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風當然記起來了。

    雖然年幼的記憶像碎片一樣，隻能記得某些片段，但那一天的事她怎麽都忘不掉。

    爸爸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麵，蘇牧雲像個小跟班，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媽媽和可瑩在後麵一點聊著天，而蘇子建走在最後，正在接電話。

    他們剛剛坐完摩天輪，從遊樂場出來。

    車停在對麵的停車場，要橫過馬路。

    爸爸邊走邊對她說，過馬路一定要走人行道，不可以闖紅燈……

    就在這時，一輛車飛速衝過來……

    爸爸將她推開，而蘇牧雲因為太小，根本不知道躲避，是跟在後麵的媽媽衝過來，把他也推了出去。

    鮮血蜿蜒著……從馬路上緩緩流淌到她的腳下，像她身上穿的紅色棉襖那樣鮮豔……

    蘇念風緊緊攥住手指，依舊抬頭看著水晶燈，不想讓眼淚落下。

    爸爸當場死亡……

    媽媽被送去了醫院，但……還是沒有保住性命。

    蘇牧雲咬住自己的手背，他永遠都記得，念雲阿姨被撞飛好幾米，當時並未立刻暈倒，在血泊中對自己微笑：“小雲別哭，男子漢要堅強。”

    最後的醫院裏，秦念雲的律師團隊收好了遺囑，蘇牧雲見到了她最後一麵。

    那是他從小最崇拜最喜歡的女子，有著恬淡安靜的麵容，他最喜歡念雲阿姨，不隻是因為她的性格談吐，還因為……她是蘇念風的媽媽。

    最後一麵，念雲阿姨的眼裏並沒有痛苦，隻是有淡淡的不舍。

    “小雲，以後……當小風的哥哥，好好保護她……”

    蘇牧雲的手背被咬出血絲來，他記得那麽清楚……

    秦念雲含笑對他說：“守護的重任，交給你了，不可以讓她哭哦。”

    “對不起……要怪就怪我，是我沒有做好，爸爸媽媽……他們是愛你的，不要離開他們。”蘇牧雲的聲音悶悶的傳了過來，他辜負了秦念雲……

    非但讓蘇念風哭過，還讓她這麽痛苦。

    如果可以，真希望那時候死的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秦念雲還活著，一定會好好照顧小風，會讓她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快樂最美麗的女孩……

    是他，非但沒能照顧好她，還因為他的自私，讓她明珠蒙塵，讓她變得越來越平凡……

    “隻是為了贖罪吧？”蘇念風心底閃過一絲悲慟。

    他們對自己如同親生女兒，更多的是當成童養媳吧？

    如果她的父母如果都還在，她現在一定更幸福。

    而且當年的事情……眾口紛紜，誰知道事實究竟是什麽……

    在弄清真相之前，蘇念風不想再多加質疑了。

    十年的恩情，她無法裝作失憶……

    ——木瓜？小風長大了耶……

    ——小雲要是還敢欺負你，就把他送出國！

    ——小風會接受和自己弟弟在一起嗎？

    ——小風，過完除夕，和小雲訂婚怎麽樣？

    ——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誰讓我不想你以後成為別家的媳婦。想到你要喊別的老女人媽媽，我就生氣。

    ——婆婆也不行，好歹你是我養大的，怎麽可以拱手讓人？

    ——爸爸最愛的是媽媽，媽媽最愛的是小風和小雲，小雲最愛的是小風，小風最愛的是……做飯！這樣看來，小風還是最幸福的嘛。

    這些往事……多美好啊……

    “是贖罪，但更多的是……我們愛你。”蘇牧雲無法辯解贖罪的真相。

    因為……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蘇念風是不必寄存在他們家裏。

    無論再多的感情，都替代不了她的家人。

    “愛？”蘇念風終於看向蘇牧雲，唇邊居然溢出一絲笑容，“謝謝你們教會我這麽多……我想我自己應該能夠照顧好自己了……”

    “風，你想做什麽？”蘇牧雲看到她的笑容，不由後背發涼。

    “十年前的事，我會查出真相，在此之前，我也該將身份還原了。”蘇念風的世界崩塌了，她站在廢墟之上，看著一片虛無，在短暫的混亂之後，終於冷靜下來。

    接受這樣的事實，像一個成年人那樣去思考……

    她不要再做溫室的花朵，象牙塔裏躲避風浪的孩子。

    “我會幫你查出一切，你隻要……隻要……”

    “隻要繼續做你的姐姐？”蘇念風嘲諷的看著蘇牧雲，“還是你來做哥哥？”

    “我答應過你的媽媽，會永遠照顧你……”

    “那隻是你欠我的。”蘇念風打斷蘇牧雲的話，站起身，“不用還了，我不需要。”

    “我沒有還。”蘇牧雲也站起身，紅著眸，盯著蘇念風，“我還沒有開始還……”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照顧自己，他做了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每天都在想，怎麽才能讓她做一個無憂無慮的人……就像五歲的孩子，沒有任何煩惱，心思通透幹淨……

    就像是五歲的孩子。

    他能做什麽？他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她，卻忘了，時間會帶走一切……

    那個喊他白癡的驕傲女孩，變成了被他喊著白癡的少女。

    她說……當他比她聰明的時候，就會嫁給他……

    所以，卑鄙的希望她永遠不要長大，永遠是個笨蛋……

    他這十年，所做的……都是那麽的自私……

    “小風，給我一點時間……給我還你幸福的機會……”蘇牧雲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遺憾和痛苦，走到蘇念風麵前，顫抖著手想抱住她。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不確定：“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那不是我的家。”蘇念風定定的看著蘇牧雲，覺得他越來越遙遠，遠的她都看不清他的臉。

    如今，知道真相的自己，要用什麽心態去麵對他們？

    “小風……”蘇牧雲伸出手，蘇念風卻冷漠的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轉身往外走去。

    “好好照顧自己吧。”蘇念風轉身的時候，低低說道。

    沒有她的日子……好好照顧自己吧……

    她已經無法恨他，雖然因為他，媽媽才離開自己的。

    但……蘇念風舍不得……舍不得再去恨一個……十年來身邊最親愛的人。

    她隻有無盡的悲傷，為自己這樣的身世，為被欺騙的十年……

    蘇牧雲看著她的背影，心髒絞痛起來。

    他最在乎的人……就這樣目送著越走越遠……

    這樣的感覺，比當年失去念雲阿姨的時候還要痛苦。

    他終於失去了她。

    終於……沒有遵守自己的承諾，好好照顧她，保護她，不讓她落淚……

    蘇念風拉開門，看到蘇子建站在門外。

    他們沒有離開。

    “小風，你要去哪裏？”楊可瑩的眼淚還在流，看到蘇念風走出來，急忙問道。

    “你的確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是曾經去世的朋友托孤。十年前隻是一個意外，我們對你也算得上仁至義盡，如果你要走，沒人會攔住你，但是，羊有跪哺之情，更何況人。你至少要盡三年孝心，才能離開這個家。”蘇子建突然說道。

    他知道蘇念風知道真相，不會再留在他們家裏。

    可在她十八歲獨立之前，他們不會讓她離開。

    無論怎樣，都不會讓她一個人麵對社會。

    “子建！”可瑩滿臉淚痕的喊道，“你怎麽能這麽過分，小風她已經……”

    “閉嘴！”蘇子建瞪了楊可瑩一眼，沉聲說道，“我們養她十年，教她讀書認字，供她衣食住行，到頭來，她想走就走？”

    “蘇子建，你失心瘋了啊？是我們對不起小風，你太……”

    “爸爸說的對，十年前隻是一個意外的車禍，念雲阿姨是自願救我才離開的，這十年，我們照顧她的女兒也用心之至，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蘇牧雲眼神漸冷，站在蘇念風身後說道，“念雲阿姨的遺願就是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平靜的生活，你要是走了……”

    “蘇牧雲，你不準亂說！你們……你們……”楊可瑩雖然知道他們想拚命留下蘇念風的意願，可是這麽不留情麵的話也太過分了。

    身為女人，她更能理解蘇念風孤單悲傷的心情。

    “你們是給了我很多東西……可是，如果可能，我寧願什麽都不要，也要換他們的生命。”蘇念風強壓住心頭的悲哀，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脆弱，“十年前不管是不是‘意外’，我都會查清楚。”

    看著沉默下來的三人，蘇念風繼續說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再留下麵對你們。”

    說完，她大步離開。

    她是膽小鬼。

    但是她從不脆弱。

    即使全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她也不畏懼明天。

    歐陽晴雪和歐陽予在沙灘上慢慢走著。

    她很著急，想快點回去看好戲。

    但歐陽予偏偏拉著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痛不癢的事情。

    歐陽予可不像她這麽心急，這個時候最好避開他們的家庭內戰。

    等結束之後，再去安慰，比現在出現要好很多。

    “哥，我們回去吧，有點冷了。”歐陽晴雪終於忍不住了，說道。

    “唔，今天的月色不錯，你應該喊蘇牧雲一起出來賞月的。”歐陽予岔開話題說道。

    “所以現在回去吧。”歐陽晴雪好想看看他們亂成一團的樣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