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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們的生命當中,有沒有這麽一個動念的刹那呢?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募然回首。

    記得後來取經路上,大小妖精在取笑孫行者時都不免如此拖上一句:“原來就是當年的那個弼馬溫啊!”此語一出,就像公交車上一個人問:“你為什麽不去叫出租”,跟著必然一場紛擾。究其原因,都是或多或少真好點中對方的痛處。

    我們是實實在在地從武曲星(我很長時間裏以為這是個很牛的大大)和金星的擠眉弄眼裏知道弼馬溫是個什麽玩意,可初涉職場的大聖怎麽會知道這“弼馬溫”是幹什麽的?一句“那裏你是最大的”恐怕足夠有些誠惶誠恐嗎?至於那個終於跑出來的“馬天君”,是不是更帶有一點“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調侃?於是第一次親密接觸就那麽不歡而散,“打傷了馬天君,搗毀了禦馬監,反出了南天門,逃回花果山去了”。

    一個人的痛苦往往並不在於失去什麽東西,而是往往不知道擁有的是什麽?

    有句頗為小資的話叫做:往往當一個人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才知道珍惜。

    我總惡意地想,比這更令人沮喪的是發覺這樣東西一點都沒有價值。

    且慢。回山便回了,卻連逍遙都來不及就急急扯起一麵大旗:“齊天大聖”。

    如同《簡愛》裏的那個小法國人:“這中間有一種可笑的東西,也有一種令人痛苦的東西。”

    雖然當李天王的膿包先鋒和草包兒子铩羽而歸之後,大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齊天大聖”的名頭(即便隻是在花果山上。),可我們的大聖又犯了人類的另一個原罪級的錯誤——好奇:他總覺得這天上或許的確有比花果山更好的地方,

    按上海人的講法,外頭兜一圈,小駒心啊野(音牙)忒了。於是在那“閃閃紅霞”的誘惑之下,金星老兒稍微推波助瀾一下,重為馮婦,“玉帝現命齊天大聖看管桃園。”

    如果說上次我們的大聖以一介白丁作了個看馬官還算是由平民上升到了基層幹部,可這次卻以“齊天大聖”的身份作了一個,不提也罷。

    比較耐人尋味的是這樣的小天地總有一段蜜月期,雖然又總是很短暫。當我們的大聖打著“九千年一開花,九千年一結果”之仙桃的飽嗝美夢正酣時,一群漂亮美眉無情的把輕紗在大聖麵前剝了個粉碎。

    這時候大聖完全暴露了一個普通人的悲哀。直接地說不過就是貪圖口腹之欲,再往前走就是求一席之地的虛榮,可當這一切慢慢還原出本來的時候,令我們咋舌的原來是那麽熟悉,此刻有些蒼涼的兩個字:公正。

    所謂的公正其實包含兩個層次,一方麵是不該得到的得到了;一方麵是該得到的沒有得到。

    作為禦封的齊天大聖,哪怕我們的猴頭再陌生於官吏等級,等到聽到東海龍王這個曾在他麵前張皇失措的小醜都成為座上客,而他一番拚殺之後還是:“什麽齊天大聖,沒聽說過。一個管桃園的猴頭妄想去瑤池赴會,真是做夢!”

    當我們自以為在社會上可以有一席之地的時候,往往都會遇見這樣的仙女。

    一個人企圖改變世界,除非他偷吃了仙桃仙酒,還把“玉帝禦用金丹”倒個飽,否則隻好乖乖被世界改變,因為下場不會永遠是童話,而且,大多數時候不是。

    《哈裏。波特之密室》將判斷一個人是否強大在於他的選擇而不是能力,可我想,在這古老的東方,能選擇嗎?

    看著最後的字幕,我突然發覺那份憂傷並不是我們如何選擇,而是我們根本就不知道(非關遺忘)可以選擇。

    似水流年,我們終於慶幸我們還會習慣,還會麻木。

    於是,在一番自飲自酌的癲狂之後:“你等山前埋伏,你等山後埋伏。”

    幸好,那是火熱的六十年代,在遼闊的中國大地上剛發生什麽,正發生什麽,

    將發生什麽勿庸置疑,所以結果隻能是“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

    回到開頭,突然發覺這大概就算最浪漫的地方了。

    有時我想,每個人都象孫大聖那樣一身本領,以為生活該是怎樣,但時光飛逝,我們也像大聖那樣終於變成了悟空,之後哪,之後,就是另一部電影了。

    他本是一世無雙——哪吒鬧海

    《哪吒鬧海》裏有我們司空見慣的母題:欺壓者和被欺壓者都是弱者,隻有體製才是真正的強者,也正是體製的繩索讓兩者針鋒相對,不共戴天。譬如李靖自然是體製下的倒黴蛋,四海龍王又哪裏是什麽例外?吃人雖然殘暴,但就如蘇格蘭人的初夜權本是國家給的待遇,本算是薪水的一部分。結果國家哄騙你什麽都說好了,事實李靖也被打了招呼,結果到頭來兒子還是搭進去了,國家做主了嗎?於是隻是有一個突然什麽都看見的“太乙真人”笑眯眯地走出來說:“我隻是個愛打抱不平的老頭”。

    先是叫哪吒埋伏在南天門,猶如當年某位老人家也想打龍王,自己不能動手,於是和娃娃們說:你們去衝,我支持你。看著被揭鱗拔須的龍王翻滾在沙灘上。娃娃們哈哈大笑,我們也哈哈大笑,看著龍王哀嚎著退入東洋大海:“我再也不敢了。”這句話,配音演員邱嶽峰先生不知道說過多少遍。於是四兄弟揭竿而起,於是四兄弟最後都被雙規。

    但是《哪吒鬧海》還是有非常不常見的地方,那便是清清楚楚告訴我們:父親是可以殺的。

    中國是無神的地帶,或者說泛神。所以我們這裏或許沒有瀆神的恐懼和煩惱,但“弑父”這種命題還是是很可怕的。一九七九年的《哪吒鬧海》又和那種君王那種政治操作不同,他是一種對於父母賜予精血骨肉的徹底否定:口口聲聲不就是給了我性命嗎,口口聲聲不是身體發膚皆拜你所賜嗎。我還給你,當著你的麵,劍刺刀削。這種根本上對父權的否定是相當少的,聖人以孝道治天下,即便君叫臣死你還可以不死,親生父親逼你死,你總沒有借口,否則真是畜生不如了。但哪吒以這種剛烈血腥的手段告訴你:你是我的父親,但我也可以還給你。待我蓮花複生,你若手中無塔,我就要殺你個天地無路。這是我幾乎沒有在第二個故事裏讀到過的。這種對親情一刀斬斷的動畫片是很空前絕後的,原因之一便是此時還是記憶猶新的七十年代末。夫妻間大難到頭各自飛,兄弟間反目朋友間出賣其實都不能真正叫人撕心裂肺。可是如果父母倫常都被顛倒崩壞才真正叫人粉碎如泥,其恨如故。有名如陳凱歌身為兒子抽爸爸的耳光叫他跪下來認罪,有名如郭沫若兒子跳樓了父親得寫東西批判兒子是自絕於人民,這樣的糾葛用六哥張立憲的話講:早已經不是獸性而是人性。

    李靖直到最後一刻還是覺得哪吒不學好,誤入歧途。哪怕血肉模糊都不會絲毫不安。他就是覺得“”搞出這麽多事情,真麻煩。“便如《黑洞》裏的聶大海,最著急的是叫兒子別亂說,說了也沒有好處。聶明宇輕輕回應:”你哪怕做個姿態叫我把你供出來保命呢?放心吧,你安心做你的官吧。“都說父母對子女毫無怨言的付出,難道,這世間隻有一個李靖。所以天大地大,隻好用一句“胡說,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遮過去,蓋過去,千年萬年,千山萬水。

    相對於其他動畫片,哪怕是《大鬧天宮》裏麵,美猴王還是能妥協就妥協的,否則哪裏來被人一輩子弼馬溫的說嘴?但是哪吒從來就沒有想過屈服,打得過,一個人翻江倒海;打不過,一個人拚了命也就算了。但是自己的親身父親騙了他,綁了他,更無奈的是,他必須接受。就這麽眼睜睜知道他有渾身本領而無法施展:“爹爹,我的兵器呢?”就這麽目瞪口呆地看見他死在麵前:“爹爹,我還給你,我不連累你”…

    所以《哪吒鬧海》讓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肝腸寸斷,在我還不知道有這個詞的年紀。想想他大喊:爹爹,我還給你。小鹿拚命地跑,星辰隕落,那段配樂也好,就像混天綾那樣緩緩把我們捆起來,就像乾坤圈那樣叫我們無處可逃他從娃娃變成了娃娃的屍體。眼淚,全部被蒸幹了。西片《致命魔術》裏有這麽句台詞:隻有小孩才知道那個重新出現的小鳥是另外一隻,那隻小鳥畢竟是死了。我瞬間想到的就是哪吒。當哪吒倒在血泊裏,他是自刎的,也就是說他活生生地舉手向天,手被折斷了;他嚎啕於野,小鹿卻再也聽不見了。

    縱然蓮花複生,那並不是哪吒。

    你看你看孔雀的臉——在《孔雀公主》間走來走去

    有個朋友提起《孔雀公主》,不免有些胡思亂想,捕捉下來,娛己娛人。

    先從木偶片開始。木偶片一直不是太喜歡,覺得胖頭胖腦有些傻乎乎的,你想就算來個漂亮美眉胳膊都象腰那麽粗,實在大煞風景。不過《孔雀公主》還行。因為木偶片更花心思在濃鬱的南國風光和綺麗的傣族音樂上麵,公主和王子的確不好看,但長得叫個可愛,小頭小腦的。和電影最大的不同,木偶片的重點放在了召樹屯去孔雀國的路上,所有的矛盾解決的要害在於你敢於去麵對,敢於去解決,而隻要挺身而出了,自然就有一個美滿的結果,這和電影相比,就善良的單薄了。

    記得《基督山伯爵》裏曾寫鄧蒂斯迎娶美茜迪斯的時候,曾經為愛情如此得輕而易舉而感到惶恐:不是每一個公主身邊都該有一條巨龍看守的嗎?當然,不過幾個小時之後,這條龍真的甩了一下尾巴,其實還不止四條。

    《孔雀公主》同樣如此。(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