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休宗純

    描在青空——敵特劇的前世今生

    “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

    泰戈爾這句詩使我不由想起這樣一群人：他們躲避陽光，埋身於封閉，隱秘和被禁止的空間裏，頂著“叛徒”、“特務”、“變節者”等並不光彩的頭銜默默工作著，戰鬥著。在普通人近乎茫然不知的情況下為他們盜來天火，帶來光明，然後再被曆史默默地吞沒。但畢竟不都是健忘的，我們多少還是捕捉到了一些痕跡，使得那些無名英雄的飛翔不至於真的湮沒在無盡的蒼穹裏。因為我們有電視機。

    1英雄使得時代變得容易記憶

    記得曾經以前曾經有過一個類似“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討論：究竟是英雄創造了時代，還是時代創造了英雄。如果放棄這種因果關係的糾纏，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有了英雄往往會令那些陌生的年代變得熠熠生輝，而時代也正由於他們的名字變得多姿多彩。

    這裏首先要確定的時代特指“從一九二零年代到一九四零年代國民黨統治時期。”，因為政治格局複雜，所以可謂五湖四海勢力，三山五嶽人物，無論是合作抗日，還是合作內戰，國共兩黨哪怕不能說是從來沒有真正合作過，也至少可以說從來沒有真正放棄鬥爭。所以英雄們從中脫穎而出，在亂世烘爐中力挽狂瀾。這方麵的代表劇作我們可以輕易找到柳雲龍主演的作品：《功勳》和《血色迷霧》。

    《功勳》敘述的故事是以蘇日二戰時期爭奪東北戰場為背景，

    恰似第二場日俄戰爭，而這次中國人並沒有像晚清時代那麽袖手旁觀而任人魚肉。而《血色迷霧》的故事恰似《雷雨》嫁接《奪寶奇兵》，一張子虛烏有的地圖使得大宅門裏白燈籠變成了紅燈籠。兩部劇集基本還是走一個人單手擎天的路子，猶如好萊塢大片《變形金剛》裏的擎天柱，隻要柳雲龍矯健的身姿出現在銀幕上，對應的國民黨軍官都是一副自以為得計唯恐天下人不是很快就看出他們都是傻瓜的樣子，於是男人為之喪命女人為之銷魂，或者由他需要待定。

    這兩部類似柳雲龍個人秀集錦大成的電視劇集倒是使人想起當年由於“中間人物”展開的討論，事實上相對於建國初期乃至改革開放初期的作品，柳雲龍的這兩部作品都堪稱具有古典神韻，也就是說以“高大全”人物的塑造為目標。不要說什麽存在最多的是中間人物，在柳雲龍的作品裏存在最多的隻能是柳雲龍。不過其實大眾已經不是很喜歡這種類似烈火金剛似的人物，用《吉爾布拉斯》的話講：沒有人在仆人的窺視下總是有尊嚴的。在觀眾的眾目睽睽之下，同樣是這個道理。我們更想看的是：超人也是人。

    2超人也是人

    長期處於隱秘戰線的戰士們壓力可想而知，一個最簡單的因素是往往在自己的親人麵前也要不斷準備“真實的謊言”，日積月累如果沒有更好的辦法，唯一的辦法便是把對方拖下水。超人也是人的引申含義就是他們也和我們一樣常幹一些被看作不是人幹得出的事情。

    21夫妻本是同林鳥——潛伏

    《潛伏》中的餘則成作為優秀的諜報人員送出了那麽多情報固然重要，但對於觀眾而言或許他和翠平、左藍的感情糾葛才更為驚心動魄。

    話說餘則成原本是堅定的三民主義戰士，曾經為戴笠視之為左膀右臂。但問題不管什麽戰士，他到底還是個男人，在遭遇左藍之後他放棄了似乎不可能放棄的信仰，轉為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用時髦的話來形容，他被崇高的愛情秒殺。這不由令人感慨“帝力於我何所有哉”或許是真理，但一個愛神足以讓那麽多“帝”都如程蝶衣那樣輕歎一聲自己為什麽不“我本是女嬌娥，不是男兒身”。但正當兩個人在由於每次情報交換之後打得熱火朝天如膠似漆的時候，左藍犧牲了。

    可以設想一下這是多麽叫組織著急的一件事情，幸虧翠平恰逢其會地成長了起來。這個和餘則成一見麵就因為“羊湯大餅，可惜了了”大為嘔吐的地下工作者迅速在麻將桌邊成長為了一個合格的太太。電視中有這樣一個橋段：疲憊一天的餘則成對著翠平大發雷霆抱怨自己的工作壓力過大，而翠平沉著冷靜地反駁‘如果是麵對左藍，你還會把什麽都藏在心裏嗎？’這裏可見一個人對於感情的感悟並不一定需要什麽學曆支持。餘則成忽然意識到對方不僅僅是一個任務而真的是有血有肉的一個女人。也正是這樣的轉變才使得他繼續戰鬥在隱蔽戰線裏任勞任怨。當組織上將他繼續派遣到台灣的時候，本著“男女搭檔，幹活不累”的原則另外給他安排了一個妻子。試想如果枕邊人都不能交心的話，說夢話這種生理習慣畢竟不容易被閹割。

    22妻不如偷——《暗算看風》

    如果是妻子是秘密戰士的主食，那麽情人可以看作緊張戰鬥中的零食，甚至自己就可以作為一種零食，譬如《暗算看風》。

    這個裏麵黃依依作為一個國家需要的關鍵解密人才，她的加盟是非常關鍵的。所以柳雲龍代表的國家力量必須把她團結進來，於是不出我們意料的諜戰片瞬間變成了愛情片，或者說偷情片。

    黃依依是個非常自傲的女子，樣貌才學可以說目無餘子，當時是周恩來點名回來最年輕的專家，在她的經曆中一直是焦點，一直是鳳凰，她是有占有的，是侵略的，和她做愛都很難說誰在玩誰，直到她遇見安在天。

    一個角色出色很多在於演出了她的專業背景，譬如《愛德華大夫》裏的安妮，譬如《真假公主》裏的俄國將軍波寧。哪怕是裸體，哪怕是剛剛性愛方酣，隻要他們睜開眼睛，清澈的眼睛就會鋒利起來，就會有專業的思維模式開始運作，這是最有魅力或者最性感的，一般而言，男人比女人就占優在這個地方。而一個女的專業人才，譬如數學家，她再怎麽顛倒迷醉，長年嚴格的訓練一定會在關鍵的時候，情緒爆發的時候起作用了，哪怕再怎麽不願意。歐美背景的專家對蘇聯背景的三八幹部有什麽觀感我想不必多說，但安在天給她完全不同的感覺，無論從肉體還是精神，這個男人給予她極強的誘惑，這又是一道難解的數學題，一個難猜的密碼，一個打不開的糖果盒。她極力要幫安在天完成任務就是要對方欠情，或者在侵略的戰場上占有主動，她知道自己被利用，但隻要能得到安在天就是錦標，整個世界都在互相利用，隻要她可以得到她要的。

    可惜的是有句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安在天敘述自己殺妻一場戲不是出乎黃依依意外，而是完全不出意外。她知道他的世界是那麽深邃和完整，自己哪怕燒了大興安嶺那個世界還是冰冷的，哪怕把自己脫光了一起焚毀那個世界還是冰冷的，因為那個世界太深了，深到令人暈眩，她的智慧告訴自己，自己一直在征服世界，卻根本不知道就在自己熟悉的世界裏自己是多麽無知，多麽盲目。自然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但對黃依依這樣有高度智慧的人反而是死結，她無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因為那個東西她根本不知道，現在終於這個世界開始裂開縫隙了，但是她停住了，她的專業訓練完全剝離，她變成一個赤裸的女人，這個女人隻會哭泣。

    所以零食有害健康，零食始終不是主食。

    23兄弟鬩牆尋常事——《最後的九十九天》

    男人離不開女人，所以特別要顯得不把女人當回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如果還可以自欺欺人為身外之物，那麽手足之情同胞之誼在這個戰場上又會有什麽不一樣呢。在最後的九十九天裏，可以說是目前最紅的大陸影視演員張涵予和段奕宏分別扮演了身處共產黨和國民黨的同胞手足，其中比較極端的一個場景出現在弟弟要對哥哥行刑這個橋段。遍體鱗傷的哥哥麵對大咽苦酒的弟弟微笑著：“我等著你棄暗投明。”而弟弟則青筋暴露滿臉猙獰地說：“隻要你教出上海地下黨的名單，我幫你去求情。”這樣的衝撞不由人想起《大話西遊》裏的那句台詞：現在是弟弟要去救哥哥，待會是哥哥要去救弟弟。

    每個人都有窺視別人的傾向

    柏楊先生在《柏楊曰》的自序中說，人類與其他動物最大的不同是：人類發明了文字，能夠把自己的生活記載下來，成為曆史。使後代的人，可以憑借這些記載，尋覓自己的歸屬，作生存的依據……有了曆史的記載，我們短短的人生一世，才不致是一場沒有背景、沒有劇本，不知前因後果的獨幕劇。但因為書寫的人一般都是成王敗寇之後的事情，所以作為普通民眾總覺得這些獨幕劇的精彩應該在我們所不知道的那個陰影裏。

    最近報紙上的一個熱點是風傳胡宗南為我黨秘密戰士，一時嘩然。如果這是真的如此，當年我們的毛澤東主席寫下的“毛澤東從此上山”的木牌就不再是示威挑釁而是一種慈祥和欣慰了。但畢竟曆史上的確有所謂注明的“中共十六臥底”，其中便有赫赫有名的“龍潭三傑”，其中的錢壯飛更是被一度認定為《捕風》的人物原型。而曾在國民黨政府中一直官運亨通的郭汝槐更是讓蔣介石來到台灣之後吐血哀歎：“沒有想到郭汝瑰是最大的共諜。”這些前後三傑們恰好證明了我們認為的“也許不是這樣”並不完全是空穴來風。所有廣為人知曆史或當代事件也都有被塗抹和篡改的特別解釋。也許在那些我們熟知的事件背後都有著“看不見的手”。而那些廣為接受的解釋恰恰就出自那些手的“運籌帷幄”。究竟選擇哪一個解釋，其實不過就是看你從哪一隻眼睛裏望出去。

    而作為生活大於虛構的代表可以舉《暗算捕風》和於此題材類似的《風聲》，雖然《風聲》目前依舊還在緊張拍攝中，但不妨根據作者麥家的原著來進行討論，畢竟我們真正感興趣的是那些似乎我們不應該知道的故事。

    《暗算捕風》和《風聲》講的核心是關於一次我黨的重要會議是否要改期的事件。而其中的關鍵則是怎麽把情報送出去，特別是第二個環節前者曾被調侃為哪怕突破層層阻礙，取出的佛珠如何排列組合呢？但其實這一切細節都不如這些故事背後隱藏的一個人名來得驚心動魄，那就是：伍豪。也就是說無論哪個會議，這個情報送不出去的後果之一便很有可能在國民黨的逮捕名單上出現讓我們心驚肉跳的名字：周恩來。這對於一般的平頭百姓而言何止是手心裏捏了一把汗，而是手心裏攥出一把汗。而隻要耐心把這些故事看完，我們就可以集體送一口氣：噩夢醒來是早晨，敬愛的周總理果然安全無恙。莫名言之的一種成就感甚至可以把我們泡酥了，似乎我們也為了共和國出了一把子力氣。而這種參與高度機密的危險成本卻基本是零，巨大的滿足感和完全不存在的危險代價糅雜在一起，顯然不是簡單的一個電視劇或者說一個故事所可以言表的。而隻要在這樣的故事穿行，竟然在普通人心目中如天神一樣的人物也曾如此的危在旦夕，這一切所帶來的強烈刺激又豈是看一些同樣普通的家夥生離死別或者哪怕是哭哭啼啼所能比擬的呢？

    熱忱加上無知，就成為易爆炸的混合物。我們對於那些英勇的無名英雄究竟幹過什麽也許永遠隻能是無知的，哪怕再多的塵封機密檔案被解禁；我們對於世界上曾經發生過或正在發生的事情總是充滿了好奇，囿於地位、財富、交際等種種原因所無法釋懷的好奇總是在與日俱增，哪怕我們的條件變得更好，也不過是將未知的邊緣變得更為巨大。所以讓這一切混合吧，讓這一切爆炸吧，這樣我們可以開始新的一部劇集，新的一次毫無危險的探險之旅。

    青空浩蕩，且看我們這些俗人來描不滅的痕跡。

    在火中——我對霸王別姬的念念不忘

    隔岸觀火是一種凝望，麵對那不屬於自己的時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