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笑還是哭，她應該冷漠還是熱情地歡迎外婆？外婆來了，應該笑臉相迎，應該讓她知道自己在世界上過得很好；可是，外婆已經死了，外婆死了，自己如果不傷心，還笑出來，那就是最大的不孝啊。她應該怎麽樣？

    經過一番考慮，段書淳決定要用不喜不悲的感覺，相機而動。看看外婆會怎麽樣。

    然後墳墓在不斷地顫抖，好像有一個小縫準備裂開來。然後墳墓不斷地震動，小縫越來越大的。裏麵沒有東西要出來的意思，反而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漆黑。甚至段書淳想要自己鑽進去。

    也許，這就是外婆在歡迎她吧，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鑽進去。可是頭剛剛碰到黑色的那條裂縫，卻被當的一下，自己醒了過來。

    原來自己還是在那個破舊的小茅屋裏麵。確切地說，是木屋，是竹屋。用竹子做成了骨架，用木材圍成的牆壁。

    段書淳沒有在床上，而是在牆壁的邊上睡著。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因為是靠著睡，腦袋不斷地垂下來，自己的脖子一陣酸痛。要是硬一點的脖子，說不定已經被折斷了。

    段書淳伸伸懶腰，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日頭已經偏西，很快就要下山了。她想起那個朦朦朧朧的夢境，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媽媽的梳妝台還在，上麵的化妝品自然不能用了，甚至有的已經揮發到什麽都沒有了，但是眉筆，還有梳子卻是不會變質的。她在梳妝台上麵坐下。看到鏡子裏麵出現自己的身影。雖然已經30歲了，但是她還是那樣嬰兒般的小臉。唇紅齒白，衣冠楚楚。好像是電影明星。

    聽古秀玲和胡錢錢說，自己長得就和媽媽一模一樣。她媽媽30多歲的時候，她10多歲的時候，那種相似走到了一個極端的極點。很多人都以為她們不是母女，而是姐妹，甚至連姐妹都不是，而是一對雙胞胎。

    那麽多年過去了，她和媽媽在一起還能是雙胞胎嗎？媽媽到底怎麽樣了？和原來一樣沒有變老？還是已經開始出現種種皺紋？

    段書淳不斷地凝視鏡中的自己。感覺那個影子既是自己的，也是媽媽的。所以那個人既是自己，也是媽媽。而媽媽卻永遠那麽年輕，那麽親切。她不斷地靠近那麵鏡子，鏡子裏麵像媽媽的自己也不斷靠近自己。在不斷地靠近中，她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可是當她的眼鏡碰到鏡麵的時候，哢擦一聲，把自己嚇了個魂飛魄散。

    原來鏡子還是鏡子，裏麵的人是不會出來的。鏡子裏麵的自己，不過是一個虛擬的自己。眼前出現的自己，不過是一個冰冷冰冷的玻璃。

    她想起小時候的場景。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她一定覺得那是在做夢或者是幻想。但是現在就是在自己的家中，自己媽媽睡過的房間，可能自己也曾經在這裏睡過的。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拿起桌上麵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打扮起來。

    太陽從西邊落下了。隻剩下紅豔豔的淡淡餘光。餘光漸漸減弱，出現了小小的月亮。那天正是農曆的15整個月亮很圓很圓，也很亮很亮。段書淳的臉孔在這個月光中，顯得格外動人。那些精致的五官，在不太明亮的月色當中漸漸變淡了。而尖尖的瓜子臉，卻在黑夜中留下了鮮明的輪廓。

    她對著鏡子，幽幽地梳妝起來。她想起一首古詩“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那是活人懷念死人寫的句子。而她現在，是活人，懷念另外一個活人。也許身邊就沒有別的活人，也許還有，那就是自己的媽媽。她想到媽媽一定在一個角落看著她看她那清秀明豔的小臉蛋。她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給媽媽一個美好的回憶。

    可是，媽媽在哪兒呢？媽媽到底在哪兒呢？段書淳自己也不知道，媽媽會在哪兒，媽媽應該在哪兒。既然小星星說了是她媽媽的吩咐，那她媽媽一定就在附近。白玫瑰一直以來在村民的心中，都是一個遊魂野鬼類型的女人。飄飄而來，飄飄而去。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一個蹤跡。

    對於女兒來說，這是殘酷的，卻也是溫馨的。因為她總是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每當自己需要的時候，就會走出來，給她幫助。她不知道小軒窗是怎麽樣的窗子，但她希望眼前這樣的窗就是小軒窗。

    她希望媽媽馬上就來，可是媽媽沒有來。在失落的等待中，她又拆了自己編好的辮子，從新編了一遍。因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麵太傻了，傻到要做一點可以不斷重複的事情。

    她感覺到自己媽媽在外麵闖蕩江湖的興奮。雖然浮萍總是被人寄予一種悲情的色彩，但是浮萍走到哪裏，它的根就生到哪裏，它的花也就開到哪裏。這哪裏是什麽沒有根基，比起那些死守故土，抱殘守缺的人，不知強大多少倍。

    西方人是很喜歡蒲公英的，蒲公英和浮萍一樣，是可以在外地生根發芽的植物。甚至有的時候，蒲公英還是飄蕩在空中，浮萍起碼還在水裏。蒲公英甚至連浮萍都不如，甚至一點水都沾不到。但是蒲公英卻被人們賦予了一種拓荒牛，開枝散葉的勇士精神。

    隻要你不去想家，你又怎麽會覺得飄蕩，沒有歸屬呢？

    她仿佛看到自己媽媽帶著闊刀利斧在外麵斬荊披棘的精神。好像看到媽媽不斷地在外麵賺錢，拿回家裏。外婆嘴裏雖然說拒絕的話，但是心裏卻是由衷佩服。外婆從心裏麵需要她帶回來的種種好處，但是卻又想要用種種的方法把她纏繞在自己的身邊。

    無奈之下，媽媽隻好妥協，在生下了段書淳的日子子裏。天天呆在家中，撫養自己的孩子，做一個母親麵前的好女兒，母親麵前的，孫女的好母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