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薪盡火傳——綿延

    文首提到過十六字，而作為晉商代表人物的喬致庸也曾經製定過二十四個字的家規：

    氣忌燥、言忌浮、才忌露、學忌滿

    膽欲大、心欲小、知欲園、行欲方

    電影中的康家老三便看以做是這種家規的立體全息投影，郭富城的演繹可以說對應曆史上的喬映霞也不惶多讓。去大漠拉駱駝；去上海泡洋場；去北京吸儲小戶；去老家起窖銀賠散戶；事跡斑斑，也就是康老爺所說的“麵有殺氣”。

    剛出場的康老三一副紈絝做派：“我們的工作就是就是學好，怎麽舒服過日子”但也正是他對著一個乞討的孩子說道：“天下傷心事多了，別在這兒，惹人嫌”，這句看似酷寒的叮嚀非但比他順手塞到孩子懷裏的金表更值錢，而且隱隱也透出這個貌似鍾鳴鼎食的膏粱子弟心裏也許也有不足與外人道的隱痛和沉鬱。晉商向來有“用鄉不用親”的原則，所以當“四年一季，合帳揭榜”的時候，滿園子的算盤劈裏啪啦直響，駐外老幫們各自誇耀著自己的分紅，各自用著敞亮的聲音請夥計們去喝酒，三爺隻能在旁邊幽幽地看著一切，似乎自己隻能安於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物。

    也就在這個關口，巍然蔚然的康家大院卻開始露出了傾塌的端倪。由於票號規定不準接眷外出，不準在外娶小納妾。釀成天津劉壽喜私自納寵又不得不始亂終棄，於是遭到報複後而導致康家四娘被綁架然後先奸後殺，劉壽喜幫辦負疚自殺。原本最為強健的康家二爺也在營救途中從馬背上摔落而變成半身不遂，康家四爺也瞬間變瘋，再加上天生耳聾的康家大爺，康老爺子自詡的“我有四個兒子總夠了吧”瞬間變成拉奧孔式的苦澀。

    此時的康家老三毅然決然地步祖先後塵去塞外戈壁，拉駱駝而走千裏路，學習民生，學習風俗，甚至學習塞外的野狼最怕狼夾子的鋼鐵鏗然。西幫最能的就是善用危局，危局引人注目，若能漂亮化解就必然斬獲平時不能斬獲的聲譽。康家老三不需要斬獲那些虛名，那溶入血脈的十六字教化恰逢危機之時需要變成真正的宏圖偉業，變為真正男兒揚眉吐氣的仰天長嘯，但這個時候天地間畢竟還有一個她。

    二、方圓規矩——孽緣

    山西票號還有一些比較奇特的家規：譬如不許休妻不許納妾，連傭人都隻準用長相平庸的老媽子。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根源還是在於“少年戒之在色”的儒家道統。但在電影裏更使得簡單的兒女情長折射了兩代人對事對人的判若雲泥。

    “就是我燒成灰，我的心也會黏在你身上”這是康家老夫人，名義上康老三的繼母對康老三的一句表白。其中透骨情熱之外，其實更實實在在地告訴她正被康老爺專製跋扈的烈火烤到皮焦肉爛。康老爺是為了自己家族的血脈用一種配種的方式強迫康夫人和他房事的，如果膽敢拒絕，他就會用剪刀剪破康夫人緊緊包裹住自己的衣裳。把她捆起來，把她吊起來，直到夫人寧願拿到子宮也不願意變成他的生育機器。當一個人如此糟蹋自己的肉體的時候，她對靈魂的堅持是如何的執著。而這個執著的原因是因為她知道康家老三曾經有一顆柔軟的心。

    在康老三即將遠走的時候，她的囑托也就是一句“不要變成你父親那樣的人。”而他無聲流下的淚水也恰似一種承諾，也許不能再把她摟在懷裏，不能再親吻她柔軟紅潤的雙唇，不能再和她金風玉露，但他知道她的心會一直黏在他的身上，很多東西他們一起堅持，一起執著。這是沒有什麽繩索可以將之捆綁的，也沒有什麽利刃可以將之砍斷。

    於是，龍遊於野，飛龍在天。

    三、改革發硎——進步

    山西票號之所以可以匯通天下，其中最為關鍵的便是他完善了一套嚴格的財務體係和財務產品。譬如票號采用的“四標清帳”就屬於中式會計的一個核心基礎，票號所設立的憑貼、兌貼、上貼、上票、壺瓶貼、期貼更是可以直接對應現代銀行會計中的本票、支票、銀行匯票、商業匯票、融通票據、遠期票據，無怪乎當時的洋行買辦們要對山西的這些財東掌櫃刮目相看。而票號所奉行的下列原則重要性更是足以和康家祖上留下的三百萬兩窖銀的重要性相提並論：

    票據融資、無現交易

    創立本平、全國通匯

    創造密押、安全支付

    轉賬支付、銀行軋差

    拆借市場、調劑頭寸

    鏢局標期、信約公履

    風險控製、體製創新

    而康老三也正是由於敏銳地抓住了這些，才敢忤逆父親的指手畫腳，和北京老幫戴掌櫃秉承“積少成多人棄我取”的想法做小戶的生意：“小門小戶的歡樂，帶進了我們家門”，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無論是騙人或者是被騙，後麵其實都有看不見的根基，而這些不斷更新的財務手段對於票號而言就是一把把新出爐的龍泉利刃。

    四、天時地利——順勢

    風雲際會，龍虎翻騰。不管康家老三或者康家老爺是如何厲害精明，如果沒有當年平準格爾打開了地利通順，沒有恰克圖條約對俄國商人的製約壓製，哪怕祖上積存下來的福蔭再厚也不足以開拓出一片江山，更不能把這一片江山守得有聲有色。可也同樣由於這個時候的中華已經麵臨鴉片戰爭邊緣，市場中心正在逐漸東移；而《中俄陸路通商章程》的簽訂使得俄國商販終於可以叩開大門而入。麵對山西富甲天下的財勢，官商開辦的威脅更使得晉商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其中最為叫商鋪刺刀見紅的便是“擠兌”。

    電影寫了兩次擠兌，一次是電影開頭戴老板善用石頭加銀鞘的辦法不僅沒有令商戶受到損失反而博得了聲譽，但世間之事哪裏能夠都這麽逢凶化吉，更多的時候隻能是毅然麵對，是抽身遁逃，還是戮力擔當。

    第二次擠兌便是在天災人禍下的銅爐火湯，那些“一兩開戶”的人們猶如正在被炙烤的氣味令康三爺那顆柔軟的心在掙紮困頓中迸發出了格外的平靜與尊嚴，這種平靜和尊嚴是有“殺氣”的，使得敢於囤積食鹽以哄抬物價的康家老爺，使得視九窖庫銀為命根子的康家老爺都不得不折服軟化，因為這才是真正的人生而自處，這才是真正的祖宗家法。

    那蓋在雪花花銀海上的“仁義”條幅讓我們看見了曆史上介休冀家傾家蕩產賠付散戶因為天津倒帳帶來的150多萬兩白銀賬務，讓我們看見了平遙喬家在建國後將大量房產土地無償贈送給夥計作為安家費，電影長卷隨著這個條幅盡興舒展，其中閃爍的畢竟不隻是算盤珠和雪花銀的反光。

    “前朝古寺無人住”，因為十丈紅塵依舊還有晉商所代表的那種東西來來往往；“黃葉秋風共一樓”，檢索原道其中，哪怕僅僅是一部電影，也終究因為寫得不止是逐利之夫而為之繼往開來。

    “天地真大，人真小，人如何自處？”，我想到此刻終於可以有一個答案了。

    題典：

    前朝古寺無僧住

    黃葉秋風共一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