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段書淳眼睜睜地看到黑夜從極度黑暗變成極度的明亮，知道自己又經曆了一個失眠的周期。如果她的皮膚不是因為吃了那麽多媽媽配置的駐顏藥物，不是那樣水潤細白，估計已經開始暗黃，黑眼圈也應該很重很重了。

    她竟然在鏡子麵前對著裏麵的自己發呆坐了一個晚上。以至於看到天亮的時候，自己的脖子有點僵硬。當然她知道，時間到了，她要離開這個湖心小島的時候又到了。

    她有些戀戀不舍地走到門前小院子，在竹竿的秋千上麵蕩了幾個來回。在秋千的高處，她發現了竹林深處有一條路。她跳下秋千，沿著那條路走了過去，竟然看到路是很長的，彎彎曲曲，盤旋在山腳。

    路的兩邊都是竹林，主頁被山裏的風吹得卡拉卡拉地響好像是在召喚來旁邊的人，跟他們一起跳舞。當然段書淳不會跳舞，但是被這樣的聲音感動了，於是停下來，看看竹林裏麵的竹子在風中颯颯起舞。

    竹林的底部，有一條娟娟的小溪。小溪很小，但是水流很急。感覺這個小溪的源頭，一定有一個很豐富很豐富的泉源。段書淳跟著這個小溪，走啊走啊，走到了在夢裏麵見到的那個外婆的墳墓。

    那是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墓，隻有一個土包，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一座墳。她脖子上的項鏈不斷地閃爍，甚至流出眼淚。告訴她，這是她的外婆所在，告訴她，它也很傷心。於是段書淳不顧泥土濕滑，直接就雙膝跪在那個墳墓前。

    因為沒有帶東西，沒有鮮花和水果，更加沒有香煙蠟燭神馬的。段書淳就是這樣跪在地上，虔誠地對著墳墓磕頭。她真心感覺到裏麵外婆的味道，仿佛沒有走遠。她好像記起來，小時候外婆帶她上山挖竹筍。外婆說，這個山上的竹筍是吃不完的，除非有一千多個人，不斷地挖，才會挖得空。

    但是這個島上隻有三個人，要接近1000，得乘以333哪裏來的三個小島，三個村莊呢？所以對段書淳來說，這個地方，的竹子，就等於是取之不盡用的。她從小就非常喜歡竹筍的味道，外婆經常鼓勵她，說，多吃竹筍，就可以像竹筍一樣長那麽快。長到天上去。

    到了天上，然後人到哪裏呢？段書淳問外婆。外婆答不出來。她回家又告訴了媽媽，媽媽說，外婆說的是錯的。人應該像鳥兒一樣，飛到天上去，而不是和竹筍一樣長到天上。因為就算竹筍長得很高很高，但是它還是被束縛著的。這樣沒有任何意思。

    小時候的段書淳，當然不知道外婆和媽媽說的長高和飛高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就隻是知道這兩個人開始不斷地爭吵。為了這樣的事情不斷爭吵。好像和出去或不出去有著很大的關係。

    最後，段書淳決定，先要像竹子長大一樣，長得很高很高，然後學著那些鳥兒，飛得很高很高。這樣就算圓滿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就是所謂的一語成讖。後來的段書淳，真的是在外婆活著的時候，就在這個湖心小島裏麵好像竹子一樣長得很大很大。然後又好像是鳥兒一樣，飛走了，飛得很高很高。

    她飛到了城裏，飛到了巴黎，然後又重新飛回來。其實飛還是不飛，隻是生活的兩種方式，而不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生活。如果非要這樣對立的話，會弄得雙方都不高興的。

    段書淳記得，自己外婆在世的時候，她真的一點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小島還有小木屋。可是，外婆去了以後，她竟然沒有回到過小島和小木屋！

    天上飛過一群烏鴉，烏鴉不斷地哇哇哇大叫。雖然有點難聽，但是還是很壯觀，而卻給人很溫暖的感覺。段書淳抬起頭來，對著烏鴉行了禮。烏鴉竟然停在外婆的墳頭，很久很久才慢慢離開。縱是神靈也動容。

    聽了這麽多人的講述，她才知道，當初自己的外婆和自己的媽媽，追求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希望紮根鄉土，一個希望遊遍世界。她們雖然是一家人，是母女，但卻因為這個不同的觀點，產生過非常激烈的爭吵。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做這兩個人的潤滑劑，是不是應該給兩個人之間製造一點話題，找到一點共同的思想。

    可是，她又能做什麽呢？

    當初，即使是自己的母親，也曾經屈服於外婆的強烈控製之中。她放棄了外麵美好的世界，留在小鄉村裏麵和自己的女兒相依為命。然後，外婆死了，她就按照母親的要求，忘記過去的一切，竟然好像沒有根的水草一樣，遊遍全世界。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失憶是不是媽媽操縱的結果？是不是媽媽覺得外婆去世了，終於沒有人管理自己，也沒有人幹涉她教育自己的小孩。所以她就選擇了這樣的做法。沒想到現在，段書淳竟然想起認祖歸宗來。而且是那麽強烈，於是她也不得不讓步。

    也許，這個事情的分歧上麵，是沒有誰對誰錯的，但是如果每個人都要走極端，那就是兩個人都錯。在外婆和媽媽身上，都做了這件事情的一部分，沒想到在段書淳身上，這件事竟然奇跡般地兼容了。然後她的經曆告訴了她們，她們都各執一詞，這樣都是偏執，是片麵的。

    可是，外婆已經不在人世了，媽媽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她很想把她們叫到身邊，握手言和。但是要到哪裏找啊？她拿著外婆的項鏈，還有媽媽的眼鏡。覺得兩者是有意識的。她想把項鏈當做是掛眼鏡的繩子，這樣也許兩個互不相容的東西就可以融合在一起了。

    她甚至開始怨恨媽媽。因為外婆雖然固執，已經去世，但是起碼墳墓還是找得到的，可是媽媽活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連個影子都沒有，這到底誰活誰死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