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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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葉昭之手上用力不小,徐詩黎吃痛地低呼了一聲,一抬頭就撞進了葉昭之那雙怒火燒得正盛的眼睛裏。有那麽一瞬間,徐詩黎居然被他的氣場鎮住了。

    在過去,不論是跳傘蹦極滑雪衝浪……她都沒有心慌過。

    但是今天,在葉昭之逼人的氣勢下腦子居然有點打結了。

    就在她還在發愣的時候,葉昭之突然低頭,俊臉逼近她,他的呼吸帶出來的溫熱氣體迅速躥到她耳邊,她似乎能感覺到他的唇在湊近她的耳根。

    這一次,她的表情終於有點繃不住了,不自然地用力扭開頭想要掙脫葉昭之的魔爪:“你別亂來,這裏可是有監控的。”

    但是葉昭之卻隻是彎了彎嘴角,看到徐詩黎臉色發白表情緊繃的樣子,笑容裏多了幾分得逞的快意。

    在徐詩黎感覺心髒都要停跳的時候,葉昭之突然往她耳內猛吹了一口氣,下一秒就看到她整個人仿佛觸電一樣猛烈地抖了一下,原本白嫩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但是因為她的手還在葉昭之的鉗製中,她想跑都跑不掉,隻能用力閉上眼睛:“鬆手!”

    徐詩黎眼前一片黑暗,手心裏全是汗水,如臨大敵。

    隻是片刻過去了,葉昭之一直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你以為我要對你做什麽?”良久,葉昭之忽然直起了身體,緩緩鬆開手,嘴角的笑容多了一絲玩味,然後就用一種輕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徐詩黎,“你放心,我還沒有這麽饑不擇食。”

    徐詩黎愣半晌才睜開眼睛,瞬間就反應過來——自己不僅被這個男人調戲了,最後還被他鄙視了!

    五分鍾後,更衣室的門被人推開,在門外候著的孟路就看見一個臉色通紅的姑娘飛快地從更衣室裏跑了出來,一溜煙小跑穿過走廊然後就沒影兒了。

    緊接著,他的主子也從更衣室裏出來了,嘴角帶笑,如沐春風,看起來比他拿下幾個億的項目的時候還要更加誌得意滿。

    他有點後悔剛才去陪院長拿剩下的資料了,他應該直接跟著葉昭之過來的,這樣他也許就能知道在葉昭之換衣服的這十幾分鍾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個一臉嬌羞的姑娘和他相繼從更衣室裏走出來的畫麵,還真是引人遐想得很。

    葉昭之一回頭,就瞥見了孟路一臉八卦的笑,下一秒他就把臉上的笑意一收,恢複一貫的冰塊臉:“把會議內容整理好發給我,我回公司就要看到。”

    “葉總,我們不是馬上就要回公司嗎?”孟路遲疑了一秒,“我要什麽時候整理?”

    “從這裏到公司有二十分鍾車程,夠了?”葉昭之沒有理會孟路的遲疑,抬腿就往出口的方向走。

    “但是車上是不是不太方便啊?”孟路一臉的崩潰。剛才開了半個小時的會,會議記錄他都是手寫的,這個地方是郊區,路上顛簸得要命,他要把內容打到電腦上談何容易。

    “不方便?”葉昭之挑眉略微偏頭看向他。

    孟路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摸不清葉昭之這樣反問的含義是什麽。

    隻見葉昭之把光一收,眉峰一凜,淡淡吐出了一句:“既然不方便,那就再加一項,把這次協議需要用到的資料擬一份出來,我回公司一起看。”

    “……葉總……”孟路一臉的欲哭無淚,但是最終他也隻能咬咬牙,把心一橫,點了點頭,“明白了。”

    千萬不要和萬惡的資本家談條件,特別是葉昭之這樣的資本家,隻會越談越虧!

    今天徐詩黎本來就是休假,所以回了殯儀館,隻處理了比較緊急的兩個任務她就收拾收拾東西準點下班了。不過說是準點,其實也已經是晚上七點半,館外的天色已經擦黑,路燈星星點點地亮了起來。

    遠處是萬家燈火,炊煙嫋嫋,徐詩黎每次看著這些燈光都會覺得,每一盞燈背後大概都是一個溫暖的家,燈火亮起來的時候最讓人打從心裏感覺舒服安心。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那麽一盞燈,是專門為她亮起來的。

    她背著背包,穿過馬路還是打算擠公交車回家。歡歡本來和她是同路的,不過她有男友來接。

    她的男朋友騎的是一輛用了好幾年的助力車,車身都蹭掉了漆。但是歡歡坐上車後座摟住男友腰的時候,那種幸福滿足的表情,讓那輛看起來破舊的小助力車比什麽豪車都更讓人覺得熠熠生輝。

    徐詩黎在冷風裏抱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吸了吸鼻子。每當被別人秀了一臉恩愛的時候她隻能自我安慰,單身也有單身的好處,至少一個人想吃什麽就可以吃什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自在。

    就在她等公交車的時候,腦袋裏突然又蹦出來葉昭之的身體和臉,瞬間好像又有人往她的耳朵裏吹了口氣似的,全身一個機靈,整個人再次籠罩在一股子燥熱裏。

    她一整個下午悶在停屍間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在屍體上,好不容易才忘記了更衣室裏的畫麵,沒想到出來吹個冷風就又想起來了。

    她大概是瘋了。

    幾天過去,日曆已經翻到了九月。

    從地理劃分的季節區間來看,九月應該入秋了。但是S市一點要降溫的意思都沒有,一連放晴了一個星期,天上連朵雲都看不見,烈日毫無遮攔地炙烤著大地。

    這個天氣隻要站在室外就仿佛被人放在了烤架上,熱氣從腳底下躥上來,似乎這個時候隻消撒一把椒鹽,整個人就成了烤串。

    這麽熱的天氣,又是上班時間,本來街上應該沒有多少人才對。

    但是此時此刻,葉氏集團總部大樓門前卻聚了二三十個人,在烈日下把葉氏總部的門堵了個嚴實。

    前排的幾個年輕人拉開他們自己寫的橫幅,頂著酷暑,喊著口號,一個個喊得麵紅耳赤口幹舌燥。

    他們身後,二十幾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帶著各式各樣的坐墊和蒲團,席地而坐,配合著年輕人的口號呼應幾句。有的人甚至自己備了幹糧和水,累了就吃兩口繼續。

    葉氏的保安隊也拿這些老人沒辦法,幾個保安合計了一下,去後勤部找來一隻擴音喇叭進行交涉:“我們已經報警了,請你們立刻停止聚眾鬧事馬上離開!”

    但是就算他們喊得筋疲力盡,人群依然沒有一點散掉的意思,為首的幾個年輕人反而喊得更起勁了,很有要和他們對著幹的意思。

    保安隊隊長頂著烈日曬了一頭的熱汗,這些年輕人仗著身後有老人不能打也不能趕,這樣對峙根本毫無意義,隻能甩下了喇叭,留下一句:“還是等警察來解決吧,現在就算我們喊道嗓子疼這些人也不會走的。”

    很快,遠處的街角就傳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

    聲源迅速朝這裏逼近,接著就看見一輛警車一個甩尾,從街角處殺了出來,直奔葉氏大樓而去。

    “老許,我當警察都滿一年了,好不容易碰到件大事兒,呆會兒你讓我好好表現表現唄?”顧子易手握方向盤,眼睛發亮,嘴角掛著一抹躍躍欲試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從警這一年治安太好,還是壞人都繞著他走,打從他當上警察以來,處理過最大的案子也不過是一起公交車連環盜竊案。那小偷倒是挺有技術,從來沒被受害人當場發現過。但是奈何他膽子小,腦子還笨,專挑一個線路的車偷,一下就被警方摸透了行動路線,囂張沒兩天就落網了。

    許警官看顧子易如此雀躍的樣子,忍不住一笑,摸了根煙,點燃之後叼在嘴裏:“你啊,真是牛犢子,本事沒多大,成天就想著大案子。”

    “誰說我沒本事的?我那是沒有表現的機會,等會兒我就讓你看看我有沒有本事!”顧子易對許警官的評價明顯不服,恨不得當下就能挽起衣袖跟他切磋切磋。

    其實這次出警不止派了他們兩個人,隻不過剛好他們在附近巡邏,自然就成了先頭部隊。而顧子易心裏想的都是,怎麽在後麵那波同僚趕來之前幹淨漂亮地解決這件事,搞不好所裏還會發個小錦旗給他。

    但是,到了現場下了車,顧子易剛剛拔出警棍就傻眼了。

    除了舉橫幅的,其餘全是老頭老太太,而且有飲料有水果有草帽有涼席,儼然已經把聚眾示威當成了外出郊遊了。

    沒辦法,他隻能跟老許對了個眼色,一起把目標轉向拉橫幅的幾個年輕人。

    “聚眾鬧事是違法的,我現在命令你們馬上停止示威,配合警方執法!”

    但是幾個年輕人也挺強,一手拉著橫幅,就是一步都不肯退:“葉氏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是絕對不會走的!”

    “就是!把慈善醫院轉型成私立醫院,不就是要把我們這些窮人都掃地出門嗎?”

    “當初葉老先生建醫院的時候可是說過的,這慈善醫院說什麽都不能動。憑什麽到他孫子這裏就要轉型成私立醫院了?”

    “我們就是來跟葉氏討個說法的!讓葉氏的老總出來跟我們談我們就走!”

    顧子易知道,對付這種示威,就是要殺雞儆猴,抓兩個人起來,剩下的人肯定就安分了。於是,他和老許又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長期一起出警已經有了默契,自然能看懂彼此的意思。

    隻見顧子易和老許突然分別從人群的兩側衝向前排靠外圍的兩個年輕人。他們事先觀察過了,這些人應該沒有帶什麽攻擊性的武器,而且身形並不強壯,一人對付兩個個綽綽有餘。

    隻見顧子易一下撈過其中一個年輕的人手腕,迅速往他背後一摁,再用膝蓋用力一頂對方的膝關節,隻聽一聲哀嚎,年輕人就單膝跪地動彈不得了。旁邊另一個年輕人見狀想溜,但是顧子易警棍一出,敲在那人的韌帶上,那人的腿一下失了力,滾在地上。

    “都別動,誰再鬧事就全都跟我回警局,情節嚴重的,關半個月再出來!”顧子易一邊拿出手銬,要給那個被製服的年輕人拷上。

    結果沒想到,他才拷了一隻手,突然就感覺後腦勺一震,感覺有鈍器打中了他的腦袋,痛得他差點就脫了手!

    “哪個小王八羔子!”他咬著牙一臉惱怒地回頭,結果就看見一個舉著拐棍的老太太顫顫巍巍地站在他身後,表情比他更憤怒!

    這還怎麽抓?人家比他奶奶歲數都大!

    “助紂為虐,我打死你個狗東西!”老人一邊罵,一邊舉著拐杖繼續往顧子易身上打。

    老許那邊也沒占便宜,一群老頭老太全都從地上爬起來了,有用拐杖的,有用拖鞋的,還有拿牙咬的。

    一時間,整個場麵簡直雞飛狗跳。

    顧子易一邊躲開飛過來的拐棍,一邊毫無底氣地慘呼:“你們這是襲警啊!”

    結果屁股又挨了老人一腳踹。

    這邊打得正歡,另一邊徐詩黎和劉叔剛好出完任務,正在回殯儀館的途中。

    因為不是自己開車,徐詩黎隻好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車上的空調不太頂用,陽光照進車窗裏,還是讓人感覺一股子熱氣鑽進皮膚裏,滲出汗來。

    就在她熱得焦躁的時候,車子剛好駛過葉氏大樓,接著她就看見了老頭老太勇鬥警察的、別開生麵的一場大戰。

    本來她也就是單純想看看熱鬧,沒想多管閑事。但是再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那些和警察糾纏在一起的老頭老太們,都眼熟得很。

    不就是慈善醫院裏的病人嗎?

    “劉叔,停車。”徐詩黎朝身邊的劉叔喊了一聲,車子應聲停在了路邊。

    徐詩黎跳下車去,確認了一遍。隻見平時和她相熟的幾個在慈善醫院長住的老人都在裏麵,鬧得正歡。

    “劉叔,我去那邊看看,你先回館裏幫我跟老沈說一聲,我晚點回去。”徐詩黎走到車邊跟劉叔交代了一聲。

    “早點回來,不然小心老沈又要奪命連環扣了。”劉叔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徐詩黎應了聲好,然後就背著包朝那些鬧事人群跑了過去。

    02又遇

    “秦爺,你們這是幹什麽?”她幾步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和自己關係最好的秦爺。

    秦爺喘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解釋,眼看兩個警察被老人們打得抱頭鼠竄,場麵就要沒法控製,徐詩黎隻好抬高聲音:“都別打了!”

    老人們總算是暫時住了手,把注意力轉向了徐詩黎。

    “小徐,你怎麽來了?”秦爺一邊說一邊搖晃了一下手裏的拐杖,看起來好像還沒鬧過癮,“葉氏打算把慈善醫院轉型成私立醫院了,我們哪兒付得起那麽高的醫藥費?所以隻能來這裏來找葉氏的人問個明白。”

    “轉型成私立醫院?”徐詩黎有點驚訝,皺了一下眉頭。

    之前說要把慈善醫院改建成商場,她以為隻是傳言。現在突然說要轉型成私立醫院,那現在醫院裏的病人要怎麽安置?掃地出門?

    “通知都下來了,下個月就開始動工裝修。”秦爺點了點頭,“如果不是被逼到這份兒上,我們也不會來這兒鬧。當初醫院落成的時候葉老先生就說過,這醫院不是為了賺錢,就是為了做善事。葉氏一天不倒,醫院就一天不動。這些都是院訓上白字黑字寫著的,怎麽能說改就改?”

    秦爺話還沒說完,鼻青臉腫的顧子易就朝著徐詩黎走了過來,一邊還警惕地看著周圍的老頭老太太們:“你認識他們?”

    徐詩黎點頭,然後簡單交代了一下前因後果:“他們是城郊慈善醫院的病人,葉氏本來是慈善醫院的投資人,現在葉氏打算把慈善醫院轉型成盈利性質的私立醫院。他們擔心到時候付不起醫藥費,所以走了極端。我會勸他們走的。”

    顧子易點了點頭,拍了拍一身的灰:“那幾個年輕人我們要帶回局裏做筆錄,這些老人我們就不計較了。你趕緊讓他們散了,我們的增援馬上就到,襲警不是小事,如果走晚了搞不好他們都得被追究。”說到這裏,顧子易抽了一口涼氣,摸了一下臉上還在發痛的紅色鞋印,“還有,記得告訴他們,以後打人別打臉!”

    老許也終於突出重圍,跟顧子易碰頭了解了情況之後,也對徐詩黎交代了句:“好好跟老人家說清楚,不能用暴力來解決問題,有什麽事情可以跟葉氏集團的人坐下來商量,聚眾鬧事還襲警是嚴重觸犯法律的。”

    徐詩黎知道這麽嚴肅的場合,這麽嚴重的錯誤,自己不該笑的。但是看到兩個血氣方剛的警察被一群老頭老太太追著打,弄得兩個人最後都灰頭土臉,她忍不住趁他們沒注意,笑了出來。

    看著顧子易和老許押著四個年輕人上了警車,一群老人還想攔著,但是被徐詩黎擋了下來。

    顧子易打算開車要走,但是想了想還是從車上拿了瓶飲料丟給徐詩黎:“不管怎麽說,這次要謝謝你,不然這幫老人也夠我喝一壺的了。我是南城派出所警員顧子易,交個朋友。”

    徐詩黎接過飲料,回他一個笑容:“XX殯儀館入殮師,徐詩黎。”

    聽到入殮師這三個字,可以看得出顧子易臉上的表情有明顯的驚愕。

    遠處又傳來警笛聲,警方的增援到了。

    徐詩黎沒有再客套,回過頭簡單跟老人們交代了一下警方的話,又強調了襲警問題的嚴重性。

    見老人們還是猶豫著沒有散,徐詩黎想了想道:“醫院轉型的事情,我去幫你們跟葉氏談。”

    “你真的能說服他們?”

    “就是啊,你又沒有個熟人,他們能聽你的?”

    “我覺得不成,小浩他們被帶走要是留了案底怎麽辦?”

    這個時候秦爺一跺手裏的拐杖,威嚴十足:“還吵吵?等會兒又一幫警察來了,你們一個個都想蹲大獄?都給我回去!小徐說會幫忙,我們信她的就對了。一幫大字不識幾個的老骨頭,能比人家文化人強?”然後又回頭對徐詩黎道,“小徐,我信你。”

    徐詩黎回了秦爺一個感激的笑。

    最終,大家都被勸服,相互攙扶著,作鳥獸散。

    老人們剛一走,徐詩黎就看見醫院前台小周騎著一輛小電瓶車從路邊的樹蔭底下駛了出來,慢慢悠悠地晃蕩到她跟前:“嚇死我了,本來今天輪休,聽說他們要來抗議就來湊個熱鬧,沒想到居然打起來了。”

    徐詩黎白了小周一眼:“這種事你也敢湊熱鬧?他們不懂法,你也不懂?”

    小周撇了撇嘴:“誰跟你說我是來跟他們一起鬧事的了。其實我就是想看看那位葉副總會不會出麵……”說到這裏,她的表情開始變得花癡,“實不相瞞,自從上次我和他在醫院一會,我已經對他一見鍾情了。”

    “你腦子裏就剩下帥哥了吧?”徐詩黎嗤之以鼻。

    “不是啊,帥的和有錢的我都喜歡,我不挑。”小周一臉大義凜然,“特別是又帥又有錢的,我願意把我的整個大腦都貢獻給他!”

    徐詩黎又送了個白眼給她,也懶得貧嘴了,專心思考怎麽和葉氏交涉的事情。剛才情急之下她這麽信誓旦旦地給了承諾,其實她可能連葉氏的高層都聯係不到。

    就在她鎖眉深思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駛入了她的視線,霸氣又高貴的車身設計,引擎發出順暢漂亮的聲音,一塵不染的車體在陽光下折射出酣暢優雅的光華,讓人想不注意到它都難。

    這種級別的豪車其實並不常見,但是最近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見到了。第一次是在夏正河的葬禮上,被她逼停的那輛。

    身邊的小周看到這輛車,馬上興奮地跳了起來:“阿屍!你看到那輛車沒有?上次那位葉副總來醫院的時候坐的就是這輛車!你不是答應了他們要找葉氏的人交涉嗎?這位葉副總葉昭之就是負責人啊。”

    徐詩黎有那麽一瞬間愣了一下,阿斯頓馬丁,慈善醫院,葉氏副總……串聯起來之後,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男人的俊臉,還有那勻稱不油膩的八塊腹肌。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巧的事情?

    阿斯頓馬丁果然停在了葉氏總部的門口,葉昭之從車上走了下來。

    依然是修長而勻稱的長腿,身上穿著特別正式的黑色西裝,但是他偏偏沒有打領帶,裏麵打底的白色襯衫也微暢著領口,把一身肅穆的黑穿出了點痞氣的味道。那雙眼睛裏依然是深不見底的一片暗湖,冷淡的目光從瞳仁裏流溢出來,隻是遠遠地站著,就讓人似乎感覺到一陣寒氣撲麵而來。

    “阿屍,我就說了,很帥吧!”小周用手肘碰了碰徐詩黎的手臂。

    “……”徐詩黎看見葉昭之的臉之後就愣住了,一句話都答不上來,臉色有那麽一瞬間變成了不易察覺的微紅。

    更衣室裏的那一幕她還沒完全消化幹淨呢,沒想到在這裏又和他碰上了。

    看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孽緣存在的。

    徐詩黎還沒回過神,阿斯頓馬丁另一側的車門內就婷婷嫋嫋地走下來一個女。一身黑色的貼身連衣裙,踩著一雙恨天高,身姿窈窕,凹凸有致。那張臉也是生得玲瓏嬌俏,隻化了一點淡妝,就幾乎可以媲美珠寶廣告裏的女明星,一身的貴氣簡直渾然天成。

    徐詩黎看見美女,下意識地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平平坦坦,一覽無遺。

    兒童身材和成熟女人之間,果然有著無法跨越的差距。

    想到葉昭之之前在更衣室裏說的那句“不會饑不擇食”,徐詩黎就一臉憤懣地咬了下嘴唇。

    美女走向了葉昭之,一把挽過他的胳膊,聲音嬌嫩:“昭之,時間不早了,會議都要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葉昭之點了點頭,不著邊際地避開了美女的手,表情依舊清清冷冷的,讓人有點捉摸不透兩人的關係。

    他剛要走進旋轉門,就看見一道身影從旁邊迅速地躥了過來,一下擋在他身前。

    他的腳步一頓,眉心微擰,抬眸看去的時候,就撞上了徐詩黎那雙目光灼灼的眼睛。

    徐詩黎氣還沒喘勻,一頭的熱汗,一邊平靜自己的呼吸一邊對葉昭之道:“葉總,關於慈善醫院的事情,我想跟你談談。”

    葉昭之看著徐詩黎,眉心忽然舒展開來,嘴角勾起一抹略帶一絲玩味的笑:“但是我好像不想跟你談。”

    徐詩黎動作頓了一下,這個時候也顧不上被說厚臉皮了:“葉總,之前有些事情的確是我不對,我再次鄭重向你道歉。”說完,還煞有介事地朝葉昭之鞠了一躬,然後又接著說道,“但是這件事關係到醫院上下幾百號病人的治療問題,我希望您能抽出點時間,不會太久。”

    葉昭之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腕表,作思索狀,良久才道:“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可以在休息室等著,下午兩點半我有個會。也許這個會議結束了,我心情好了,就有時間跟你談了。”

    “會議要多長時間?”

    “快的話,半小時,慢的話,吃不準。”他的聲調慢慢的,目光略帶一絲狡黠。不論怎麽看,都讓人感覺有陰謀。

    “……”徐詩黎猶豫了一下。

    她在葉氏裏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葉昭之的任何聯係方式,但是葉氏這種集團的副總忙起來肯定是腳不沾地的,下次要想這樣巧遇他可能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徐詩黎還沒有回答,另一邊把車停好趕過來的小周就替她滿口答應:“好啊好啊,葉總,我們有時間,我們等著!”

    葉昭之雙眼微眯,略微把頭一點:“我會讓人帶你們去休息室。”

    留下這句話,葉昭之就從徐詩黎身邊繞過,走進了旋轉門內。那位黑衣美人藍頌月也連忙兩步小跑跟上他:“昭之……她,是什麽人啊?”

    葉昭之居然認真地垂眸思索了一下這個問題,良久答道:“印象深刻的入殮師。”

    03

    藍頌月首先把注意力放在了前半句話上:“印象深刻?”

    反問句式,聽得出來醋意很濃。

    畢竟葉昭之對誰都不大熱情,能讓他用到印象深刻這個詞,從某個角度來講,這個姑娘對他來說應該是特別的存在吧?

    但是,很快她又反應過來,印象深刻後麵跟著的三個字:“入殮師?”

    就在她沉吟這兩個詞的這點時間裏,葉昭之已經邁開步子走出去好遠。等她醒悟過來的時候,隻能一路小跑跟上他:“昭之,你怎麽會和入殮師扯上關係的?”

    葉昭之卻沒有再答話,看了一眼手表之後就開始等電梯。

    怎麽會和徐詩黎扯上關係的?

    七年前她的小手一推,他跌出跳台,之後的半年的時間裏,他隻要站在高處都會有陰影。

    這樣的開場就已經足夠別開生麵了吧。

    七年之後重逢的第一麵,她樣橫衝直撞地逼停了他的車。第二麵,就闖了更衣室目不轉睛地看他換衣服。

    他想不印象深刻都很困難。

    至於職業,他倒覺得對於徐詩黎來說是恰如其分的。這樣一個女人,不論去做什麽職業好像都不夠精彩,唯獨入殮師,獨特、驚悚、符合她的天性。

    藍頌月站在葉昭之身側,能清楚地看見他的嘴角漸漸浮起的一絲笑意,眉頭一蹙,但是看葉昭之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也就不好再問什麽了。葉昭之不常笑,也討厭被被人追問,藍頌月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葉昭之走後不久,果然有工作人員從大樓內出來,把徐詩黎和小周領了進去。

    小周一邊走一邊打量著葉氏總部氣派的大廳,眼睛都在發光,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阿屍,葉氏真是好有錢啊,這種地段,那麽大的占地麵積,五十層高的一棟樓,居然就隻給葉氏自己用,嘖嘖……要是能嫁給那位葉副總,是不是躺著不動也能有人伺候、山珍海味吃到下輩子去?”

    徐詩黎不著邊際地補刀:“人家要娶的是活人,躺著不動的那是屍體。”

    小周倒是沒在意,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豪門夢裏,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向徐詩黎:“對了,你們之前好像認識?”

    徐詩黎輕描淡寫地回答:“嗯……意外地見過幾麵。”

    的確,每次都很意外。就連今天也沒好到哪兒去,葉昭之如果早來一步,還可以看到更加精彩的老頭老太襲警大戰。

    “那天在醫院你也碰見他了?我本來想叫你看的,但是你當時正忙著林阿姨的事,後來又匆匆忙忙就走了,我還以為錯過了。”

    聞言,徐詩黎一頓,想起在慈善醫院的那一幕,臉上頓時飄起一抹緋紅:“沒,沒見到。”

    她心虛的很,葉昭之一絲不掛的上半身,又在她腦袋裏晃來晃去的。

    估計真的是職業病犯了,對比例完美的肉體,還真的是過目難忘。

    其實休息室就在會議室對麵,通過休息室的窗就可以看到會議室緊閉的門。葉氏的會議室還是老式的設計,不像現在的很多公司都是大麵的落地玻璃,裏麵在做什麽,隻要不拉百葉窗,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這裏的會議室,隻要一關上門,裏麵在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根本就聽不見也看不見。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會議室的門一直嚴絲合縫地關著,幾個領導的助理想探探情況都隻敢在門口候著不敢進去。

    期間老沈來了幾個電話催她回殯儀館,她都隻能編各種理由敷衍掉了。而小周這個沒耐性的,等了一個小時之後就吵著去旁邊商業街的飲料店買奶茶解渴。

    半個小時之後小周奶茶還是沒有買來,倒是給徐詩黎打了個電話,說是在奶茶店巧遇前男友,有舊情複燃的打算,豪門夢暫時擱淺。

    徐詩黎隻好一臉憤慨地說了句有異性沒人性,然後就掛了電話,繼續一個人漫長的等待。

    下午四點五十分,會議室的門終於開了,一眾葉氏的高層魚貫而出,各色助理在門口候著,幫忙拿文件,遞水,好不熱鬧。

    徐詩黎看見了葉昭之,他的表情不善,看起來心情並不是很好,助理孟路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側:“葉總,這事不就是讓您擦屁股的嗎?要不還是跟董事長說說?本來夏光也不歸您管。”

    但是葉昭之卻隻是扯了扯領帶,目光淡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配合檢查。”

    徐詩黎當然也不知道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麽事,她隻知道,葉昭之估計是忘了和她約好要談慈善醫院的事了,看著他一路腳步匆忙地往電梯的方向走。

    她毫不猶豫地返回休息室,拿起包包就追了出去。

    “葉總,我們說好的,慈善醫院的事情……”

    葉昭之聽見她的聲音,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去卡著她道:“給你一分鍾時間,說吧。”

    “一分鍾?”徐詩黎愣了一下。

    “開始計時。”葉昭之卻抬起手腕,看著手表上的指針,淡淡道,“你還有五十七秒。”

    徐詩黎馬上開始在腦海裏組織語言,奈何談判解說都不是她的強項,越緊張腦子越打結。

    “還有四十五秒。”

    “我希望葉氏不要把慈善醫院轉型成私立醫院,這個做法有違葉老先生當年建立醫院的初衷。而且醫院一旦轉型,現在醫院裏的病人很可能沒有能力去別的地方就醫。救人一命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那麽多人命。”徐詩黎以最快的語速,盡量地表達清楚自己的來意。

    葉昭之見她已經說完,將手放下,連一點思考的間隙都沒有,直接道:“你的建議我不接受。”

    徐詩黎沒想到會被這麽直截了當的拒絕……至少給點理由把?

    她還想要辯駁,但是葉昭之卻已經打算離開:“我有急事要處理,先走了。”

    “可是……”她等了兩個小時就等了他一句不接受?

    “我讓助理留個聯係方式給你,真的想找我談的話,可以另外約時間再談。”

    徐詩黎還來不及說什麽,手裏就被孟路塞了一張名片:“徐小姐,真的不好意思,今天確實出了點狀況,葉總也是分身乏術,你多擔待。”

    這時候藍頌月也匆忙趕了過來,她看了仍然沒有離開的徐詩黎一眼,眼神裏透露出一絲不友善的味道:“都說了葉總沒有時間,你是聽不懂嗎?”

    “……”

    “就討厭你們這種人,個個都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其實不過就是道德綁架。”藍頌月的目光又更加輕蔑了幾分,然後快步走上前去,仿佛炫耀一般環住葉昭之的胳膊,“昭之,這件事我可以幫你處理,我爸媒體界的朋友多,這點小風小浪不算什麽。”

    然後徐詩黎就再也插不上話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行三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不過,看黑裙藍頌月這反應是把她當情敵了?

    那藍頌月還真是抬舉她了,她不過是葉昭之眼裏“饑不擇食”的那個“食”。藍頌月前凸後翹小蠻腰,這麽好的身材還把她當情敵,真的是妄自菲薄了。

    想到這裏,徐詩黎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她還真的是一點誌氣也沒有呢。

    不過,今天好歹拿了葉昭之的名片,下個月醫院才正式裝修,還有一個月時間。聽葉昭之的口氣好像也不是不能商量,等館裏閑了有時間了,她再去找他試試看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老沈的電話又打了進來:“阿屍,趕緊回來,出命案了,人手真不夠了。”

    徐詩黎隻好掛了電話,收起名片,打道回府。

    徐詩黎在兢兢業業地為慈善醫院的病人謀權利,而另一頭,徐媽也沒有閑著,兢兢業業地為了她的終身大事精心籌謀。

    S市商業步行街附街最末尾一間店麵,招牌用的是看著就很喜氣的大紅色背景,擺著幾個粉色的大字:“有緣婚介公司”。

    徐遠境帶著徐媽此時此刻就在店內的藤椅上坐著喝茶,天氣正熱,店裏的空調偏偏還壞了,徐媽熱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一邊神情焦灼地喝茶,一邊朝店裏四處張望。

    可惜店裏生意似乎不太好,目前就隻有她和徐遠境兩個客人。

    徐遠境看徐媽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然後又取了張廣告單折成扇子在她耳邊扇:“隻是給阿屍相親而已,不用緊張成這樣。”

    徐媽握著茶杯,一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不行,這一次我是下定了決心要給我們閨女找個好男人,不能再拖著了。”

    工作人員拿了一疊信息登記表著急忙慌地坐下,一邊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對徐媽道:“徐太太,這是您女兒的基本信息登記表,一會兒我幫您填一下她的信息。對了,她的生活照您帶了嗎?”

    徐媽連忙點頭,從包包裏掏出了幾張照片,看起來並不是很新,邊角都有些泛黃了。照片上的徐詩黎清清瘦瘦,笑容甜美,臉蛋上還團著些許稚氣。而照片的背景大多都是碧海藍天那樣的和諧景色,還真有點文藝雜誌封麵的味道。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照片,朝徐媽笑了笑:“徐太太,您的女兒的確很漂亮,不過我們需要的是近照,這些照片好像不是近期的?”

    04般配

    徐媽嘴角的笑容一僵,表情變得為難。

    近照……

    像徐詩黎吃油炸大蜘蛛那樣的照片倒是有很多,但是把這些照片拿來相親,她怕人家男孩子嚇著。再後來,徐詩黎成了入殮師之後就更不用說了,工作照一抓一大把,還有電視台采訪過她,但是這些照片比前麵那些還更拿不出手吧。

    就在徐媽猶豫的時候,徐遠境微微一笑,抬眸看了工作人員一眼,悠閑地喝了一口茶:“照片不過是走個形式,真人合眼才是最重要的,對吧?”

    工作人員雖然有點為難,但是徐遠境看起來就不太好招惹的架勢,看著照片上的姑娘確實長的也不醜,於是隻好點了點頭:“那請您再具體介紹一下您女兒的職業、收入、擇偶標準……”

    徐媽早就已經在心裏想好了對答的台詞,張口就回:“化妝師。”

    工作人員笑笑:“看你們這麽緊張,我還以為你們的女兒有多與眾不同呢。這不是挺漂亮嗎,工作也挺好。”

    徐媽心裏正美滋滋的時候,徐遠境補充了一句:“化妝的對象有點特別。”

    工作人員笑容凝滯了一瞬:“特別?怎麽個特別法?”

    徐媽慌忙補救:“就是平時不太常見的一些人……”

    工作人員一臉的不明就裏:“能不能說得再具體一些?”

    徐媽被問急了,憋紅了一張臉,又說不出來,隻能眼巴巴地看向徐遠境求救。

    但是徐遠境隻是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淡淡吐出一句:“也沒什麽,就是……死人。”

    徐媽的臉色瞬間麵如死灰,一臉怨憤地看向徐遠境。徐遠境聳了聳肩,擺出無辜臉,誰讓她跟他求救的。

    而工作人員的表情早已僵掉,筆尖在填寫職業的那一欄上來回晃動,就是怎麽都寫不上去。

    “對,我女兒就是入殮師。入殮師怎麽了,入殮師就不能找男朋友談戀愛結婚了嗎?誰規定的?”徐媽急了,雖然台詞很有架勢,但是奈何聲音柔細,身材又嬌小,喊出來一點威嚴也沒有,反倒像在撒嬌。

    工作人員隻好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繼續賠笑道:“那不然這樣,您二位先把令千金的擇偶標準給我一下,我盡量給你們安排。”

    徐媽聽見工作人員終於放鬆了口氣,表情一下由陰轉晴,開開心心掏出小包拿出自己事先寫好的標準:“其實我們的要求真的不高……”

    “對,是個男的就行。”徐遠境又很適時地補了一句。

    徐媽橫了徐遠境一眼,一邊在桌下用高跟鞋的鞋跟狠踩了徐遠境一腳,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阿屍是你撿來的吧。”

    徐遠境吃痛,一把攬過徐媽的肩膀,勉強笑道:“我們阿屍這麽特別的姑娘肯定要特別的人才會喜歡,一開始就放那麽多要求反而找不到合適的。”

    徐媽還是不服氣,本來想再理論幾句,忽然有人推開婚介公司的門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看起來七十歲上下,表情嚴肅,目光沉穩而威嚴,一隻手拄著一支雕工精細的拐杖。她先是隻站了一隻腳進店內,打量了整個店的環境一眼,然後另一隻腳才跨進店裏。

    徐媽湊到徐遠境耳畔低語:“有點像容嬤嬤。”

    徐遠境輕輕摁了摁她的肩膀,寵溺一笑:“小心老太太聽見。”

    本來還以為老太太是自己來的,沒想到隔了一會兒,婚介所的門就又被人推推開了,走進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人。

    一開始因為他背對著光線,隻能看得清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是僅憑這個輪廓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應該長得不賴。

    於是徐媽的視線就一直在他身上落定了,她看著他一點點走近,麵容一點點清晰,她的眼睛裏也漸漸放出光來——雖然這個年輕男人看起來有點不苟言笑的,但是他的五官卻相當規整好看,眉毛粗細勻稱,狹長的丹鳳眼,唇色溫潤、嘴唇偏薄,搭在他棱角分明的一張臉上恰到好處。

    而且他的走姿和舉止也讓人眼前一亮,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穩妥和規矩,有條不紊的,舉手投足都透出優雅來。這種氣質是不可能一夕養成的,必然是長期良好的家教培養出來的。

    婚介所的另一個工作人員馬上迎了上去,本來還打算詳細介紹一下公司的情況、案例和規則,結果他還沒開口,倒是老太太先發製人:“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你們今年內能給我找個順眼的孫媳婦就好。”

    工作人員連忙表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沒問題,這位就是您的孫子吧?以這位帥哥的條件,估計女生都要排隊做他女朋友呢。”

    老太太卻隻是冷哼一聲,顧自走到另一邊的藤椅上坐了下來,然後淡淡道:“沒那麽簡單,我孫子是法醫,必須找個膽子大的。他經常大晚上不睡覺研究案子,膽子小的我怕經受不住。”

    就在工作人員還在發愣的時候,旁邊的徐媽已經一聲低呼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眼睛裏閃爍著的光芒比中了五百萬大獎還要更耀眼:“和我們家阿屍簡直天生一對!”

    老太太愣了一下,看向徐媽:“你在說什麽?”

    徐遠境怕徐媽太激動說錯話,於是站起身來,再次摟住她的肩膀把她控製在自己肩下,然後朝老太太微微一點頭道:“讓您見笑了,我們家姑娘是入殮師,職業和您的孫子正好般配。”

    徐媽這才配合著徐爸用力地點頭:“是啊是啊,我們阿屍也喜歡大晚上不睡覺看解剖學教程……”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麽,良久才道:“那成,把她的照片拿來我先看看。”

    徐媽又開始興奮地去拿自己剛才掏出來擺在桌麵上的那些照片。

    而此時此刻,他們話題的中心之一、那位從進來開始就沒笑過也沒有說話的帥哥,淡淡地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就熱絡起來的雙方家長,不著邊際地歎了口氣,神情無奈。

    如果不是他有一個為他婚事操碎了心的奶奶,以他的個性,就算是把他腿打斷了他也不會踏進這種地方半步。

    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根本沒有聽清雙方都說了些什麽,拇指扣在褲袋的邊緣,食指百無聊賴地輕點褲縫。人雖然站還在原地,但是思緒已經飄忽出去很遠,眉心擰著一個不深不淺的結。

    最近還有不少案子沒結,他卻要在這裏消耗時間。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停頓了一下,就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之後,臉上的表情如釋重負,輕快地按下了接聽鍵。

    “饒法醫,你現在有時間嗎?”電話那頭的人口氣聽起來有點急。

    “什麽事?”

    “濱江路這裏死了兩個拾荒的小孩,本來斷定他們是亂吃垃圾裏的東西、導致食物中毒,都結案送去殯儀館了,但是跟他們相熟的回收站老頭非說他們是讓人給害了,要求驗屍,現在外麵還有很多流言說孩子是吃了夏光超市賣的過期鹵食死的。局裏法醫最近休假了,隻好找你搬救兵來了。”

    “我馬上過去。”饒風涼說著就掛了電話,然後朝老太太看了過來,“葉警官局裏出了點事,我現在趕過去,您老先選著,等會兒讓司機來接你。”

    老太太還沒發話呢,徐媽已經擺出丈母娘的架勢,小手一揮:“去吧去吧,男孩子當然是事業為重,我們跟你奶奶好好聊。”

    饒風涼先是有些不自在,停頓了一下,但是旋即又恢複如常,淡淡地朝徐媽點頭笑了一下,然後就轉身走出了婚介所的門。

    徐媽興奮得就好像見著明星的小粉絲,拽著徐遠境的衣角不放:“老徐,你看見沒有!我未來女婿多帥!”

    徐遠境白了她一眼,不滿地把她的頭硬生生地扭回來:“快五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點。”

    “不能。”徐媽不屑地冷哼一聲。

    “我吃醋了。”徐遠境瞪她,但是目光一點都不凶,還透出寵溺來。

    旁邊圍觀的工作人員被秀了一臉恩愛,兩兩相望,一臉哀怨羨慕。

    回到館裏,徐詩黎才發現老沈說的命案死者是兩個孩子。

    大點的男孩不過七八歲,小點的女孩看起來才五歲左右。身材都偏瘦小,全身上下都沒有肉,隻剩了一張皮包在纖弱的骨架上,單薄又可憐。

    聽老沈說是食物中毒,兩個孩子都是流浪兒童,不清楚是不是兄妹,但是一直都在一起流浪。曾經也被送進過收容所,但是由於被總是被其他孩子欺負,所以又一起逃了出來,後來就一直在街上撿食垃圾為生。

    徐詩黎看著兩個孩子,略帶一絲惋惜地歎了口氣,開始動手工作。

    女孩身上還好些,衣服舊了點,但是身上幹幹淨淨,沒有多少傷疤,隻需要處理一下青紫的皮膚,就能讓她跟生前一樣了。

    而男孩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新傷舊傷都有,算是慘不忍睹。

    日常的磕碰肯定沒法造成那麽密集的傷口,這些傷裏肯定有不少是人為的。

    之前徐詩黎處理過一具流浪兒童的遺體,據說死於鬥毆,下手的都是同伴,就因為他占的地段好,平時討來的錢比別人多,送來殯儀館的時候身上一塊好點的肉都沒有了,瑟縮著身體,到死手裏都緊緊攥著討來的錢。

    這兩個孩子就更不用說了,年紀小、身材瘦弱,很容易就成為別人欺淩的對象。

    徐詩黎手裏拿著蘸了酒精的海綿,擦洗男孩的遺體。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屍體預示著死亡,是可怕又不祥的存在。

    但是對於入殮師來說,屍體就像一本沒有文字的書。入殮師可以從死者的體型、身上的傷疤、手掌上的老繭甚至是發型看到死者的一生。如果說法醫是幫助屍體說出死亡真相的屍語者,那麽入殮師就是這些屍體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讀者。

    每處理一具屍體,徐詩黎就像翻閱了他們的一生。這種感覺很奇妙。

    看著那些傷疤,徐詩黎就能想象出來這個孩子曾經為了生存怎樣地掙紮過。兩個孩子身上那麽明顯的一多一少的傷痕對比,可以看的出來他應該是個小英雄,憑借自己的力量保護了更弱小的女孩。

    徐詩黎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好樣的。”

    清理好了男孩的遺體之後,她放下海綿,看著男孩青紫的一張臉歎了口氣:“希望下輩子你們能投在好人家,不會再過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

    05

    徐詩黎還沒有進入最後一道上妝的工序,停屍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門外的是老沈:“阿詩,剛才葉警官打電話來說這個案子還有疑點,屍體咱們先別動了。”

    徐詩黎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老沈:“有疑點?怎麽回事?”

    “說起來還有點複雜,一個回收站的老頭給這倆小孩送過吃的,有人就說是老頭投毒。那天老頭剛好買的又是夏光超市的鹵食,這陣子不是老是有人吃鹵食中毒的報道嗎?所以又有人說是夏光超市的鹵食質量不過關。現在網上吵得不可開交。”老沈搖了搖頭,嘖嘖兩聲,“那老頭當然也不認是自己送的吃的有問題啊,他又透露說有個拾荒的女人當天給了那兩個小孩兩瓶牛奶。現在大家各執一詞,隻好驗屍求證了。”

    徐詩黎點了點頭,脫掉了手套:“好,法醫什麽時候來?”

    老沈還沒回答,又有個人匆匆忙忙地推門進來:“徐小姐,請等一下。法醫在趕來的路上,等結案之後再入殮……”

    徐詩黎聞言,回頭一看,是南城公安局的葉警官。

    其實刑偵支隊的刑警因為各種命案時常會來殯儀館走動,所以徐詩黎和老沈也認識了大半,老沈看到葉警官就熟稔地打了個招呼:“葉警官你怎麽急的這一頭的汗,虧你還是見過大場麵的人,這命案就把你難為成這樣?”

    葉警官焦頭爛額地擦了一把汗,歎了口氣:“別提了,也不知道哪家報社的記者去了老頭那兒采訪,有媒體就抓住老頭買了夏光鹵食給兩個孩子吃這點,把矛頭對準了夏光超市。事情一曝光,現在網上有好幾個人聲稱自己吃了夏光的鹵食上吐下瀉住院了,都在等檢驗報告。夏光超市那可是全國有名的企業,這事兒一出可不一下就找我們頭上了?現在各方都在給警方施壓,我們真沒地兒說理去。”

    肯定是沒辦法給兩個孩子繼續入殮了,徐詩黎所幸把工具都收了收打算去聽葉警官講案子。

    就在她剛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感覺眼前投下來一片陰影,然後就傳來一個不帶任何情緒的男聲:“屍體在哪兒?工具齊全麽?”

    徐詩黎不假思索地回答:“在裏麵,解剖用的工具都有,但是如果要化驗的話,這裏明顯辦不到的……”

    來人聽到這個聲音,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才一低頭,目光落在徐詩黎身上,仿佛才看見她的樣子,一臉的恍然大悟:“啊,剛才沒看見人,我還以為誰在說話。”

    徐詩黎愣了一秒……這人是在說她矮嗎?矮到沒法出現在他視線裏嗎?

    本來很想回擊的,但是看了一眼他的身高,起碼一米八幾,她一米六出頭的個子,在他麵前確實算矮了。

    她是不是出門沒有好好看黃曆,怎麽一個接一個地輪番打擊她的身材。

    又矮又平胸。

    想到這裏,徐詩黎瞬間失去了對案子的興趣,瞟了那法醫一眼,憤憤道:“東西用完了記得清理好歸位,不然我要收錢的。”

    法醫同誌走進停屍間內,環顧了一下四周,眼睛眯了起來,表情略帶一絲嫌棄:“你確定這裏你已經收拾過了?”

    “……”徐詩黎瞪著法醫同誌的背影,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個窟窿。

    “我估計你還得付給我清潔費。”

    這短短時間的一個照麵已經讓徐詩黎感覺到,這個人的毒舌功力一流,以後見到還是繞著走為妙。

    正好這個時候老沈接了個電話,召喚她去處理另一個客戶的任務。總算找到一個正當理由脫離這個莫名就硝煙彌漫的戰場,徐詩黎馬上應了一聲就趕過去了。

    看著徐詩黎離開的背影,饒風涼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她……好像看著有點眼熟。”

    “可能是之前在案子裏碰到過吧,徐小姐算是這行裏小有名氣的入殮師了,膽子大,手藝好,人見人誇。”

    “不見得。”饒風涼淡淡的吐出這三個字,然後就抬腳走進了停屍間裏,眉頭一直緊緊皺著,似乎對徐詩黎留下來的工具確實很嫌棄的樣子。

    他的記性一向還不錯,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在工作中遇到的。

    究竟在哪兒見過?

    另一頭的婚介所裏,徐媽把徐詩黎的照片一張張遞給老太太過目:“這個是我們阿屍高中時候照的,其實現在除了看起來成熟點,也沒什麽變化。”

    老太太拿著照片,每一張都仔細端詳了一下。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眼神靈氣,五官看著也有福氣。

    於是,老太太放下手裏的照片,把頭那麽一點:“行吧,先給他們聯係方式,相互了解一段時間,如果覺得合適,就安排見麵。”

    徐媽開心到幾乎想撲上去親老太太一口,迫於徐遠境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邊,她才沒能得逞。

    “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麵,我孫子哪兒方麵都好,就是對女人,腦子不靈光。”徐奶奶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不然以他的條件,哪兒能單到現在。”

    徐媽媽連連點頭:“這點我們阿屍也是,情商太低,不然我也不用這麽操心。”

    徐遠境看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吐槽自己孫子和女兒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彎起一絲無奈的笑來。

    法醫配入殮師麽?

    倒確實是登對。就是不知道徐詩黎怎麽想的了。

    徐詩黎處理完自己手頭的活兒的時候,發現那位毒舌法醫所在的停屍間的門依然緊閉著,隻是又多了兩個警察搓著手在門外候著。

    老許下意識地摸口袋想掏根煙出來,但是被顧子易用手肘碰了一下胳膊,後者眼睛一瞄牆上貼的禁煙標識:“虧你還當了十年警察,比我還不守規矩。”

    老許隻好無奈地笑笑,把摸出來的煙盒又原路放回了口袋裏,然後歎了口氣:“本來市裏的刑偵支隊都來接手這件事兒了,我們來這裏瞎摻和什麽?你的那點刑偵理論全都來自推理,還是別湊這個熱鬧丟人了。”

    顧子易剛想反駁,結果就眼尖地瞥見了徐詩黎,一下兩隻眼睛就放了光,幾步湊到徐詩黎跟前:“嘿,你不是今天下午葉氏大樓門前那個……入殮師嗎?”

    巧,真是巧。他還正愁著破案沒有突破口呢,老天就把幫手送上門來了。

    徐詩黎看了顧子易一會兒,腦海裏浮現出下午他被老人家拿拐杖胖揍的場麵,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揚,然後有仔細想了一下名字:“顧……顧、故意?”

    顧子易嘴角的笑容尷尬地凝滯住:“顧子易。重申一萬遍,顧子易!”

    他的名字,十個人有九個人隻記住了前後兩個字。

    “故意好記些,反正都隻是個稱呼罷了,那麽在意幹什麽。”老許走過來,有些幸災樂禍地拍了拍顧子易的肩膀,“故意啊,想問案子就別怕被取外號。”

    徐詩黎在心裏默默地同意老許說的話,故意確實好記多了。

    顧子易放棄掙紮名字的事情,轉入正題:“徐小姐,你見過那兩個食物中毒小孩的屍體嗎?”

    徐詩黎點了點頭:“見過了,不過我知道的不會比你們多多少,我又不是學法醫的。”

    雖然徐詩黎已經這麽說了,但是顧子易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小本本:“屍體上有外傷嗎?有沒有什麽明顯的中毒症狀?看起來是死於腎髒衰竭還是窒息?”

    顧子易一個個問題丟出來,徐詩黎隻想找個理由避開:“我隻是個入殮師,哪兒看的出這麽多門道,呆會兒法醫出來了問法醫去。”

    就在顧子易打算繼續追問的時候,停屍間的門被人推開了,饒風涼從裏麵走了出來,一邊摘下手套和口罩,一邊對身邊的葉警官道:“可以初步判斷死者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死因是食物中毒。我已經提取了他胃內殘留物,具體死因等我回局裏化驗之後才會出結果。”

    顧子易看到饒風涼,眼睛都發亮了,一把拽過身邊的老許,壓低聲音道:“嘖嘖,我們葉哥好能耐啊,把省公安廳的饒法醫都請來了,他協助刑偵大隊破獲過幾宗大案,現在已經是法醫界教科書式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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