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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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緩緩經過,黃昏的日光透過雕花鏤空的木牆,投射出一圈圈炫暈的光影,平靜而安詳。
有時候我也在想,愛情中的付出,到底應該是怎樣。對感情而言,一個微小的付出並不難。難的是,一天天把它變成了習慣。當習慣長在了我們的生命中,愛情才能堅實。
而這份“習慣”,對於我和穆薩而言,是信仰和觀念的磨合;對於其他戀人而言,亦需要長期的諒解和包容。困難重重的愛情,絕對不止我們這一種,但道理是相通的。都需要麵對無數人的質疑、不解、阻攔,以及時不時閃過的、自己內心的迷惘。
遇見穆薩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愛一個人。
如果我們打從一遇見開始,便一帆風順,或許也沒了今日的堅韌與努力。人對禁止和阻礙都有天生的反抗性,在一起那麽難,才會分外珍惜。這世上多得是各種毫無阻力卻無疾而終、自擺烏龍的感情。禁忌是痛苦,卻亦是刻骨。
得到白哈阿訇的首肯後,我從清真寺出來,已是接近開齋的時間,拿出手機看了看,竟發現有穆薩的電話,立馬回撥過去。
“Cece,在幹嘛呢?”他輕快地問我。
“我正準備去吃飯呢,快七點了。”
“回棕櫚島來吧,我在這兒。”
我有些困惑:“帳篷那邊,你今天不需要幫忙嗎?”
他笑:“總得有休息的時候,更何況,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
“可我還沒做飯,今天也快到時間了,來不及弄。”
他依然堅持,孩子般執拗:“不用管,你回來就是。”
我隻好應聲:“好,我這就回來。”
臨近開齋,很多人都出來覓食,路上有些堵車,回去的時候,剛好到了七點。我剛剛推開門,便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本以為是穆薩從外麵買回來的,結果循著味道過去,竟發現他自己正在廚房瞎倒騰。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看見我正睜大眼睛盯著他,腆然笑了笑:“你回來啦。”
我咽了一口水,不可思議地顫聲道:“你做飯?”
阿拉伯男人鮮少有會做飯的,更何況穆薩家境優渥,從來是不需要下廚的。
“想試試。”他舉起鍋鏟,把鍋裏的肉翻了一麵,“我在齋月帳篷那邊幫忙時,看見了別人做的流程,都記下了。”
很簡單平實的話,卻讓我的胸中一瞬被溫情填滿。靠在門邊,偷笑著看他:“穆薩,這是不是你生平第一次下廚?”
他睨了我一眼,沒有吭聲。
我笑意更濃,看了看周旁,已經擺好了一些做好的菜品,歪歪扭扭,很不熟練,卻很認真。我在齋月白天饑餓的狀態下,是絕對沒有心情做飯的。穆薩的身體素質比我好,可他初次下廚,動作生疏,忙活了這麽久,動作也有些飄忽了。
過了會兒,最後一道菜也出鍋了。桌上擺著他做好的烤羊肉、炸魚、煮牛肉,以及之前買的奶酪、沙拉和幾式豆醬。
“還挺豐盛。”我嘿嘿笑著,不知這做出來是什麽滋味。因為守齋,穆薩做飯時不能品嚐食物的味道,我已做好了或鹹或淡的準備。
但無論怎樣,這份難得的心意,已足夠讓我欣喜。
在穆薩期待的目光下,我拿叉子戳了一塊牛肉,放在嘴裏,居然令人驚奇地鹹淡適宜,不禁問道:“你怎麽把握的調料?”
“不合適嗎?”穆薩微微皺起眉頭,嘟嚷著,“我都是照著菜譜,每樣分量用秤稱出來的。”
我有些錯愕,這才想起,方才灶台上還放了一台小秤。之前琢磨不透用處,以為是放錯了,便沒多想。現在得知這頓飯竟是在如此精密計算下做出的,我不禁撫掌大笑。
“我還沒見過你這樣做菜的呢,太有意思了。”我一邊笑,一邊覺得眼圈有些發紅,靜下來,夾了一尾小炸魚,放在嘴裏嚼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震顫的柔情也隨之脈脈化開,笑著道:“可是,我覺得很好吃,很好吃,真的……謝謝你,穆薩。”
他走過來,眼底蘊著看不到頭的溫柔:“Cece,該我謝謝你才對,謝謝你陪我堅持下來的這一切。”他的一隻手掌覆在我手背上,另一隻手拂去我臉上的碎發,緩慢而深情地說,“我想和你有長長久久的以後,曾經我們約好的‘每一個現在’,相信真主會安排實現。”
我的眼中沁了淚,伴著暮色斜長的日光,融融暖暖,有著對味的熨帖。他的手指將我的碎發別在耳後,激起小痛癢,心房四壁倏忽就軟糯下來,從中攫取出更加旺盛的勇氣與希望。
一天晚上,接到爸爸媽媽的電話,問我好不好、工作是否順利、穆薩對我怎麽樣,言語之中,是連綿的關切。
“很好,我一切都好。工資很不錯,穆薩待我也溫柔,不用太擔心我。”我在電話這頭心疼地問,“你們呢?身體怎麽樣?”
話音剛落,便聽見那頭爸爸難以抑製的咳嗽聲,不過,這咳嗽隻清晰地發出了兩聲,便越飄越遠,似乎是爸爸走得離電話遠了,不想讓我聽到。
我皺著眉,心裏疼得厲害,剛要詢問,便聽到媽媽說:“別擔心,我們到了這個年齡,偶爾會有點小毛病,沒什麽大事。”
我聽了,更是愧疚不堪:“你們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有病及時去醫院,千萬不要拖。”
“女兒,你也是啊。”媽媽慢慢地說道,“知道他對你好,我們就放心了。你別擔心我們,在迪拜好好的。但是如果有什麽委屈,別忘了告訴爸媽,我們一直在的。”
聽到最後那句話,我一瞬紅了眼眶,滿胸滿腔的難受,直到喘息不上。把手機放在胸口處停滯著,良久良久,才從揪疼的情緒中緩和過來,蔓延著深長的歎息和思念。
晃晃悠悠著,時間終於挨到了八月底,齋月結束了。
開齋那天,我淋浴、燃香、更新衣,與穆薩一同前往清真寺參加會禮。會禮結束後,我留了下來,在白哈阿訇的主持下,加入了伊斯蘭教。
並沒有什麽繁瑣的程序,念誦真言,取了經名,舉辦一個簡單的入教儀式。一切平平淡淡,似乎沒有想象中那樣艱難不安。
可改變已經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我想起阿尤布當初說的話:除非你能夠融入穆薩的生活,否則,你們無法在一起。
穆薩和他的信仰,是連在一起的。我愛他的時候,同時也愛著因信仰而虔誠、溫和、友善的他。如今這樣,算不算融入呢?
整個入教儀式,穆薩與我一同見證。白哈阿訇宣布儀式結束後,我的心“咚”地一聲落在了肚子裏。轉頭看向穆薩,他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我,眉眼輕輕綻開,眼角都承載著溫柔。
看著穆薩欣慰的模樣,我懸惴著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這是通向未來最為關鍵的一步吧?似乎這樣不易,又似乎這樣平淡。我的怔忡,我的幸福,都來源於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著他此刻舒展的眉頭,我突然覺得,是否能得到回報已經不再重要。隻要在付出的過程中感到快樂和幸福,這樣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回屋以後,我給連翩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已經入教的消息。連翩愣了愣,旋即困惑地說:“你怎麽不先見了他的父母再決定要不要入教呢?萬一別人還是不同意,你豈不是白入了?”
我咬咬嘴唇:“這樣,他的父母接受起來會更容易些,我的目的性也能削弱一些。當初穆薩在我的父母那裏,也是受到過許多刁難,但他也從來沒和我抱怨過什麽。”
連翩說:“阿拉伯父母,和中國父母可不一樣,我怕你搞不定啊。你觀察一下這裏的家庭關係,跟國內是兩碼事。中國父母,到頭來都是順著孩子;但是在阿拉伯,小輩得聽長輩的,哪怕四五十歲的成年男人,父親的話依然具有絕對的權威。他們都很尊敬父母,就算你的那位想要反抗,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我知道這點的。”我低頭,手指無意識地打著旋,說道,“這件事,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我先把我這邊做得好一些,拿出誠意來,別人才有可能接受。”
連翩呆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汐汐,你自己想吧,不後悔就行。要知道,有結果的付出才叫付出,沒結果的付出隻能叫代價。關於你們倆的感情,我已經沒法給你出主意了,隻希望你將來能夠開心。”
我有些恍惚,後悔?不,我不會。我並非鐵打的人,一路走來,亦有許多猶疑與惶然,但最終都會被愛意刷衝。撐到如今這一步,若是現實告訴我一切無濟於事,我也會坦然接受。因為我知道自己已經獻出對愛的忠誠,這一種純粹,是我對愛最大的能量。無論將來如何,都不再有什麽遺憾。
日子在淺淡細軟中晃過,平俗中亦有溫情。
除了穿著,我的生活方式並沒有太大改變。我原本便不喜歡抽煙喝酒,迪拜也吃不了豬肉,在這些方麵,同過去沒什麽差別。其實在迪拜呆久了,我們這群中國人的生活方式早已多多少少受到了影響,入鄉隨俗,習慣了,便也順暢起來。
而我和穆薩的關係,一直和睦溫存。從我歸順信仰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起過什麽爭執。未來還不清楚,珍惜都不夠,不想荒廢這段平靜纏綿的時間。而這平靜,亦沒能持續幾個月。
因為,穆薩告訴我,他母親要求見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