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行醫三十多年，麵對生離死別，基本上是家常便飯。可是麵對自己的妻子，或是身邊最親的人，還是難免會感傷的。

    他知道剩下的隻是病人殘留下來的小小能量。琳達的感染已經很嚴重了，耗費了全身的白血球，所以她會這樣虛弱無力。而這次昏迷，接下來是再也不會醒過來的了。

    隻是他希望她的昏迷能夠久一點，這樣，她的死亡就會來得晚一點。

    診所停業，一個來訪的人也沒有。就是亨利和小亨利，還有段晨空在病房裏麵，靜靜地看著。等待幾乎不會到來的所謂奇跡。

    出於對病人的照料，還有負責的態度，段晨空還是堅持每個小時測量一次體溫。記錄。他希望他能這樣做，一直做到她離去。

    然而，病情好像還有轉機。

    琳達的體溫下降了。

    亨利看到變化的苗頭，也是心裏一團糟糕。因為體溫下降，隻有兩種原因，一是病人的感染逐步好轉了，開始退燒了。另外就是病人的身體開始虛弱，已經不能維持正常的體溫了，於是就會變冷，然後消失了生命體征。

    下降到正常人的溫度，老亨利等待著下一個結果。下一個結果是最漫長難熬的。他甚至覺得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因為如果知道死了，就可以不用這樣焦心地期盼了。知道死了，隻有悲痛而已。但是這樣活不能活，死不能死的時候，他真的希望上帝能果斷給個準信，讓他了斷。

    可是體溫是逐漸變化的，你不斷地用體溫計測量也沒有用。

    出於好奇，他用針頭刺破了她的指頭，取了一點血樣，放在顯微鏡下去觀察。

    他竟然看見了白細胞！

    好像白細胞在上升。難道真的奇跡出現？

    折騰一番，又過了半個小時，他拿起體溫計測量一下琳達的身體，發現還是368度，正常人的體溫。他看看她的傷口，還是流著膿水，沒有好轉的意思。但是仔細看看，膿水好像也並沒有增加。

    病人還在睡熟，不好打擾她。他讓段晨空給她上了監測儀器，密切關注身上的指標。

    體溫還是有些波動，但是都在正常人的範圍內。

    心跳正常，呼吸正常。

    令人高興的是，她的呼吸和心跳幅度在不斷地增加。

    可能是感染消除了。

    亨利叫小亨利拿來繃帶，自己拆開她的傷口，用棉花吸幹上麵的膿水，然後輕輕用酒精消毒，再次包上。然後又給她翻了身。

    琳達還是沒有反應。

    他用力握著她的手，說了一大堆法國的語言。琳達好像聽到一些，每次他說完話停下來的時候，都會轉一下自己的眼珠子。

    說完以後，他繼續坐在床邊，開始漫長的等待。

    最後期盼的奇跡真的出現了。琳達全身顫抖，嘴巴充滿恐懼地說：“水，水，水……”因為說的是中文，老亨利以為她在問是誰，忙拉著她的說手“是我，是我亨利……”

    琳達說：“不是，我要喝水，喝水！”

    小亨利忙端上來一杯溫水。

    琳達虛弱地掙紮坐起來，在床上喝了半杯。因為沒有什麽力，倒了一半在床單上。

    雖然是有點麻煩，但是看到媽媽能夠喝水，可以坐起來了，亨利也就放心了。

    “你給她用的什麽抗生素？”老亨利問。

    亨利說了名字，是新研發出來的藥名。

    亨利笑笑說：“恐怕隻有這種藥才行了。”

    因為琳達的感染屬於重度感染。一般這種是真菌產生了嚴重的耐藥性才會出現的發燒，全身無力的狀況。而且持續發燒幾個小時都不退的話，就說明體內的防禦機製對這些真菌已經是無可奈何的了。好在小亨利前幾天和段晨空接受了一個醫藥代表的推薦，用了一種全新的抗生素。對於這種沒有見過的抗生素，囂張跋扈的真菌可以說是無可奈何，束手就擒。紛紛繳械投降。

    亨利知道的，好像琳達這樣經常勾搭男人的人，難免會得到什麽皮膚病之類的東西。而得了這種病的人一般不敢去看醫生，都是自己買藥。買的藥大多數是什麽黴素什麽抗生素之類的。吃多了，就產生習慣，而病毒也產生了耐藥性。一旦藥物失效，就隻能等待最壞的結果了。沒想到在這絕境中，竟然還有一線的希望。

    對抗病魔和對抗生活中的敵人一樣，需要耗費大量的體力和精神。這是在人體內部的戰場，沒有硝煙的戰場。琳達已經是滿臉虛汗，好不容易才有重新熬過了這一關。

    看到這樣，段晨空別提有多高興了，旁邊的小亨利得知自己的媽媽好過來，也從心裏開心。隻是她這次真的虛弱了，隻有喘氣的力量，不能說話。

    小亨利問爸爸，“這次媽媽算是完全度過了手術的所有危險吧？可以拆線了吧？”

    亨利搖搖頭。他說：“手術的過程很漫長。我們所謂的手術，隻是緊急處置的過程。要想病人康複，走出醫院，還有很長很長的路啊！”

    小亨利不明白，不是已經抵抗住了感染了嗎？還有什麽難關？

    亨利說：“你看看你媽媽這麽虛弱，她的生命怎麽維持？她的器官怎麽工作？”

    小亨利明白了，他是擔心她沒有力量。是啊，就算是好人，能活著躺在床上，跟能夠走路也是兩個概念。身體虛弱的人，需要很多的力量才能補上。而這個力量不是人對人就可以傳遞的，要靠患者自身的意誌。

    小亨利努力地在媽媽麵前做了一個握拳的姿勢，叫她堅強，努力。可是琳達又睡過去了。

    小亨利問爸爸，琳達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老亨利說，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要是正常人，睡覺就可以。但是你媽媽是個病人。而且感染的入侵還沒有完全平息，不是說恢複就恢複的。這就是最困難的事情了。你媽媽經曆了那麽多的磨難，到了最後一關，算是比較容易。但是這最後的一關，卻又是在身經百戰身心俱憊的時候遇到的。而且是別人不能幫的，這就比較困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