己周圍是怎樣一番景象——那些仆人吸血鬼全都貼在距離她隻有半米的距離處，露出了猙獰的麵孔和尖利的獠牙，使勁的上下嗅聞著她的氣味。

    就連管家都抑製不住的露出了吸血鬼的麵目——眼睛的顏色不再是黑色，而變成了血紅色，獠牙從嘴唇突了出來，怎麽都收不回去，耳朵變得略尖，手指甲也延伸出來，盡頭發紅，隨時可以作為武器刺穿獵物的胸膛，掏出心髒。

    但管家沒有忘記維持秩序，他用這副怪相嚇唬那些小吸血鬼，讓它們不敢靠得更近。

    其實它們也不會靠近，它們不敢搶奪主人的獵物。

    吸血鬼的親王，給了它們作為吸血鬼的生命，隻要親王沒有下令，它們誰都不敢挑戰他的權威。

    主人是個素食主義者，早在幾個世紀前就開始堅持素食——以動物的血液代替人血。

    雖然從道義上講，這很慈悲——人類所認可的慈悲——但對吸血鬼來說是有害健康的。

    太長久的吸食動物的血液而不食用人血，會導致吸血鬼的肉身萎縮——就像是人類的營養不良，吸血鬼也會出現類似營養不良的症狀：脫發，脫牙，肌肉皺縮幹癟，皮膚就像是無法覆蓋在肌肉表麵上一樣，會一塊塊的脫落。

    更有甚者，還會導致進入永眠——長達一個世紀的沉眠。

    主人經受住了營養不良帶來的惡化，然後陷入沉眠。

    管家認為主人是對於吸血鬼的漫長時光早已厭倦，所以故意尋死，才會吃素。

    他花了很多時間很多心血，犧牲了許多的同伴，才終於在不久之前將主人喚醒——這就是為什麽主人無法接受太先進的電子產品的原因，他畢竟錯過了幾個世紀的科技發展的浪潮，過去和現在，對主人來說不過是眼睛一睜一閉之間的事——並且堅持讓主人至少每周都能有一到兩次進食人類的鮮血。

    起初，主人不肯捕食人類——就算是將人類帶到他麵前，他也不肯下口。管家不得不去買血庫裏的凍血，灌到杯子裏，假裝動物的血給主人喝下。

    要弄來血庫裏的凍血不算很難，隻要有錢，總能打通渠道。但這畢竟是不合法的。

    活人的鮮血被稱為“真血”，但從活人身上直接吸血也是不合法的。而人造血液則是“代血”。

    接受人類招安的血族可以定期領取國家配發的代血——代價是成為國家的研究對象——而那些舊血族對此十分厭惡，寧可得不到統一配發的充足的食物，也不肯接受招安——但這玩意對血族來說就像是讓人類長期以快餐麵為食一樣，雖然比動物鮮血好一點，但長期食用也會損害健康。

    許多血族私底下會偷偷摸摸的食用活人的鮮血，因此黑市上自願提供血液的“血飼”非常活躍，這些人冒著被抓進監獄的風險讓吸血鬼咬自己的脖子或者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在得到大筆金錢的同時，也滿足自己變態的快慰。

    吸血鬼靠吸食帶著體溫的鮮活的人血，才能在幾個小時裏短暫的擁有和人類相似的紅潤的麵色和溫熱的體溫，而不至於蒼白得過份。

    當管家用血庫的凍血冒充動物血液給主人時，主人立刻聞出了血液的不同。但考慮到自己如果死去，所有那些用他的血製造出來的血族成員便都會跟著煙消雲散，才不得不飲用了凍血。

    但這些血液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改善，最多是維持他不永眠而已。

    因為吸血鬼親王力量的衰弱，他製造出來的血族也跟著衰弱，大部分都進入了永眠，隻有老管家努力保持清醒。而現在的仆人是在親王醒來後製造出的新血族，力量遠遠比不上過去製造出的血族。

    為了維持主人必要的力量，於是管家又想出了招聘家政婦這樣的主意，將人類引到城堡來——一次一人——等待著激發主人主動吸血的欲念。

    主人終於吸血，還是在許諾到來的那段時間。

    管家曾經為此欣慰過兩天——許諾的血液似乎比其他人的更加香甜，對於血族來說，不吝於一頓佳肴，這在人類中是十分罕見的——主人的氣色好了很多，但卻在每夜醒來後陷入一種困擾的狀態。

    主人顯然不太能接受自己重新開始吸食真正活人的鮮血的事實。更何況，是他主動去吸食的，而且還是趁著那個人類睡著的時候，偷溜進她的房間，爬上她的床。

    當管家發現主人的這個小秘密時，說不出有多吃驚——他的主人可是血族的親王，年齡比其他的年輕血族都要年長許多許多，竟然也無法抗拒這個女孩的血液的吸引力。

    差一點，這小姑娘就要被吸成人幹，若不是因為主人的吸血過程被突然闖入的東西打斷的話。

    對，許諾血液的氣味引來了另外一些東西——那東西跟著她的氣味而來，闖入了莊園，在血液的氣味最濃鬱的時候，從窗口鑽入她的房間，卻剛好撞上了正在吸血的主人。

    兩者打鬥起來，在庭院的灌木叢中滾成一團，都受了重傷。但那闖入者顯然傷得更厲害一些，不得不狼狽逃離。

    幸虧有活人的鮮血，才讓主人的傷快速恢複。

    而許諾身上的傷口，也因為吸血鬼的唾液的舔舐而快速的愈合了。

    雖然主人總是陷入沉思和自責，但還是無法控製的越來越頻繁的夜探這個姑娘的閨房，而主人竟然控製住了自己的渴求，隻是吸食少許的血液，不讓自己喝醉——太過醇厚的人類鮮血是會如同美酒一樣讓吸血鬼沉醉的——以便不至於將她殺死，自己也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離開她的房間。

    主人從沒有透露過在那個女孩的房間裏除了吸血，還讓他感受到了什麽，管家也不會貿然去問主人的想法。

    眼看著主人看上去越來越健康，管家以為這是個好變化，也許應該想辦法將這個叫做許諾的女孩留下來。

    但自從一次又一次的襲擊事件之後，許諾吸引來的那些麻煩就不曾間斷過，特別是在月圓之夜。而主人也因為她，受了傷。

    這是不可容忍的。

    城堡的血族本就留存不多——很多血族都融入了人類社會，不願意過太過守舊的生活——人手過少的情況下，防衛就成了大問題。

    管家不得不盡快將許諾這個麻煩的源頭弄走。

    如果說那些“敵人”想要她的血肉，盡管到別的地方去取好了，隻要不妨礙到主人的安寧，尚可隨便它們。

    就先放任那些小臭蟲再玩鬧一段時間好了。

    一旦主人肯吸食活生生的人類的鮮血，集聚了足夠的力量，再一舉消滅全部的“臭蟲”，並非難事。

    隻要，主人在那個女孩之後，還肯吸食人血的話。

    管家這樣思考著，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裏現在充斥著這個女孩的血液香味——像是人類的麝香，熏得血族們都要瘋狂了。

    他可以理解主人為何會對這個女孩特別對待，肯賞尊口咬穿她的肌膚——畢竟任何一名血族肯定都無法抗拒這樣的氣味的誘惑的。如果不是主人在此的話，其他的傭人估計早就撲上來將她咬成馬蜂窩，將她吸得像枯樹一樣幹癟了。

    許諾此刻自然聽不到管家腦內的可怕想法，否則她肯定會跳起來，用盡最後一點體力逃出這座城堡。

    她現在已經因為失血引起的眩暈，而忘卻了疼痛和恐懼。

    她的腿開始發軟，早在十分鍾前就開始了。

    她數著數，心想怎麽吸血還沒結束，到底要吸多久啊，自己失去了多少升血？不會已經超過500cc了吧？

    她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陣顫抖，跪了下去。

    而這一跪，就跪得太不是地方了——她忘了自己就站在那個吸吮她的手腕的雇主身側，那個被管家成為主人的男子，此刻她就緊貼著他的一條腿的外側跪了下去，兩人之間的間隙因此急劇縮短，短到了零距離——她的下巴剛剛好撞在了他的大腿上，她的前身緊貼著他的小腿，就好像是她主動把臉埋到他的腿上去一樣。

    手腕上的吮吸停止了，甚至那雙因為染上了她的血液而變得溫暖的雙唇，都稍微的拉開了一點點距離。

    周圍本來圍繞的來自其他吸血鬼的雜音全都消失了，氣氛瞬間凝固。

    蒙眼布也在此時歪斜了，解放了她的一隻眼睛。她終於震驚的看到了圍著她的那一張張貪婪的嘴，鋒利的獠牙。

    她也看到了他——那抓著她的手腕的男子——更確切的說，是個老人。

    那個人，端坐在專屬於他的椅子上，皮膚打著無數的皺褶，向下耷拉著，那些皺褶讓他看起來年紀比管家還大。

    他的眼睛是渾濁的淺棕色，就像是兩灘黃泥水一般，毫無動人的眸光。

    他的皮膚蒼白得比在場的任何一隻吸血鬼還要病態，皮膚薄得過份，青筋畢露，病態得簡直到了讓人不忍心卒睹的程度。

    唯一能讓她確定他是那夜救過她的那道“白光”的，是他身上的衣服——白色的襯衣。他似乎很喜歡這麽穿。

    但她又疑惑了。這樣的一位耄耋老人，究竟是怎麽可能有那麽快的速度和那麽大的力量，可以一瞬間將壓在她身上的野獸撞飛？

    即使他是一隻吸血鬼。

    她納悶極了，並且由於過於震驚，而難以掩飾失望——她本以為這裏的主人，至少該是個中年人的模樣，而不該是這般的蒼老。這不符合救她時的那個人的靈敏。

    而他呢，當他反應過來她在看他的臉的時候，自己也像是突然從夢中被驚醒一般，眉頭猛然抽搐了一下，並立刻甩開了她的手。然後不等她穩定住身體，他就站了起來。

    那動作近乎於粗暴，讓人覺得他在生很大的悶氣。她因此而跌倒在了他的腳前。

    她聽得他一聲令下，讓管家立刻扶自己回房。

    她的目光因為疑惑和好奇還有一丁點兒的委屈，而緊追著他的背影而去。

    他經過她的身旁，他的身材高大，但微微有些佝僂。

    無形的風吹起他花白的長發——那頭長發稀疏而粗糙，鬆垮的垂在他的背上。

    就在這一晃眼之間，她似乎看到他快速行走時掀動的發絲下露出的一小截下顎和脖頸，其上的皺縮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收緊，上麵的血管從青色變成了淡粉色，甚至快速的隱藏在了皮膚之下——那感覺就像是他的皮膚飛快的變得厚實而具有彈性了，就像是變成了青年人的肌膚一般。而他的體態也迅速變得挺拔。

    直到他走出門扉的那短短的幾秒鍾時間，他的背影已經完全從老人變成了一位年輕人的背影，他那原本夾雜著銀絲的長發，也變成了反著亮光的純黑色的濃密長發。

    這一切就像是變魔法一樣的神奇，隻發生在短短的一瞬。

    她覺得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趕緊揉了揉眼皮。可再睜眼時，他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門外。

    許諾覺得這座城堡的主人並不喜歡她，他從不願意見她，在需要她的血液以外的時間，他從不露麵，即使露麵，也是不允許她直視他的臉的。

    他不常將她召喚到餐廳去，他似乎也不喜歡當著仆人的麵飲用她的血液——而第一次在餐廳裏那麽做，似乎隻是他宣布她成為血飼的一個儀式，儀式結束，也就不再需要這樣做了。

    夜裏她不被允許到城堡裏走動，但她始終關注城堡周遭的響動。她越來越頻繁的聽到犬吠聲，傭人的竊竊私語聲，狼嚎聲——不是一隻，而是一群狼。

    以前她可沒聽說過這座城市周邊會有狼群出沒。

    在這裏收不到網絡和手機信號，信息閉塞，她白天還是會去學校——成為血飼之後，管家便沒有再要求她做家務。

    為了方便她在城堡和學校之間通勤，她得到了一台嶄新的交通工具——粉紅色的摩托車。它十分的小巧可愛，是專為女性定製的款式，重量和體積比一般市麵上的摩托車都要輕和小。

    她為此十分感謝管家的細心，但管家卻不接受她的謝意，還說換做自己是絕對不會給血飼準備能夠逃離這裏的交通工具的——換言之，為她準備摩托車的根本就不是管家。

    許諾忍不住想，莫非是她的新雇主——現在該稱呼他為主人了——授意為她準備摩托車的？他居然有那麽體貼？

    當然這個過於自作多情的念頭很快被她否定了，她並不覺得那個厭惡自己到都不願意和自己見麵的主人，會有“體貼”這樣的感情出現。

    說不定，這隻是為了讓她更加衷心的當他的血飼的一種安撫手段罷了。

    周末的白天，許諾無事可幹，便在城堡裏四處閑逛。

    白天的城堡非常的寧靜，當然，不是絕對的靜，可以聽到蟲鳴聲像是電影的背影音樂一般悠悠的吟唱著，不會讓人覺得吵鬧，完美的融入進了莊園的景色裏。

    庭園裏的植物在白天看來竟然那麽茂盛。由於它的擁有者對它疏於打理——畢竟吸血鬼不方便在白天活動，自然有很多事情都照顧不周——導致各種植物都能在此安身立命，毫無阻礙的生長出最肆意最瀟灑的姿態，在白天也能為吸血鬼提供必要的遮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