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藤患的是肝癌晚期。腹部大量積水，多次抽取，還在不斷積水。身體非常瘦弱，隻剩下皮包骨頭。皮膚發青，沒有血色，隻是眼睛炯炯有神，在這樣虛弱的身體上顯得格外恐怖。

    腫瘤科的監護室和別的監護室是不一樣的。因為到了腫瘤監護室，基本上就是等著離開世界的了。看到他這樣辛苦的表情，醫生趕緊過來，給他注射了麻醉劑。

    除了對不起，柯藤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了。他摸摸身邊的小念華，感覺念華的鼻子和眼睛像極了段晨空小時候。可能和這個孩子真的沒緣分。生出他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給他取過名字，甚至連一個代號都沒有。就是叫小孩，孩子，兒子什麽的。

    所以當段昊說他希望他成為段家的希望，當然也可以是柯家的希望的時候，他提議叫做晨空。柯藤立馬就答應了，這個名字好，就像早晨的天空一樣，朝霞滿天，陽光燦爛。金光閃閃。不過胡款款提醒段昊，要不要保留柯藤的幾個字或者是偏旁，柯藤竟然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命中無子，什麽關係，攀上了都是白搭。

    可是，到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就希望有人能夠繼承他的事業了。這個人，最好能夠是他的孩子。

    柯藤以為段晨空會叫自己叔叔，其實他已經做好這個思想準備，叔叔就是叔叔。努力做一個好叔叔。可是段晨空竟然叫他爸爸。既然做了爸爸，就要稱職完成爸爸這個職業。他掙紮地站起來，說：“既然你叫我爸爸，我這個爸爸就快跟你說句對不起了！晨空，雖然你不姓柯，可是你流著柯家的血。我想把我的事業傳給你！”

    段晨空哭著搖搖頭，說：“不，爸爸，你要好起來，大柯家的事業是你的。”

    柯藤搖搖頭，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肝癌的病人，所有的人發現都已經是晚期，基本上是沒法醫治。而且肝癌並不會產生什麽別的病症，隻能讓病人活活痛死。這種肝癌沒法根治，隻能依靠鎮痛來維持生命。

    “你知道爸爸的病是沒法治的了。隻能拖時間。”柯藤有氣無力地說。

    “那就拖，能拖10年8年都要拖下去！”段晨空不願意放棄一絲救命稻草。

    “嗬嗬，拖下去……”柯藤笑笑。

    “真的可以拖下去，就不會那麽多人要找安樂死了。”柯藤說：“我現在很痛很痛，要不是想要見你們，我早就吃了止痛藥睡著了。你要我活一天，我就要這樣受罪一天。”

    段晨空這下是完全沒了主意。在亨利那裏學醫的事情，和現在的情況結合在一起，真的知道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也終於知道當初亨利為什麽會冒著這麽多道德和法律的風險去給人實施安樂死。這種情況下，人的病情已經無法控製了。病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活下去還是要趕快死。

    醫生當然是救死扶傷。可是就這樣延長他的生命，就等於延長他的痛苦。但是如果患者提出要放棄治療，隻要家屬或者病人還在醫院，醫院都會盡力救治。在中國不要說是安樂死，就算是有病人在醫院自殺，也會被家屬鬧得人仰馬翻。

    段晨空覺得自己非常無助。他不知道怎麽去麵對柯藤的囑托。

    艾露華此時格外的鎮定。因為她的父母都是這個病死的。她知道人死不能複生，也知道病人說話，點到為止。所以就對段晨空和柯藤說：“我們今天先回去吧，你好好養病。”

    柯藤隻是病重，沒有到病危的時候。醫生過來，說“探視時間到了，你們明天再來……”

    明天，明天，到底還能有多少個明天？

    段晨空走出重症監護室，幻想著如果自己是那種疼痛應該怎麽樣去克服。幻想自己如果是柯藤，會選擇怎麽樣的道路。這也許就是父子連心，兒子總是在想爸爸的事情。他心裏痛苦，可是他又希望他多活幾天。但是活了幾天，可以做些什麽呢？

    人們都覺得醫生是救死扶傷的戰士。可是忘記了病魔來襲是不會看你是醫生還是平常人的。正是因為麵對一般的疾病，醫生可以從容麵對，而麵對絕症醫生也隻能束手無策。換做是平常人，他們可以怨恨自己沒有能力，可是醫生，就好像是明明拿著武器，卻又不能抗擊敵人。不僅僅要背負敗兵王國的挫折，還要背負不忠不孝的罪名。

    段晨空已經淚流滿麵了。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去麵對明天的爸爸，不知道用什麽心情去和他見麵。艾露華對他說：“段，加油。振作起來！”

    怎麽樣才叫振作起來？

    中國，雖然是他們出生和工作的地方，但是因為長時間沒有回來，很多東西都開始陌生了。至於家鄉的方言，他們習慣了普通話。很多老鄉嘰嘰咕咕的話，還要半天才想得明白。還有那個曾經住過的屋子，沒有出租也沒有請人搭理，早已經是雜草叢生，物是人非了。

    目前當務之急，就是能夠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就算是柯藤不久於人世，也要給他辦後事，辦後事要很長的時間啊。

    段晨空和柯博煒在原來的房屋前後折騰了幾個小時，終於把雜草弄少了一些，然後進屋，開了水電和網絡，可以簡單的生活了。而段繪寧胡款款和艾露華，則去商店買了很多日用品。

    離別的複雜感情，一齊湧上他們的心頭。他們都顧著在外麵奔波自己的事業，卻沒有時間回顧自己的家鄉。特別是段晨空，看到這個生出自己的爸爸，如今病得這麽重，真的後悔當初沒有早點回來。

    剛剛打掃的房間還帶著消毒水的味道。感覺好像是旅客，不過那裏殘留的物品，好像在說，這是他們曾經的家。段繪寧在屋後的假山下散步，想起當初怎麽欺負段繪寧還有怎麽聯合段晨空去做惡作劇。可是現在他們都長大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