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一張床和一個沙發，洗手間就在角落搭起的一個小蓬裏。就在廚房對麵，相隔最多十幾步的距離。

    一個多月以來，夏流螢一直在這裏生活。從商家到這裏，就好像是從天堂到了地獄。無奈她出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拿，沒錢沒身份證，隻能租到這樣的房子。

    夏流螢剛從打工的地方回來，擰開水管想洗個臉。鏽跡斑斑的水管中隻滴下來兩滴水便再沒了動靜。夏流螢忍不住低罵一聲，又停水了。這在這裏是常事，一個月下來，夏流螢已經習慣了。

    放棄了洗臉的念頭，她把手上的汗液蹭到身上，拿起一瓶礦泉水仰頭猛灌。這一天她還未喝過水。

    她在一家小餐館洗盤子。館子雖然小，人卻很多。她基本上從早上把手放到水裏就再難拿出來。在她之前有一位老婆婆在那裏洗盤子，算是她的前輩。她告訴她，不用洗得太幹淨，反正一會兒把菜倒上去就什麽都看不到了，隻要盤子的邊上過得去就行。

    她說這話時一副傳授經驗的樣子讓夏流螢忍不住想笑。對於老婆婆的“忠告”她一開始選擇一笑而過。後來也就乖乖執行了。

    因為她洗得慢，上一波沒洗完，下一波就來了。所以從早上開始，她的手難離開水，腰也難直起來。一兩天還好，長期下來，就算是下班了她的腰也要花好長時間才能直起來。為了自己身體著想，她不得不選擇投機取巧。此刻她才後悔以前沒怎麽鍛煉身體。如果她體質再好一點，或許就不這麽辛苦了。

    一瓶水就這麽被她三口兩口喝完了，桌子上還有一瓶，但她不打算再喝。睡眠時間本來就少，如果再喝一瓶，她今晚就睡不好了。

    夏流螢用手摸了摸臉，汗水已經落下了，臉上有些涼。小餐館熱，家裏冷。一個月來，她就這麽度過了。兩地之間的溫差不小，她隻慶幸她沒有因此感冒。不過這一段時間她的胃總是不太舒服，吃過飯後總是想吐。即使如此，該吃的飯她也一頓沒落下。相對於胃的那點不舒服，餓肚子的感覺更難受。

    撕下一點紙擦了擦手和臉，沒有水的夜晚她都這樣做。這裏附近沒有河也沒有井，再愛幹淨的人也無可奈何，隻能等到它自己來水。

    穿上在二手市場買來的一件大棉襖，夏流螢把自己裹緊，鑽進了被窩裏。每天晚上她都會想，房東把這個被子給她留下真是太好了。她可沒有多餘的錢去買被子。這裏有暖氣，說是集體供暖，可夏流螢就從來沒見它暖和過。或許出於對溫暖的渴望，她幾乎每晚都會夢到火爐，還有，商齊宇……

    這個夜晚的夢中，商齊宇又如約而來。夢中的他，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像是三月裏和煦的風。他張開雙臂，將夏流螢抱在懷裏。夏流螢喜歡像隻貓一樣在他懷抱裏拱來拱去。因為是夢，她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現實中的倫理在夢中可不做數。

    早上五點，夏流螢被一泡尿憋醒。是實在忍不住了，她才爬起來的。被這種方式叫醒的夏流螢心情不太好。好不容易把被窩暖熱了，而且，夢中商齊宇正帶著她在吃火鍋。

    從廁所出來，室內幾近冰涼的空氣附到她的皮膚上，凍得她一個激靈。她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被窩裏，這麽快就已經快要涼了。她裹了裹衣服鑽了進去，腿不敢往下伸。她團成了一個球。

    再次躺到床上，她又想起了昨晚夢到的火鍋。又辣又香的火鍋，她閉上眼，認真地感受著，仿佛火鍋的滋味已經在她嘴裏。想著想著，她有些餓了。在胃部一陣響之後，緊接著裏麵開始翻江倒海，酸水已經冒到了嗓子眼。

    夏流螢趕緊趴起來，實在是忍不住了，抓著床頭吐了起來。她的肚子裏幾乎沒有什麽食物，吐出來的都是水。吐完之後她拿紙擦了擦嘴，從床上爬下來，擰開水龍頭。謝天謝地來水了，她的嘴裏全都是難聞的泔水味。她一連漱了好幾次口，嘴都要凍得合不起來。早晨從井裏抽出來的水很涼。

    她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吐完之後應該感覺好多了的，可她卻還是想吐。尤其再想起那場夢中的火鍋。做了幾次深呼吸，她拿起掃把，從外麵弄了點土，把她吐在那裏的東西掃了。

    洗了個臉，收拾一下之後，她上班的時間到了。那個小餐館就算是早餐時候也很火熱。老板娘最拿手的是拉麵，隻在早上出售。有時候剩下了，老板娘會讓那些服務員什麽的嚐嚐。她也吃過一次，味道確實不錯。

    想起吃的，她的胃裏又開始冒酸水了。她趕緊喝了好幾口水，關上門，走了。

    今天早上的人依舊很多，她的手也是時刻不停地刷著盤子。不過早上的人再多也是好對付的，之前的那位老婆婆也會幫著她一些。老婆婆被安排洗菜了，早上她會提前過來，到別人吃飯的時候，她也就沒什麽事了。

    那一大波在工地上幹活的人吃過早飯後，剩下的也就沒什麽了。夏流螢有一下沒一下的刷著盤子，突然，她有些好奇地問身邊的老婆婆：“婆婆，您洗菜的時候，不會也是，馬馬虎虎吧？”

    老婆婆看她一眼，神神秘秘地環顧四周，回過頭小聲跟她說：“噓，別說出去。要是沒一根都認真地洗，我不就累死了。我老了，身子骨可比不上年輕人。”

    “哦，”夏流螢點點頭，笑著說：“其實一般菜都挺幹淨的，真的不用每根都洗。”

    “可不是。”老婆婆盯著夏流螢，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有一次我看到一根青菜上有一個這麽大的蟲子，我都沒管它。”老婆婆在夏流螢眼前比劃，她兩指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四厘米左右。

    “那麽大！”夏流螢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那客人會發現的吧。”

    老婆婆低著頭擺手，“發現不了。那一把青菜是跟肉炒到一起的。估計呀，他們吃進去了都不知道。你別不信，其實那種蟲子蛋白質很高，是補品嘞。”

    老婆婆玩笑似得說出這句話，讓夏流螢覺得很恐怖。最受不了的是她的胃，一想到那隻可能被炒了又別人吃了的蟲子，她的胃又開始熱鬧起來。

    “哎，你怎麽了？”或許看出夏流螢的不對勁，老婆婆問她。

    “哦，沒，沒事。”夏流螢抽出手揉了揉胃部，不再跟這位恐怖的老婆婆說話。她暗暗下定決心，隻要這個老婆婆還在這裏一天，她一定不會在這裏吃飯。想到這裏，她就不自覺想到了以前的日子。這裏一天管一頓飯，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她一天也就吃這一頓飯，當中晚飯吃。瞥了一眼老婆婆，她咽了咽口水，壓下胃中的酸意。以前吃得那麽香，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吃下去。

    下午的時候很忙，今天有一位服務員請假了，老板娘讓夏流螢跑到前麵幫忙端菜。夏流螢用不慣托盤，隻好一盤一盤地端。聯想到以前的黑曆史，她的手有些抖。她不斷警告自己，這次不是演習，絕對不能摔了。

    或許是太緊張了，她急於找些東西轉移視線，放鬆一下心情。她手邊就隻有這兩盤菜。全是肉菜，有一個溜肥腸，另一個是青椒炒肉。滿盤子都是油，顏色看上去亮晶晶的。

    就是看著這兩盤菜，夏流螢又開始有些想吐。突然又想到了上午老婆婆跟她說的那一天青蟲。快走到客人位置上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手中的盤子碎落一地。

    四周的客人帶著惡心的表情站了起來，狠狠地瞪著她，大聲嚷著老板娘的名字。老板娘也聽到了盤子碎的聲音，趕緊跑了出來。看到外麵的一切，她瞬間領會到發生了什麽事。

    “你看看，”離夏流螢最近的一個男人指著地下，大聲質問老板娘，“這是什麽意思，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你說看了這個，誰還能吃得下去！”

    “別生氣，別生氣。”老板娘向夏流螢走去，罵道：“還不快滾，留在這裏惡心人。保潔呢，愣著幹嘛呢，還不過來收拾！”

    夏流螢隻覺得一張臉燙到了極致，她低著頭，耳朵幾乎聽不到什麽東西，跑開了。她一直在後廚待了半個小時後，老板娘才回來。她的胃依舊在翻滾，毫不理會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看到老板娘，夏流螢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老，老板娘……”

    老板娘瞥了她一眼，歎了一口氣，“你說你，我就今天讓你出去幫忙你就給我弄出這種事。這件事傳出去，以後誰還來我們餐館？沒有了客人，我怎麽養活你們這些人？”

    “那，剛剛那件事是怎麽處理的？”

    “免單唄，是全場免單！”說完，老板娘瞪了夏流螢一眼。

    夏流螢低著頭，咬了咬嘴唇，“他們，走了嗎？”

    “走？為什麽要走？還多要了幾個菜呢！聽說免單，他們還不抓緊占點便宜？”

    “可是……”

    “可是什麽？你想問他們還吃得下去嗎？他們怎麽吃不下去？都是在工地裏趴在泥裏工作的人，什麽沒見過。就算有幾個吃不下去的走了，我們的損失能少多少嗎？你知道今天外麵有多少人嗎，我們賠了多少你知道嗎？”

    “對不起，老板娘，我……”一句話沒說完，夏流螢幹嘔了起來，生理眼淚都擠了出來。

    老板娘盯著夏流螢，“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沒事。最近胃有點不舒服，總是這樣。”

    “是嗎？不舒服就早點去看看。沒準你早點去醫院拿了藥，今天就不會出這事了。趕緊去醫院吧。不過，明天就別再來了。”

    夏流螢瞪大眼睛看著老板娘，心中急了。

    “老板娘，不要趕我走！您賠了多少，從我工資裏扣不行嗎？明天我就在這裏刷碗，哪裏都不去，以後也再都不去前麵了。求您別趕我走！”夏流螢不停給老板娘鞠躬，語氣弱到了極點。她需要這份工作。

    老板娘看她這樣也有些不忍，但還是狠了狠心，說了聲，“不行”。

    “你一個小姑娘，做什麽不行？就別在這裏賴著不走了。今天的損失我也不讓你賠了，這個月你幹了幾天，我都把錢結給你。不要再說什麽了，明天開始，你就算來，我也不會給工錢。你等著，我去給你拿錢。”看半年說完轉身走了。

    夏流螢捂著胃部，用力地捶了幾下。若不是它出問題，她也不會被開除。

    老板娘很快拿著錢回來了，“今天十二號，我給你結了十二天的工資。另外，我多給了你兩百塊錢，去醫院看看病。”

    “老板娘……”

    “多餘的話就別說了。拿著錢，從後門走出去吧。”

    夏流螢知道已沒有商量的餘地，拿了錢，轉身離開了。從後門走出後，有一條下水道，經過那裏會聞到腐臭的氣味。夏流螢再次嘔了起來，這次是幹嘔，沒有吐出什麽。但是一嘔起來就感覺不能呼吸一般。

    捂著鼻子走過這條街後，夏流螢決定去醫院看看。坐車到縣城，那裏有個縣醫院。她現在沒有錢打車，隻好自己走過去。

    路上遇到一個騎著三輪車的人捎了她一程，她又自己走了十幾分鍾後，到了縣醫院。看著麵前不高也不算矮的縣醫院大樓，她攥緊了手中的錢。走了進去。聽說這裏隻是檢查的話，很便宜。她就在這裏檢查檢查，知道是什麽病的話就去小診所拿點藥，應該花不了多少錢。

    聽完夏流螢對自己病情的敘述，醫生上下掃了她一眼，對她說：“去驗血吧。”

    “啊？這麽嚴重，要驗血？”夏流螢心中開始不安起來。

    醫生瞥了她一眼，用不耐的口氣說道：“你們最近的年輕人啊，當時不知道采取措施，完事就懷疑自己胃出了毛病。”

    “醫生，你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

    “我的意思是，你的病，應該去婦科。”

    “婦科？我，我得了什麽傳染病嗎？不，不可能的，我沒有……”

    “哎，我說你這人，你是裝傻還是真傻？我是說你大概是懷孕了，去婦科做個檢查。”

    “什麽？”夏流螢瞪著眼睛，呆在原地。許久才反應過來，問了一句，“確定嗎？”

    “八九不離十吧。不過你還是去做個檢查保險一點。年輕人啊，別聽到懷孕就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孩子是祖國的希望。你應該高興。”

    “謝謝。”夏流螢站起來，腳下輕飄飄地漫無目的地走著。停下來時，一抬頭發現，已經到了婦科門口。

    冥冥之中似乎是注定了的。夏流螢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將近一個小時後，夏流螢從醫院走了出來。她懷孕了，不是什麽胃病，隻是孕吐而已。她懷了商齊宇的孩子，一個本不能出現的孩子。她跟商齊宇是親兄妹，這個孩子十有八九會有先天疾病，而且，極有可能夭折。

    走在路上的夏流螢如同失了魂一般，搖搖晃晃。她多想把孩子留下來，這是她跟商齊宇的孩子，是他們愛的延續。可是，他們的愛就是錯的呀。這孩子，更是錯誤的結果……

    夏流螢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就隨意坐到路旁一個布滿灰塵的石板長椅上。連續一個月以來壓在心中的思念，委屈，終於再也抑製不住了。她現在多想商齊宇，想聞他身上的味道；想撲倒他懷裏痛哭一場，訴說這一個月來的委屈；想告訴他這個孩子的存在，即使這對他們來說或許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也是他們兩個一起承擔。而夏流螢確定，商齊宇一定會護著她，護著孩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