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苦甜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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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奮的情境陡然停滯下來。
含住呼吸,我握緊手中的餐具,揪著心等待即將到來的下一句話。
穆薩父親看了看他,又側眼瞟了下我,似乎想要把我們的神情看得仔細,這才緩緩道:“在這期間,穆薩,你得和我們住在一起。”
懸著的心沉下,我放心地呼出了一大口氣。
隻要不是強迫穆薩再娶一個,其餘的,都不是大問題。
倒是穆薩微微皺起眉頭,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要辯駁兩句。他父親盯著穆薩的神情,端起手邊的茶杯,穩穩當當地喝了一口。穆薩略一愣神,很快便明曉了利害,重重地點頭道:“好。”
我沒開腔,他父親說的是穆薩和他們住在一起,沒直接說不許我和穆薩同居,已經表達得很委婉了。他沒問我,我便沒必要不打自招。更何況,與允許我們繼續接觸相比,這個條件實在不算什麽。
我雖然舍不得減少與穆薩相處的時間,但為了更長遠的以後,這份割舍是必須的。
穆薩父親瞧見他應允,輕輕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我,似乎不知道還能同我再說些什麽,隻好緘口不言。瞧見穆薩父親沉默的樣子,我的內心不免掀起一股淡淡的愧疚,讓我的父母接受一個外國女婿尚且艱辛,換作穆薩父母,也同樣手足無措吧。
這一次的見麵,整體隻有寥寥幾語,卻給事情定下了基調。雖然還未板上釘釘,但是,人對於付出了時間的事物,總是難舍的;延長了期限,便意味著心境的寬限。離修成正果,指日可待。
午飯結束後,穆薩送我回去。一出門,連室外的空氣都變得新鮮濃鬱,迸發出惹人沉溺的氣息,不由得轉換進入好情緒。
尚在他父母的視線內,還是要保持淡定。我穩穩地跟著穆薩走到車內,關上車門,空間一旦轉為封閉,我便再也繃不住笑意,自顧自嘿嘿傻笑起來。
他望著前方,也傻笑。回程的這一路,他一邊開著車,一邊在嘴角勾起愜意的弧度。濃濃的眉毛和亮亮的眼睛在笑,腮上每一寸牽動的皮膚也在笑。車剛在棕櫚島停穩,我便坐起身來,下死勁抱了他一下,順帶擰了一把他的肉,疼得他低呼一聲。
“疼的話,就是真的了。”我驚喜地叫了一聲,拽住穆薩的手臂,靠了上去,“感覺這一路,就像是闖關,各個擊破,現在終於攻克到大boss了。”
“說什麽呢,我父親怎麽成大boss了。”他輕輕捏了捏我的鼻子,“我說過,真主一定會保佑我們的。你心中有真主,他也會賜福予你。”
我臉上保持著傻笑的表情,心中固執地認為,除了真主的賜福,更重要的,應該是人的努力。如果沒有刻意的勤奮與堅持,便沒有白哈阿訇的幫忙,也就沒了今天。可是,這樣的話,我當然不會說出口。
穆薩摟著我進屋,興奮之餘,也沒忘了他父親提出的條件,看著華麗卻空蕩的別墅感歎道:“本來以為隻用在父母這兒住一陣,現在看來,我們結婚之前是沒法再同居的了。”
我體貼地點頭:“沒事,我理解的,他們怕你犯錯嘛。”我想著方才與穆薩父母一起吃的那頓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而且,能有今天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滿足了。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暫且忍這麽一段,也沒關係。”
穆薩長臂一伸,將我攪進懷中,溫暖的氣息拂過我的頸:“你說得對,就忍這麽一段,不會太久。雖然晚上不住在一起,但我平日都還能過來陪你。”
我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胡茬,細心感受著這微癢的觸感,除了那一點即將獨居的澀澀外,更多的是滿足與快樂。
“真好,再沒什麽可顧慮了。”他複又將我更緊地摟了摟,聲音無比鄭重,“Cece,我要娶你,我一定一定,會給你最好的婚禮。”
心中一軟,迎向他堅定的眼神,幸福漫上每一寸肌膚,重重點頭:“好,我等著。”
彼此的手緊緊相握,在經曆了大開大闔的苦痛與糾纏後,我們回歸於平實質樸的小幸福,連瞳孔內都透露著欣慰的滿足。
誰能如我般幸運,能在有生之年碰到一朵欲罷不能的罌粟,又能在有生之年抓住一陣情誼深長的清風。而這罌粟與清風,從頭到尾,竟都是同一個人。
驚豔了時光的是他,溫柔了歲月的也是他,所有所有,都屬於他一個人。
考驗還在繼續,婚事還未落定,但此時此刻,我們都無比堅信,未來有多好。
穆薩離開後,我通過skype同爸爸媽媽聊視頻。
帶著些忐忑與欣喜,我低低地說:“爸爸媽媽,我今天見到穆薩的家人了。”
“是嗎?”媽媽迫不及待地問出最關心的問題,“對方人怎麽樣,好不好相處?”
“他母親人很溫和,感覺很善解人意;他爸爸雖然話不多,但不會讓人為難。整體來說,一家人還是挺和睦的。”
“那就好那就好。”媽媽鬆了一口氣,“最怕的,就是對方的家人吹毛求疵,攪得你過不好。”
爸爸插話提醒道:“還是要多注意觀察,一次兩次看不出來,早發現早應對。”
媽媽拍了拍爸爸的手:“說什麽呢?人家家庭和睦是好事,可別烏鴉嘴啊。”
爸爸不樂意了,嘟嚷著:“我這是提醒,哪是烏鴉嘴。”
“你也讓咱閨女放心些嘛。”媽媽繼續鬥嘴,而我在畫麵這頭看著他們小吵小鬧的互動,平俗中盡覺溫情。
“放心吧,我沒事。”我麵露幸福的笑意,“穆薩對我也很好,等我再多學習一陣阿拉伯語和古蘭經,合約也差不多結束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打算結婚。”
“結婚?”媽媽臉上露出淺淡的失落,輕輕歎了口氣,很快又振作起來,“對你好就行,找到個能一直對你好的男人,也不容易,也省得我和你爸傷心難過……”
“你這感慨,不也是變著相讓她擔心嗎?”爸爸打斷媽媽的話,看向視頻鏡頭,“汐汐啊,你讓我們放心,你自己也得放心。我和你媽互相照應,好著呢!既然你們已經決定,我們也祝福你們,別被你媽的話攪得亂想哈!”
爸爸的語氣大大咧咧,甚至帶著些不耐煩的口吻,可其中蘊藉的深情,著實令人感動。我含著淚,一邊點頭一邊說:“等過些日子空了,我把你們接到迪拜來,見見穆薩,見見他的父母,再好好帶你們在這裏玩一玩。”
“好好。”他們不住點頭,“我們以前,都沒心平氣和同穆薩說過話,是該好好見一見的。”
我的眼眶濕潤了,這場跨越國家、跨過信仰的戀情,受到過太多尖刻的質疑與錐心的折磨。可直到幸福來了的時候,才明白,沒有什麽痛苦是深刻的。而現在,我們距離幸福隻剩下一步的距離,小小的一步。
雖說我和穆薩不再住在一起,但見麵的時間也少不了。不工作也不見麵的空擋,我照常去清真寺參加學習和會禮,並且對白哈阿訇表示感謝。從他那裏,我得知穆薩爺爺曾經隨他來過這所清真寺,不僅問了白哈阿訇我的情況,還問過其他授課的阿訇。巧的是,幫我說話的不止白哈阿訇一人,幾乎所有授課的阿訇都對我印象深刻,提起來,都記得那個“背著藍紋白包的中國女孩”,這使他免除了我走後門的想法,開始相信我的誠意。
這是幸運,亦是早就準備好的幸運。
酣暢淋漓的付出,總會有成效凸顯的時刻,正如現在,我們終於收獲了平淡卻飽滿的歡悅。
還有一個需要感謝的人,是阿尤布。
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給他打一個電話。縱然說不清我們如今到底算不算朋友,但在福福禍禍的沉浮之中,他始終沒有讓我受到傷害。
許久沒有聯係,接到我的電話,阿尤布顯然有些錯愕:“Cece,你有事嗎?”
“也沒什麽事。”我在心中醞釀了一番,輕聲道,“就是想跟你說聲謝謝。還有,抱歉……”
那頭沉默了兩秒。
“你不用對我說抱歉。”阿尤布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事情已經這樣,沒人有什麽大錯。你和穆薩,現在挺好?”
“挺好。”我放低了聲音,“我已經見過他的父母,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那你們應該,八九不離十了。”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他說得有些失神,“不過,也好,我妹妹也再次訂婚了。”
“萊米絲再次訂婚了?”我心頭一驚,有些難以置信。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阿拉伯女人離婚後很難再嫁。
“很難相信嗎?迪拜離婚率挺高,再嫁的並不少,不然難道那些女人都單著?”
我順著阿尤布的話回憶了一番,想起迪拜政府的確出台了一係列娶再嫁女的優厚政策,也十分鼓勵離婚女性再嫁。隻不過,比起初次嫁人的女性,的確是會“貶值”許多,也鮮少有初婚的男人願娶。但是,就算是在中國,離婚女人不也是如此嗎?
“但願,萊米絲將來可以過得幸福,我是說真心的。”我誠懇地祝福著她,心中感慨萬千。
“那我也得祝一祝你和穆薩了。”阿尤布方才平靜無波的聲線,此時微微震動,藏著一絲舒展開的笑意,“老實說,穆薩也真是下得了狠心,放棄那麽些福利,還不管周圍人怎麽看,也不容易。如果是我,恐怕做不到的。”
我抿著唇,不動聲色地微笑,嬌羞著歡喜。
阿尤布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半喜悅半悵惘地說,“如果有天,你們舉行婚禮了,會叫上我這個身份尷尬的舊友嗎?”
“你願意來的話,當然會。不僅會邀請你來,而且……”我淺笑盈盈,模仿著當初阿尤布對我說話的口吻,裝腔作勢地凜然道,“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位置。”
話畢,兩個人都在電話裏哈哈大笑,過往的記憶浮上心頭。他的語氣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爽朗輕快,過往的陳年瑣事,亦隨之淺淺淡去、逸散無痕。
明明暗暗的光,深深淺淺的影,寂靜無聲的流年。
光影遊弋在城市的夜色中,恍若凝固。時間緩緩透進來,又緩緩流過去。說不清這一幕之後,又會抵達哪幀畫麵。
一切順遂之中,我心情大好。一個周末,把連翩叫了出來,一起去Madinat的AlQasr酒店大快朵頤。
童話仙境般的餐廳,水晶容器裏的佳肴,別致精細的冰雕,三個餐廳連成一體,可以用整整四個小時隨意食用其中的美味,令人吃得心曠神怡。
“為你和穆薩幹杯!”
“也為你和嘉軼幹杯!”
玻璃杯相互碰撞的聲音,清清脆脆,愉悅地敲擊著我們的耳膜。
我飲了口杯中的咖啡,覺得有些苦,又起身去放了些糖,這才徐徐喝完。連翩咂摸了一杯杜鬆子酒,話語便停不下來,開始在我麵前喋喋不休:“老實說,這一路看你們過來,真不容易。特別是想起你回北京流產那一陣,我心裏真是塞得慌,覺得你們不可能在一起了。後來你們和好,我很不理解,看著你為了那個男人一步又一步後退,還心甘情願,又不知道該勸你些什麽,隻好亂七八糟地跟嘉軼傾吐,他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也覺得你付出了太多。不過,唉,孩子的事都過去了,你未來覺得幸福,比什麽都重要。再幹!”
我愣了愣,玻璃杯再一次碰撞,聲音卻略顯滯重。倏然間被連翩戳中了埋藏已久的心事,胸口疼得厲害。
就像咖啡終究是咖啡,即使放了再多的糖,也掩蓋不了它那淡淡的苦味。想起那段錯失的過往,鼻尖不禁酸澀難耐。他離婚了,我們的孩子卻沒有了。其實從前有好幾次,我都繃不住想要告訴穆薩這件事。可是隨著對教法的了解,我明白,當胎兒被賦予了生命,教法不允許實施任何形式的人工流產。幸好穆薩尚不知曉,否則,除了難過,他必定會背負更多內疚與責難。
卻不知,有些事情,越想瞞,越瞞不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