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4 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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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禦和淩澈麵對麵坐著聊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這是在徹裏原野的下午,幹淨而爽朗的陽光射進小木屋裏,帶著外頭花田裏的淺淺花香。星禦穿著襯衣和寬鬆的卡其褲子,身形修長消瘦,陽光落在他的頭發上,炫出微棕色的巧克力色的溫潤光影,如他此時的神色笑意,溫暖而安靜。

    淩澈的麵龐則冷靜的近乎有些刻板了,俊美的容顏上透著淡淡的冷意,隻是在與星禦的交談之中,大概是因為自己哥哥的緣故,眼底裏的警惕和森冷的寒意減少了幾分下去。

    “我看婚禮就不要太隆重了。”星禦溫言道,“畢竟這段時間也發生了不少事情,別太累著大家了。”

    “隆重一點,或許也不是件壞事。”淩澈淺淺一笑,“哥哥畢竟是長子,婚禮如果太寒酸的話會說不過去的。更何況,長老院那邊已經將一切都策劃好了,我已經看過了,過程什麽的都挺好的。”

    “是這樣,看來我的事,長老們還挺上心的啊。”星禦慢慢喝了一口茶,淺淡的笑著問。

    “哥哥的事,他們怎麽會不上心?”

    星禦淡淡一笑,“那你的事呢?他們上心嗎?”

    淩澈聞言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笑著微微搖頭,“我的事還早。”

    “早嗎?”星禦的笑意微微淺了兩分,“等我和碎音的事情一結束,不就輪到你了嗎?就算沒有正式的婚禮,禮儀院的長老們也會先給你弄個訂婚儀式的。這是流程,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舉行的階段。你要做好準備,也要……處理好你跟茗夏之間的關係。”

    “已經處理好了。”淩澈的嗓音微冷,他微垂著青藍色眼眸,神色漠然,“哥你不用擔心。”

    “那你告訴我,你處理到什麽地步了?是跟茗夏徹底斷交嗎?”

    淩澈的神色冷寂,跟外頭溫煦的陽光有些格格不入,“哥,我說過了不是嗎?你不用擔心我和她。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處理好,以神界之皇的身份,去處理好。”

    “你不要太傷害茗夏。”星禦淡聲道,“她過的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難。”

    “是,我認同這句話。可是這並不足以成為一個我們事事都要庇護她的理由。有些話,縱然會對彼此有傷害,但是說清楚了,對誰都好。”

    星禦看了看淩澈,幾秒後輕笑一聲,抿了口清茶,道:“果然我的弟弟現在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啊。好,隨你怎麽做,我不再過問了。婚禮的事就交給你負責了,我就清閑的等著做我的新郎官了。”

    淩澈站起身,低聲淺笑:“這是自然的,哥哥的身體已經不如以前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我。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過來。”

    淩澈走出木屋,星禦唇邊的笑就漸漸的消失了,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直到在外頭澆花的冥伽爺爺走進來,他才又擠出一個笑容。

    “笑得那麽難看,是嫌我這個老頭子了嗎?”冥伽爺爺故作有些生氣,白花花的胡子一翹一翹的。

    星禦失聲一笑,“怎麽敢?再嫌棄誰也不能嫌棄您啊。”

    冥伽將澆水的水壺放在地上,神色閑適,“我看淩澈剛出去,臉色好像有些不好看啊。”

    星禦咳嗽一聲,微笑道:“做了神界之皇,誰的臉色都不會好看的。”

    冥伽看了星禦一眼,“這麽說,你是有些後悔讓淩澈接替你的位置了啊?”

    “爺爺說什麽呢?”星禦閉眸淡淡一笑,俊朗的容顏上神色安定,“淩澈的母親雖然是人類,可是好歹也是父皇的孩子。神界之皇的位置不給他,難道要落在外人的手上嗎?我坐過這個位置,身份地位雖然尊貴無比,可是到底束縛還是太多。你所做的一切都要以神界之皇的身份去做,你不能去愛一個自己愛的人,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都隻能被神域界和現世這個地方所束縛。我有時候的確在想,是不是我做下的這個決定,改變了淩澈的一生呢?”

    冥伽沉默少許,旋後沉靜一笑,抬眸看向外頭的陽光,聲音透著老一輩的沉澱和滄桑,“看緣分。淩澈想要變成什麽的樣的人,也要看他自己,該怎麽做了。”

    星禦在一旁微笑著沒再說話,隻是心底依舊在隱隱擔憂著他這個弟弟。或許,讓淩澈一直就是那個普通的神魄者,於他而言,也是件好事?

    可是,當時的那個自己,當時的那個淩澈,還有當時的那個選擇。

    不都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所做出來的最好的決定嗎?

    星禦收斂了笑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星禦和碎音婚禮的前一日,有神魄者拎著一個禮袋進了議事廳,帶到淩澈的麵前說這是在現世的魔使大人給星禦和碎音的結婚禮物。

    淩澈將盒子打開,發現裏麵是一套現世的潔白婚紗,上頭綴著**蝴蝶和晶瑩的珍珠,華麗的衣服上,散著幾片米分紅的櫻花花瓣,還放著一張噴了香水的卡片。

    淩澈拿起那張卡片,看見上麵熟悉的字跡,寫著‘祝,幸福’幾個字樣。

    “交給碎音大人。”淩澈將盒子重新蓋好放回紙袋裏,“她不是覺得長老院挑得那幾套禮服不好看嗎?”

    “是。”神魄者領命,拿著盒子便離開了大廳。

    開門之際,銀尾正好進來,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豔的玫瑰花疑惑的走了進來。

    “喂喂喂喂,淩澈這是怎麽回事啊?我一回房間就看見這麽一大束玫瑰花放我桌上……”

    “啊啊啊啊啊!”

    邪澈一路驚恐的跑了進來,手裏提著一個很大的白色蛋糕盒子。

    “我靠……我見鬼了,我一進屋子,就發現這麽個東西放我桌子上,問了全宅的人都說不知道!——哎,銀尾你手上的花是怎麽回事?我頂……你不會對淩澈有那種感情……”

    銀尾瞬間發飆,“我去你大爺!你他媽會不會說人話?!”

    茗夏穿著黑色的針織翻領毛衣,外罩著件墨綠色的羊毛披肩,她蹲在小比的墳前,看著小比分頭開著的小黃花在風中輕輕搖曳。

    她沒說話,隻是靜靜的看了幾分鍾便站起身,然後伸手取下脖頸上戴著的那枚銀戒項鏈,然後掛在了小比的那塊墓碑上。

    她鮮紅色的雙瞳裏沒有絲毫對這條項鏈的任何留戀。

    連著纖瘦而白皙的雙手,都沒有絲毫的停頓。

    她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肩,披肩的正中別著一枚六芒星珍珠佩針,在陽光下微微散著淺淡的光澤。

    那微微在小比的墓碑上搖晃著的項鏈銀戒,就像是一顆隕落在地上的星星一樣,落著晃眼的銀白光澤。

    茗夏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少了一塊一樣,空落落的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在小比墳前站了一會兒,神域界的風根本不冷,溫煦而柔緩,這樣的天氣,她也知道自己是穿得有些多,但是她知道,待會兒回到現世以後,那天氣的寒凍,遠遠不是她現在這一身衣服可以抵擋的。

    茗夏起身離開,在幾分鍾之後,一個華麗的裙擺經過了小比的墳頭,一隻白皙纖長的雙手,拿起了那條銀白色的項鏈。

    冬季的雪天很快就到了,茗夏經常裹著自己身上的毛毯,屋子裏燃燒著鬆木,那火燃燒在鬆木上,會時不時的傳出‘劈啪’一聲響,襯得空曠的別墅愈發靜寂。

    茗夏望著外頭的雪,那雪花安靜的下落著,仿佛整個世界都是那麽的安靜,都是那麽的,安靜至極。

    手邊的熱可可早就冷了,連著鬆木的火焰也開始緩緩失去光澤。茗夏站起身,撿起旁邊的一根鬆木,正想要丟進火堆裏的時候,手腕卻忽然被人拽住。

    她抬起頭,晶瑩的眼瞳裏映出淩澈那張冷靜的麵龐,冷靜的,讓人覺得過了分。

    她對淩澈這樣的臉色,早已經習慣了。不,或許不應該說是習慣,應該說是麻木了。

    茗夏站直身體,臉色淡漠平靜,“有什麽事麽?”

    淩澈的聲音輕如薄煙,“你回了神域界?”

    “沒有。”茗夏答得簡短而幹脆。

    淩澈從地上拿起根鬆木丟進火堆,青藍色的眼眸裏淡漠一片,“那邪澈的蛋糕,銀尾的玫瑰花是怎麽回事?憑空變出來的嗎?”

    “可能。可能是憑空變出來的。”茗夏轉過身,從地上拿起馬克杯,神色淡靜道。

    淩澈見她不想承認,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環顧四周,淡聲道:“你這裏很冷,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覺得冷。”茗夏抬頭看他,“我已經習慣了。”

    “為什麽不回神域界?”淩澈的聲線有些淡漠,“碎音和哥哥的婚禮,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知道了並不代表要回去。”茗夏走進一旁的廚房,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杯子,一邊洗一邊道,“不是嗎?”

    “碎音的那件婚紗,也是你送的?”

    茗夏關上了水龍頭,手指在冷水之下凍得微紅,她笑了笑,搖了搖頭:“不是。”

    “你就這麽不想回神域界嗎?”淩澈淡漠問道,“寧願把自己關在這麽個冰窟窿裏,也不願意回去?”

    “淩澈皇殿下到底是為了什麽要讓我回去?”茗夏忽然開口,她站在廚房裏,就像是一個孤單的影子一樣,她深深吸了口氣,“所以啊,到底是為什麽總是那麽執著的要讓我回去?”

    “因為你是神域界的人,而我也已經不再恨你了。你始終都是神域界的魔使,現世的冬天今天那麽冷,我關心你,很正常的不是麽?”

    淩澈的話說得平乏至極,沒有什麽特色,也聽不出他那所謂的關心。

    “不用了,不需要了。”茗夏道,她眼眸的眸光微微一黯,“淩澈皇殿下還有什麽事嗎?”

    “你落東西在神域界了,”一條項鏈忽然出現在茗夏的眼前,她的眼皮一跳,幾乎反射性的問道,“怎麽會在你手裏?!”

    “你掛在小比的墓碑前,你以為就不會到我手裏嗎?”淩澈的聲音淡冷,“到現在,你還想說那些東西都是憑空出現的嗎?”

    茗夏的眼瞳一顫,旋即她一咬牙,伸手突然奪過那條項鏈,然後推開身後的淩澈,疾步走出廚房,拉開客廳的落地窗,看著花園裏一片白雪皚皚,她猛地用力將那條項鏈狠狠的扔了出去!

    “你在做什麽?”她聽見淩澈的聲音冰冷的在自己身後響起。

    雪天裏,茗夏感受著那冷風從自己的臉龐拂過,幹幹的,冷冷的,讓人的心都害怕的縮了起來,成了雪天下最不起眼的一粒冰碴子。

    她怔怔笑了笑,眼底幹澀,“我跟你早就沒關係了不是嗎?既然不能在一起,我也不會守著這一堆沒用的回憶過日子。我要跟你斷得幹淨,就不能再留著這些垃圾。所以,扔了它們,會有利於我忘記你,忘記從前發生過的一切!”

    “你就那麽喜歡自欺欺人?”

    “不是我喜歡自欺欺人,”茗夏轉身看著淩澈,雪風中,她的臉色蒼白如同白雪,連著唇色也是那麽的不好看,唯獨一雙晶瑩的紅色雙瞳,在鉛灰色的天氣裏,閃著熠熠的一絲淩然光澤。

    “而是我們所經曆的一切教會了我,該如何自欺欺人。”茗夏輕輕笑了起來,她的笑意有一瞬滯緩:“如果有哪一天,淩澈你也娶了別人,我也一定會買件很漂亮的婚紗給你的新娘子的。”

    淩澈看著茗夏,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靜默了幾秒,淩澈淺淺開口:“如果想回來,就隨時回來。”

    茗夏垂下雙眼,她很想說好,可是半晌以後,她還是搖了搖頭:“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輩子都不要回去。從此以後,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未來,彼此不見,就是對對方最大的安慰了。”

    “既然你一定要這麽想,”淩澈的聲音很輕緩,卻也透著蒼涼的冷漠,“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淩澈走了,瞬轉的無聲無息,就如同他來一樣。茗夏站在落地窗前,她很想哭,可是卻再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她和淩澈的對話,什麽時候到了這麽令人厭倦,令人無奈,又令人覺得蒼白平乏的時候了?

    她到底和他說了些什麽?連她自己都有些回想不起來了。明明就是剛剛才說過的話,卻突然的,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

    茗夏很多次都問過自己,這段感情到底有沒有結束。如果沒有,那她和淩澈現在這樣的關係又到底算什麽?如果結束了,那她安茗夏是不是算失戀?是不是算被人拋棄,被這個世界拋棄?然後慢慢的,被所有人遺忘?

    在這個巨大而冰冷的世界裏,她渺小的不足為題。

    什麽魔使,什麽封祭之術,什麽櫻落雪……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安茗夏,最終不還是一個人?最終,不還是成了一個神界之皇的前女友?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連女朋友的這個身份,都從來沒有擁有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