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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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徐詩黎雖然對這饒法醫沒什麽好感,但還是因為顧子易的話而產生了一點點好奇心。

    顧子易看出了徐詩黎似乎想聽他說下去的樣子,於是壓著嗓子,低聲解釋:“你不在圈裏可能不知道,這位就是省公安廳的饒法醫。他不僅驗屍厲害,而且對痕跡鑒定之類的偵探手段也頗有研究。他協助刑偵大隊破獲過幾宗大案,聽說發現關鍵線索的人都是他。現在他的事跡早就已經被當成範本,供全省法醫和警員學習了。”

    還真是把饒風涼吹上天了。

    雖然徐詩黎對稀奇古怪的案件也有興趣,但是這位饒法醫的個性她實在不敢恭維,所以也就沒有跟他們繼續聊下去,打算回原本的停屍間收拾收拾東西下班。

    結果,在經過饒風涼身邊的時候,他的聲音就淡淡地飄了過來:“手術刀維護不當,用著不順手。消毒藥水快過期了,如果不是很窮的話建議換新的。”

    這人不但征用了她的停屍間,還這麽這麽不冷不熱地對她的工具挑三揀四的。

    徐詩黎彎了彎嘴角,笑裏透著不善,回了一句:“我是入殮師,不是法醫,對手術刀的要求沒有那麽高。至於消毒藥水,謝謝提醒,我會讓館長買新的。”

    饒風涼還想再問些什麽,結果就被顧子易給攔住了,他拿著小本子,一臉小學生般的真誠:“饒法醫,你覺得從目前來看,兩個孩子是吃了什麽中毒的?有可能是因為吃了夏光的鹵食嗎?”

    “可能是亞硝酸鹽。不排除商販在食物中添加亞硝酸鹽過量。”

    “那為什麽那麽多人吃了隻有兩個孩子死了?”

    “因為同等分量的亞硝酸鹽隻會讓成年人出現不適症狀,不會致命。”

    “那……”

    “如果長了腦子,沒事可以多看書。”饒風涼簡單粗暴地結束了這段對話。

    他是做法醫的,不是搞科普的。

    顧子易被他的話一噎,一臉可憐相地看了老許和葉警官一眼。老許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徐詩黎見顧子易替自己擋了饒風涼的槍子,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僵著一張臉越過饒風涼,走向停屍間。

    進了停屍間的門她才發現,整個停屍間的整潔程度比往常高出了不止一個Level。

    她的所有工具都被按照類型和型號順序整齊地排列好,手套和抹布整整齊齊地按照顏色分類掛在立櫃邊的掛鉤上,最令人發指的是居然還排列成了漸變色。就連窗邊的那幾盆小植物,也被規規矩矩地按照由高到低的順序擺著,一個個蔫頭蔫腦好脾氣的模樣,看著都乖巧了幾分。

    不愧是“教科書”。

    在心裏感歎了一句,一回頭就看見小女孩的屍體安安靜靜地躺在手術台上。饒風涼已經做過屍檢了,白布蓋住了她瘦小的身子,隻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臉上的泥汙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頭發也被清理好,規規整整地披在兩肩上。神情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剛才徐詩黎沒來得及清理的小男孩的屍體此時已經被放到了停屍床上,此刻也是幹幹淨淨地躺著,如果不是身上蓋著的白色床單,看起來真的像是個活著的孩子。

    原本清理遺體是她的工作,沒想到饒風涼先代勞了。

    就在徐詩黎感慨感慨要被人搶飯碗的時候,葉警官又推門進來了:“徐小姐,這兩個孩子先不火化了,破案前,屍體送去太平間放雪櫃裏吧。”

    徐詩黎點了點頭,從立櫃裏取出兩張白紙,折了兩朵紙花,一人一朵,放在白床單下麵,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徐詩黎收拾停當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發現警官和法醫都還沒走,聚在殯儀館的大廳裏,還多了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個姿勢規矩地站著,另一個坐在招待賓客的沙發上,筆直而修長的雙腿優雅地交疊著,坐姿從容,也不過分悠哉懶散,體態恰到好處。

    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側影,還挺眼熟。

    看了半晌,這個身影和她記憶裏的某個景象交疊在一起……居然又是他。

    “現在還不能那麽早下結論,要等化驗報告出來。”葉警官翻了兩頁屍檢報告,簡單交代了一下事情的進展情況。

    葉昭之略微把頭一點:“夏光鹵食的檢驗報告已經出來了,各項指標沒有超標,那些傳聞裏中毒住院的人,其中兩個是中暑,一個腸胃炎,都和夏光無關。但是別有用心的人要繼續抹黑也很容易,隻要說夏光和警方勾結,我們依然會百口莫辯。”

    表麵上,他的姿勢和態度都無可挑剔,一雙眼睛裏的目光也是鎮定自若,周身的氣場渾然天成。

    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扣著沙發扶手的手指指骨發白,呼吸略顯沉重。

    他在緊張。

    果然,麵對殯儀館這種地方,他還是無法坦然。就在剛才,還有抬屍工抬著一具屍體從他麵前經過,雖然屍體上蓋著白布,但是隱約好像還是能看到白布下透出的暗紅的血色。

    想到這裏,他略微一皺眉,指甲幾乎摳入沙發的皮質裏。

    “……那葉總的意思是?”葉警官皺了皺眉頭,這不是沒可能的。案子一天沒有破,那些明顯想要針對夏光的言論就一天不會消停。

    “三天內破案。”葉昭之吸了一口氣,麵色恢複如常,抬眸看向了饒風涼。

    在來之前,他已經讓孟路把參與這個案子的警務人員名單都給了他一份,當然也就知道了饒風涼這號人物。破案率高,而且一向都隻負責重案,這種模棱兩可的案子他極少參與,這次恰巧休假又賣了葉警官人情才接下的這個案子。

    葉警官和饒風涼都還沒答話,顧子易倒是先插了嘴:“三天?怎麽可能?福爾摩斯看多了吧?要是那麽輕鬆,誰都可以來當警察了。”

    因為顧子易出言不遜,葉警官攔了他一下:“一邊兒去。”

    葉昭之倒是沒有著惱,喝下麵前老沈準備的茶水,把那種惡心感強壓了下去,淡淡回了一句:“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夏光會停業整頓。停業三天是目前葉氏能夠接受的最長期限,如果逾期,葉氏會追責。”

    “……”

    “葉氏交的稅不養閑人。”葉昭之有意地目光掃過顧子易。

    顧子易被他這副姿態氣得牙癢癢,但是又被他的目光逼得不敢吭聲。

    葉警官也沒了聲音,畢竟葉氏交的稅,估計能養得起整個S市的公職人員。這種大宗,當真沒人敢惹。

    其實如果順利,三天破案不是沒可能。但是就算他當了那麽多年刑警也明白,破案這種事有些時候真的沒法控製時間,你以為簡單的案子,可能耗了三年愣是成了無頭懸案。有時候你覺得複雜的案子,沒兩天凶手就落網了。這個案子他就更不敢輕易承諾了,因為目前線索太少了,死的又是兩個無親無故的孩子,排查起來難度太大。

    這個時候,一直站在旁邊安靜聽著對話的饒風涼突然開了口:“三天足夠了,這案子可能沒你們想的複雜。”

    “饒法醫……請你過來幫忙做屍檢本來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破案這種事又怎麽好請你代勞。”葉警官確實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案子本來就是他們局裏的苦差事,結果又拖了饒風涼下水。

    但是饒風涼卻隻是道:“沒事,我在休假,至少半個月之內我都有時間,閑著也是閑著。”

    葉昭之聞言點了點頭,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那就拜托了。”

    接著,他也沒有再客套,跟孟路交代了兩句之後就轉身離開。

    有個詞怎麽說來的?

    如坐針氈。

    對,殯儀館這種彌漫著各種古怪味道的地方,他一分鍾,不,一秒鍾都不想多待。

    顧子易被葉昭之的氣場壓了半天沒有再吭聲,但是葉昭之和孟路前腳一走,他後腳就開始抱怨:“這些資本家就是財大氣粗,站著說話不腰疼,天天拿納稅人的身份來壓人。”

    徐詩黎從頭到尾都一直在看著,她總覺得葉昭之剛才擺出的架勢有點花架子的味道,細想起來,真的是像極了他在尼泊爾蹦極時的場景。最後離開的背影貌似也是冷淡帥氣,但是她怎麽看出了一股子逃兵的味道……

    不過她也終於從他們的談話中聽明白葉昭之下午神色匆匆地離開是為什麽了。

    夏光是葉氏旗下的一家全國連鎖超市,這次出事的是位於S市市中心最大的一間門店,現在應該已經停業整頓了,而且全國各地的夏光超市營業都受到了影響。葉昭之身為副總,肯定也是焦頭爛額吧。

    良久,徐詩黎收回了視線,確認沒有別的任務之後打算先行離開。

    這時候老沈突然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一臉曖昧,又拿目光一瞄還在被顧子易纏著問問題的饒風涼:“阿屍啊,作為長輩,我覺得你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學學人家歡歡,年底都要訂婚了。”

    徐詩黎當然聽得懂他的意思,但還是選擇裝傻充愣:“我不著急,我有男朋友的。”

    老沈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瞎說,這三年來你就差把家安在館裏了,你哪兒來的男朋友?”

    “喏。”徐詩黎撇嘴,目光望向太平間的方向,“那兒呢。要什麽模樣的都有,肉體隨便侵犯,還有錢拿。”

    老沈梗住,對徐詩黎的重口味簡直五體投地,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接不上話茬,隻好生硬地把話題拉回自己的正軌上:“其實我看那位饒法醫我問過了,單身。比你大兩歲,也到了該找對象的時候,跟你情況差不多,都是職業的問題拖到這時候還一個人。”

    “沒興趣。”徐詩黎朝老沈丟了個白眼,“你把他介紹喪樂隊的小林吧,她也單身,口味也重,一樣登對。我先回去了。”

    “我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拿你當自己人才幫你問的……”老沈還想再勸兩句,誰知道話還沒說完,徐詩黎已經一溜小跑躥出殯儀館的門外去了。

    02

    走出殯儀館徐詩黎才發現外麵在下雨,雨勢還真不小,細密的雨幕在天地之間拉開一張巨網,氣勢恢宏,嚴絲合縫。

    剛才她在裏麵聽他們談論案情聽得入神,都沒注意到已經下雨了。

    就在她打算折回去找老沈借把傘的時候,沒想到還沒離開的孟路撐著一把老式的純黑手杖傘,匆忙從台階下迎了上來:“徐小姐,葉總讓我在這兒等您。”

    順手又遞過來一把女氣一些的水藍色雨傘。

    徐詩黎愣了一下:“他要找我談慈善醫院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他還丟一張名片給她說改天再約的,怎麽就有空了?

    孟路卻搖了搖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葉總沒具體說,就讓我在這等你,然後帶你過去。”說罷,指了指殯儀館門前左手邊的生態停車場。

    在旁邊清一色的普通小牌轎車的襯托之下,那輛阿斯頓馬丁顯得特別紮眼。車子的車燈已經亮了,卻沒有啟動。

    想了想,孟路又補充了一句:“今天葉總的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趁機跟他商量商量慈善醫院的事情。”

    徐詩黎猶豫了一下,揣摩不透葉昭之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既然他都主動找上門來了,如果今天就能談妥,那就省掉了她拿著一張名片滿世界地找他的過程了。

    於是,她接過了那把女式傘,撐開來,在孟路的指引下,走到了阿斯頓馬丁停車的地方上了車。

    葉昭之就坐在另一側的位置上靠著窗,坐姿比剛才愈發閑散了,身體靠著車門,額頭的一側抵著著車窗,右手抬起按住太陽穴,手掌覆蓋了半張臉。雙眼是閉著的,一臉的疲憊,絲毫沒有了剛才在殯儀館裏那種氣勢。

    也是了,他好像很抵觸殯儀館,能壓抑住內心恐懼在裏麵待二十分鍾也算是精神可嘉了。

    見徐詩黎上車,葉昭之眉心皺了一瞬,一抬眉:“消毒過了?”

    徐詩黎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但是依然一臉坦然地收了傘,坐上車,然後雙手在車內的座椅上來回摸了一把:“真皮手感果然就是不一樣……啊,其實剛才出來的時候忘洗手了……”

    葉昭之麵如土色:“下去。”

    “是你讓人請我上車,現在又趕我下去。”徐詩黎摸了摸車窗,然後順手拉過安全帶係好。下車?沒門。

    在看見葉昭之的臉色已經黑成鍋底之後,徐詩黎歎了口氣道:“葉先生,我們做這行的都是有職業道德的。工作的時候穿工作服、戴口罩、消毒一道工序都少不了,不信你聞聞,我手上有屍臭味嗎?你聞聞?”說罷還把手往葉昭之麵前伸過去。

    其實葉昭之那句“消毒過了?”的問題帶著濃濃的職業歧視的味道,每次碰到這種情況徐詩黎就會寸步不讓地懟回去。即使她知道她現在應該是個為了慈善醫院的事情努力討好葉昭之的角色,但是她就是想出了這口氣,別的事情以後再說。

    果然,聽到屍臭這兩個字,葉昭之臉色蒼白地避開了徐詩黎遞過來的手,目光簡直要把她活吞了:“徐詩黎,你再敢多說一句關於屍體的事情,我保證明天就把慈善醫院推平。”

    徐詩黎聞言,悻悻地把手收了回來。她抓住了他的弱點,他手裏也拿著她的軟肋,而且局勢來看,她完全是占下風。要是慈善醫院真被推平了,她哪兒有那實力再建一座起來安置裏麵的病人?

    深思了片刻之後,她改口道:“那好,葉先生,我不聊屍體,我隻想談一下慈善醫院的事情,二十分鍾就夠了。”

    葉昭之聲線低沉透著疲倦,“我不是機器人,這個問題以後再談。”

    徐詩黎這才注意到,他大概確實是累了,一臉的倦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刺激的,臉色蒼白得很。

    “那你為什麽……”要讓孟路接我上車?

    葉昭之雖然沒有聽完她的整句話,但是也猜到了她想說什麽,於是淡淡一抬眸道:“我還沒吃晚飯。”

    “……”徐詩黎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所以?”

    “先去吃飯。”葉昭之的聲音居然透著一股傲嬌的味道,大概真的是累了。

    徐詩黎還是一臉遲疑地看著他。

    從她和這個男人第一次會麵開始,他們之間的談話氣氛什麽時候有那麽好過?中午讓她等了兩個小時說另約時間就沒了下文,這次又說先吃飯,誰知道吃完飯還談不談這件事。

    總感覺……這個男人目的不純。

    見徐詩黎許久沒有吭聲,葉昭之抬眸看向徐詩黎,一臉的輕蔑:“你以為我會把你怎麽樣?”

    徐詩黎沉默良久,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後得出結論:“這個……不好說。”

    葉昭之噎住,略微一挑眉,把視線撇開,仿佛對徐詩黎的智商失去耐心,“一般情況下,如果有求於人,對方又說自己沒有吃飯,這個時候不是因該回答‘我請客’這三個字比較像正常人的反應?”

    “……”徐詩黎聞言頓時恍然大悟,原來葉昭之是在暗示她要請客。

    可是整個S市算下來都沒有誰比葉氏更有錢吧?葉昭之是副總,又是董事長的小兒子,根本不是需要開口讓別人請客的人。

    但是既然他都這樣說了,徐詩黎也隻能硬著頭皮回答:“行,你要吃什麽?”

    葉昭之想了一會兒,沒有馬上回答。

    徐詩黎在他的這陣沉默裏下意識地摁了摁錢包。他這種級別的有錢人去吃飯的地方,能直接剝掉她一層皮吧?

    坐在駕駛座上一直被兩個人晾在一邊的孟路這個時候忍不住冒出來找點存在感,“葉總,今天想去哪兒吃?”

    “我現在不想思考這個問題。”葉昭之的目光懶懶地掃過徐詩黎,語速不快,透著一絲玩味和漫不經心,“你請客,你來定。”

    徐詩黎鬆了一口氣:“葉總,你有什麽忌口嗎?”

    不用擔心破產了。

    葉昭之思索了一下,又一次陷入沉默。畢竟之前孟路找來的徐詩黎的資料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寫著:骨灰級別的吃貨,對食材的接受範圍很廣,蛇蟲鼠蟻百口不忌,在普通人眼裏幾乎是異食癖。

    似乎看出了葉昭之的遲疑,徐詩黎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會帶你去吃什麽奇怪的東西……火鍋,吃嗎?”

    葉昭之似乎有點嫌棄地挑了一下眉,但是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可以。”

    孟路按照徐詩黎給的地址開著車到了地方。

    這裏算是S市商業圈的邊緣地段,不算太繁華,卻開了不少餐館,是普通收入的人可以常來下館子的地方。

    所以,阿斯頓馬丁一出現,回頭率簡直百分之百,路人紛紛側目,一臉好奇地看著這輛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豪車。

    在徐詩黎的指示下,孟路把車在一排餐廳的門口停穩。

    雨勢漸收,天上隻剩一點朦朧漂浮著的雨沫。

    葉昭之下了車,抬眸一看,花花綠綠的招牌裏擠著一塊“XX川味火鍋”的牌子。徐詩黎抬手一指,果然就是那家:“這家店我經常來吃,環境好,味道正宗。湯是正宗牛脊髓燒出來的,鮮辣爽口。”

    葉昭之略微皺了皺眉頭,但是還是沒有說什麽,按照標誌的指示走進了樓梯道裏。徐詩黎連忙跟上,揣摸不透葉昭之對這個地方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不過徐詩黎口中的環境好,也隻是裝修風格有特色,地方幹淨敞亮而已。但是老板為了多接待客人,加了很多座椅,兩桌之間幾乎是挨在一起的。對於徐詩黎這種小個子的姑娘,這樣的座位完全沒有大問題。但是對於葉昭之這樣長手長腿的男人,一坐下就感覺整個人被卡在了座位上,進退不得,有點難受。

    因為人不是很多,徐詩黎請老板幫忙把相鄰座位的椅子撤掉了,葉昭之的腿才勉強得以舒展。

    老板熱情地拿來了菜單,徐詩黎出於禮貌把菜單交給了葉昭之,葉昭之當然不會跟她客氣,接過菜單翻了兩下,點了毛肚火鍋做底,然後從牛肉羊肉到各種海鮮,幾乎菜單上麵值點錢的種類都被他輪著點了一遍,素菜隻點了一份青菜和一盤蓮藕。

    徐詩黎聽著他一個一個念著菜名,仿佛聽見錢從自己的口袋裏嘩嘩流走的聲音,一臉心痛地捂了一下錢包,歎了口氣。不過,如果一頓火鍋就能換來慈善醫院的轉機,那這頓飯還算是很劃算了。

    葉昭之最終在她憤恨的目光下微微一笑:“好了,就這些。”

    老板笑得比剛才他們進門的時候更熱情了,一邊還對葉昭之道:“帥哥,一看你就是有品位的,最近我讓朋友從法國給我帶了幾瓶軒尼詩XO,來一瓶?”

    徐詩黎有點尷尬地朝老板笑笑:“老板,我們是吃火鍋,不是吃西餐,XO什麽的就沒必要了吧?”

    葉昭之卻點了點頭:“來一瓶。”

    老板自動過濾徐詩黎的話,喊了一聲得嘞,然後就高高興興地抱著菜單去後廚了。

    03

    徐詩黎上網搜了一下軒尼詩的XO,起碼上千一瓶。雖然對於葉昭之這樣的有錢人來說,這種酒不算上檔次的,但是對於徐詩黎來說卻是如同割肉放血啊!一頓飯吃掉兩千,她得加多少班才能補得回來?

    最後她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猶如死屍,但還是拚著最後一口氣問葉昭之:“葉總,現在我們能談談慈善醫院的事情了嗎?”

    葉昭之偏了偏頭微微一笑:“我從來不在餓著肚子的時候談事情。”

    “那吃飽了可以談?”

    葉昭之還是微笑:“看我心情。”

    今天他笑的比往常都多,但是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他的笑容透著險惡。這是在報複啊,完全就是在報複剛才她在車上故意惡心他的事情吧?

    徐詩黎恨恨地咬著筷子,半晌才哀怨地問了一句:“如果最後你心情不好不願意談,我可以不買單嗎?”

    “不可以。”簡介有力的三個字,完全不容反駁的神情。

    徐詩黎顫抖著伸手進包包裏,捏住工資卡。

    葉昭之看著她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嘴角彎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疲倦褪去,神情舒展,眉目中終於流露出一絲愉悅。

    這幾天確實碰到了不少不順心的事,他的心情也一直都沒怎麽好過。他總是要被迫去做很多他並不喜歡做的事情,麵對很多他從心裏到生理都恐懼的問題。就像這個碰瓷夏光超市的案子,明明夏光的業務從來都不是他經手,但是出了事,那些人總有辦法把問題丟到他頭上。

    處理好了,他隻是又添一件無關緊要的戰功。處理不好,他的身上就會被貼上無能的標簽。然後葉氏裏那些拚命想要擠他出去的人會借機死死咬住他,不顧一切地把他拉下神壇。

    其實也沒什麽,他的手也不是完全幹淨的。這個圈子裏,誰沒幹過點趕盡殺絕的事,誰沒有窮極手段算計別人的時候。隻不過他比別人稍微幸運些,那些曾經瘋狂撕咬他的對手,這些年來一個接一個倒下了。

    下一個是誰,沒人知道。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身上的皮膚都磨礪成了無法穿透的鎧甲,別人無法透過表麵洞悉他,他也不會再輕易表露自己的內心世界。

    他把自己埋起來了,埋在很深的地方。

    但是,眼前這個女人,卻總是能影響他的心情。輕易地惹怒他,又輕易地讓他心情好起來。明明她對他來說簡直是最恐怖的存在,蹦極的時候一把把他推下山崖,而且還是個每天都用手清洗屍體的入殮師。僅算這兩點,都足以讓他對她避而遠之。

    可是他的目光就是繞不開她。

    湯底和食材很快就上齊了,菜點的很多,老板必須拿個推車來放在他們旁邊才能把多餘的菜都放上去。隨後,那瓶XO也被拿了上來,老板還特地拿了兩隻高腳酒杯出來。火鍋配白蘭地,也真是神奇。

    徐詩黎歎了口氣,雖然心在滴血,但是看到滿滿一桌的新鮮食材,她內心的傷口仿佛愈合了。轉眼就從一臉哀怨變成了兩眼精光,動作麻利地往鍋裏下材料,鍋裏躥上來的香味勾得她肚子裏的饞蟲直鬧。

    葉昭之菜還沒吃上一口,先讓老板開了酒,倒了一杯,手捏著杯腳輕輕一搖,琥珀色的液體順著杯壁轉了一圈,酒香也飄了出來,然後他才舉杯到唇邊淡淡地抿了一口。

    標準的品酒姿勢。

    徐詩黎瞪著那瓶酒,看著葉昭之喝的那麽優雅從容,忍不住對葉昭之道:“我也想喝。”

    其實她根本不愛喝酒,而且還遺傳了徐媽,幾乎一杯就倒。但是這酒這麽貴,又是花她的錢買的,沒道理讓葉昭之一個人享用。

    葉昭之抬手,姿勢漂亮地給她倒了一杯。徐詩黎想都沒想,拿著杯子就一口喝掉。她對酒沒有什麽研究,這個喝法,就算是再好的酒也嚐不出味道。

    葉昭之的一杯還沒見底,徐詩黎已經兩杯下肚,他好心提醒了一句:“你這樣喝容易醉。”

    但是徐詩黎感覺還好,既沒有喝啤酒的時候腸胃火辣辣的感覺,也不覺得苦或者酸,反而有點甘甜,當飲料喝都可以。

    於是,她就當葉昭之的告誡是為了跟她搶酒喝,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三杯下肚之後,徐詩黎就感覺眼前有點花。想夾個毛肚,筷子晃悠了好不容易夾到一塊,手一抖,又滑回了鍋裏。

    這酒的後勁真大。

    葉昭之看著她搖頭晃腦地夾著毛肚,顧自怡然自得地拿湯勺舀了一勺牛肉。沒有直接入口,而是讓湯勺微微上挑,伸到徐詩黎麵前,輕巧地晃了一圈:“想吃?”

    徐詩黎不知道第幾次夾牛肚失敗,看著葉昭之欠揍的一張臉,酒勁上來了,直接張嘴就去咬他湯勺裏的牛肉。

    結果葉昭之動作極快地一抽手,徐詩黎就撲了個空。牙齒咬在一起,清脆的“哢擦”一聲。

    然後徐詩黎恍惚間就看見那滿勺的牛肉排劃了一道弧線,最終進了葉昭之的碗裏。

    “味道不錯。”葉昭之其實不太喜歡吃辣,但是在徐詩黎憤恨的目光裏他卻吃得格外心滿意足。

    徐詩黎迷離的目光中透出一絲想殺人的憤懣。

    因為總是夾不到菜,就算用湯勺舀進碗裏,她還是夾不進嘴裏。於是氣憤之下,她又喝了一杯酒,轉眼那瓶XO居然被她喝掉了大半瓶。

    她還想給自己倒,葉昭之伸手握住了酒瓶:“你醉了。”

    徐詩黎搖頭,跟他搶:“不,不行,我要喝……這麽貴的酒……我要喝掉它。”

    “……”葉昭之忍俊不禁,手上稍微用了點力,把酒瓶奪了過來,“酒量差就別逞能。”

    徐詩黎幾乎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迷迷糊糊地站起來,朝葉昭之走過去,想把那瓶酒搶回來。

    葉昭之站起身來,一隻手扶穩她,另一手把葡萄酒放回桌麵上:“不能再喝了。”

    徐詩黎還要去拿酒,葉昭之又把酒瓶推遠了一點。

    他正想拿出手機讓孟路來幫忙,結果手機還沒掏出來,徐詩黎就突然張開雙手,摟住了他的腰,還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模樣陶醉,就像孩子抱住了喜歡的心愛玩具。

    葉昭之身上有沐浴露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徐詩黎嘴裏咕噥了一句:“好香。”

    這是在趁醉劫色?

    火鍋店對麵是一座老式的居民樓,一層店麵,二層開始是住房。一號樓二樓至三樓的樓梯轉角處正好對準了火鍋店的落地窗,隻消一台望遠鏡,店內人的一舉一動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三樓的住戶在轉角的水泥護欄上中滿了藤蔓植物,糾纏的枝葉在冰冷的月光底下顯得有些陰氣森森。樓內也少有人走動,過道的燈全都暗著,倒真的是個拍恐怖片的好地方。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一道人影從一樓緩步走了上來。

    它停頓在二樓至三樓的拐角處,精準而鋒銳的目光看向了對麵。片刻之後,他端起胸前的相機,調整焦距,按下快門。

    而此刻的徐詩黎已經完全醉了,整個人好像狗皮膏藥一樣黏在葉昭之身上,死都不把手撒開。

    “放手。”葉昭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結果她又一根一根地放回去。

    雖然是一個姑娘家,但是因為常年愛好各種極限運動,所以手勁真的不小。

    葉昭之雖然不算什麽特別有風度的紳士,但是也沒有跟一個喝醉酒的女人較勁的習慣。所以最後索性放棄掙紮,掏出手機給孟路打了個電話。

    孟路本來都覺得今天葉昭之的工作安排都結束了,他可以早點回家好好洗個澡睡個覺了。沒想到才剛進家門,鞋還沒脫,葉昭之就又一個電話把他炸回去了。

    本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到了火鍋店才發現,是徐詩黎醉了,樹袋熊一樣掛在葉昭之身上不下來呢。

    隻見徐詩黎的手還不安分地在葉昭之身上來回磨蹭:“嘖嘖,這具遺體身材真好,要是拿去火化就太可惜了。”

    葉昭之皺眉,“遺體”兩個字讓他麵露慍色,但是那一句“身材好”又讓他壓住了怒氣,耐心聽她的下文。

    結果徐詩黎腦袋一晃,一臉賊笑:“應該偷去解剖做標本!”

    於是,更加用力抱緊葉昭之不放了。

    葉昭之臉色灰白,他知道,自己如果真是具屍體,某人可能就真的把他扛在肩上送去解剖室了。

    這個女人,簡直可怕。

    葉昭之拿醉到人事不知的徐詩黎沒辦法,於是把殺人的目光投向了還在看戲的孟路:“欣賞夠了?”

    孟路這才從一臉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幾步小跑過去,幫助葉昭之把徐詩黎和他的身體做個分離……

    徐詩黎被挪開之後,葉昭之才鬆了口氣,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緩緩,“送她回去。”

    孟路本來想點頭,但是旋即又一臉尷尬地笑笑:“葉總,送她回哪兒去啊?你知道她住哪兒嗎?我找來的資料裏沒提這一項啊。”

    “……”葉昭之聞言,眉心擰了起來。

    04

    徐詩黎是被餓醒的,晚飯沒有吃,卻喝了一肚子的酒。腦袋暈得厲害,肚子裏又空空如也,真是難受得很。但是因為酒精作用下的疲倦感,她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隻是伸了伸腿,翻轉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試探了一下環境。

    身下是很柔軟的觸感,有一種無法形容舒適。這種感覺讓她更加不願意睜開眼睛。

    餓就餓吧,先睡過癮再說。

    半醉半醒之間,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一下一下地碰著她的臉頰。雖然動作很輕,但是反複多次之後,她的大腦終於恢複運轉,警覺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剛才一直在碰她臉頰的不明物體顯然受到了驚嚇,接著一個灰色的影子從她的肩膀處一躍而起,竄了出去,然後就是一陣鳥類翅膀撲啦啦揮舞的聲音。

    她醉眼迷離地定睛一看,一隻玄鳳鸚鵡正歪著腦袋,眨巴著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她。灰色的羽毛,嫩黃色的鳥冠,兩頰還有兩團純天然的橙色腮紅,嘴巴很嬌小,眼睛靈動,還挺可愛的。

    她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白色沙發上,整個客廳很寬敞,極簡主義的布置,不論是家具還是裝飾品大多都是黑白灰色係,線條簡潔幹淨,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流暢感。看得出來裝潢很有格調,不是普通人能住得起的。

    此時大廳正中央的燈是沒有開的,隻有前麵上幾個暖色的壁燈一直開著,雖然不是很明亮,但是用來照明視野已經足夠了。

    她的身上蓋了一張薄毯,衣服還是原樣好好地穿在身上。

    確定這一點,她才鬆了口氣。又下意識地臉紅了一下,自己剛才好像想到特別不妙的地方去了。

    玄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就撲扇著翅膀朝客廳一側的走廊飛了過去。

    徐詩黎揉了揉有點發痛的太陽穴,又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發現已經是淩晨一點。估計是剛才在火鍋店裏喝得太多,整個人都斷片了,葉昭之也不知道能把她丟哪兒去,就隻好帶回自己家扔沙發上了吧。

    想到這裏,徐詩黎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醉得不省人事,被男人扛回家,在男人家裏待了快一個晚上依然毫發無損,也是一種本事。

    嗯,全靠她的兒童身材了。

    本來她是想拿著自己的東西趁著正主沒有發現,趕緊走為上策,還能給自己留點顏麵。但是沒想到,玄鳳飛才走了一會兒,走廊那頭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然後就是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葉昭之穿著簡便的家居服,腳上踩著一雙室內拖鞋,破天荒地戴著一副金屬邊框的眼鏡。這身打扮讓他比往常看起來更加慵懶閑散,還莫名地多了一種書卷氣。平日裏的氣勢此時內收著,少了幾分威嚴,添了幾分涵養。

    他的一隻手落在衣服的口袋裏,瞟了一眼頭發睡成雞窩,酒氣還沒散幹淨的徐詩黎一眼,然後道:“醒了?”

    徐詩黎的腳步一頓,尷尬地朝他一笑:“不好意思,我酒量確實不好……”

    “家裏阿姨做了醒酒湯,在冰箱,喝了再走。”葉昭之的聲音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輕描淡寫,目光淡淡地往廚房的方向掃了一眼。

    但是總的來說,他們之間沒有劍拔弩張,沒有相互譏諷,已經算是奇跡。

    “不用了,我醒了,真的完全醒了!”徐詩黎豎起三根手指,做了個對天發誓的手勢。

    她確實是被嚇醒了。

    有什麽事情比喝醉了醒來發現自己在葉昭之的家裏更加讓人覺得驚悚的?

    嗯……那大概就是喝醉了醒來發現自己在葉昭之家裏,並且葉昭之還讓自己去喝醒酒湯。

    真是一種好像撞了邪一樣的違和感。

    葉昭之卻沒有理她,略微一挑眉,目光又染了幾分危險的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端出來?”

    徐詩黎沒轍,一連說了幾個不是,然後認命地找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了醒酒湯。她直接略過了加熱的步驟,給自己盛了一碗,默默地坐在餐桌邊上喝了起來。

    冰涼涼的,喝著喝著腦子倒是真的不暈乎了。

    她本來以為喝完之後自己出門打個車回去也就罷了,但是當她洗好碗和湯勺,走出廚房的時候,發現葉昭之已經換了一身行頭,白襯衫休閑褲,眼鏡也摘掉了,有點痞壞的味道,手裏還拿著車鑰匙。

    不得不說,葉昭之真是衣架子,換一套衣服就換一種風格,但是不論怎麽看,都是帥的。

    徐詩黎呆了一下,看了一眼他手裏的車鑰匙,大概猜到他要幹什麽,於是道:“這個點出租車還是有的。”就不用他親自送了。

    葉昭之卻沒有接她的話,隻是遞了兩張紙給她:“賬單和欠條都在這裏,你看一下有沒有錯漏,如果沒有的話就簽個字,下次一起結算。”

    徐詩黎接過了那兩張紙,一張是在火鍋店的消費清單,本來一頓飯吃掉的數字已經夠讓她咋舌的了,下麵居然還補了兩行手寫的字。醒酒湯50、路費500。然後欠條上的數字就讓她的心髒頃刻間變得哇涼。

    拿著賬單良久,她才從顫抖的嘴唇裏吐出了一句話:“葉副總,總裁隻是您的副業吧,您的主業應該是搶錢啊。”

    葉昭之略微一眯眼:“有意見?”

    徐詩黎一噎,被他的目光瞪得底氣少了一半,思索良久才想出一句措辭稍微妥當些的話:“沒意見……不過路費為什麽這麽貴?”

    都夠坐一趟短途飛機了好嗎。

    葉昭之晃了一下手裏的車鑰匙,彎了彎嘴角:“那要看是什麽人開車,開的是什麽車了。”

    徐詩黎無語凝噎。

    確實,阿斯頓馬丁這種級別的豪車,葉氏副總這種級別的司機,說起來五百塊路費還算是她占了大便宜了。

    但是她寧可不占這個便宜,如果打車回家,估計從這裏到她家也就隻需要五百五的零頭。

    顯然葉昭之看出來了她的心思,於是歎了口氣道:“本來想明天就跟你談慈善醫院的事,既然你不想認賬,還是算了。”

    徐詩黎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拒絕的話都咽了下去,不就是三千嗎,這點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但是慈善醫院沒了她可開不起。於是,她一咬牙:“行,你留個賬號給我,我明天就把錢轉給你,決不食言。”

    葉昭之滿意地點頭,然後把鑰匙收進口袋裏,轉身走向正門:“那就走吧。”

    徐詩黎咬了下嘴唇,沒骨氣地跟上他的腳步。

    因為是深夜,路上幾乎看不到車。葉昭之把車開得很快,徐詩黎坐在副駕駛,看著周圍的景物都變得一片模糊。幸虧她一向不怕開快車,不然他這賽車式的開法換做別人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

    葉昭之的阿斯頓馬丁不到十分鍾就跑完了平時普通出租車起碼二十分鍾才能跑完的路,最後車子穩穩地停在了徐詩黎家的那棟小洋樓門前。

    刹車係統真好,這樣短時間的減速刹車子並沒有多少晃動,完全體現了豪車的價值所在。如果是劉叔的那輛舊皮卡,估計現在她的臉都能貼在擋風玻璃上了。

    這樣安慰了一下自己,勉強讓自己心裏認同那五百花的值。

    雖然是花了錢的,但是想了想,這麽大半夜的,他一個日理萬機的老總還親自送她回來,怎麽也還是得識趣點:“今天……謝謝了。”

    以葉昭之過去行徑來看,把她丟在火鍋店裏不管也不是沒可能的。他能把她拎回家,算是大發慈悲了吧。

    葉昭之沒有回答,隻是發動了車子,清清冷冷的一句:“酒量差就別逞能。”

    徐詩黎還沒有答話,葉昭之已經一腳踩下油門,車子飛馳出去,揚起一把塵煙。

    她忽然感覺心裏怪怪的,但是想不出是什麽滋味,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一時間居然有點出神。

    夜風一吹,她才在一陣涼意裏回過神來,轉身走向小洋樓。

    徐遠境和徐媽此時都已經睡了,因為她經常在殯儀館加班到深夜,所以估計他們還以為她隻是加班所以沒回家,也就沒有著急找她。要是真讓他們知道她不僅喝醉了,還去了別的男人家裏,估計徐媽頃刻間就能想象力爆發,然後逼著葉昭之對她負責也不是沒可能的。

    在玄關換好拖鞋,才發現鞋櫃的門上粘了一張字條和一張照片。

    字條上的內容是:“阿屍,今天我和你爸幫你物色了一個最最最最最最合適的對象,人家是法醫,又高又帥,還辦過很多大案子。這個周日你放假就約個時間見麵吧,加油!”

    這句話後麵還很肉麻地畫了兩個大大的笑臉還有一個一箭穿心圖案……

    徐詩黎無語地勾了一下嘴角,又取下那張照片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緊,一看她差點沒把照片扔地上。

    照片上一身白大褂的饒風涼不苟言笑地站在鏡頭前,目光冰涼又輕慢地看著鏡頭,那種不屑中略帶一絲嘲諷的表情簡直太傳神。

    徐詩黎頭皮發麻地把照片扔進了垃圾桶裏,隨手拿了一隻簽字筆在那張字條後麵寫了大大的兩個字:“不去!”

    如果是別人,或許她還會勉強一下自己,見個麵給徐媽一點心理安慰。

    但是如果對象是饒風涼,那還是算了吧,她還想自己能多活幾年。

    05

    第二天,天光剛亮,徐詩黎就翻身起床,麻利穿上衣服出了門。徐媽起的晚,要是等她起來看到那張添了字的字條那可就真的炸了鍋了,徐詩黎想出門也沒那麽容易了。

    沒想到到了館裏,老沈比她來的還早,已經侯在前台邊上了,手裏拿著小本本,身邊站個小姑娘,眉開眼笑地介紹館裏工作:“館裏的情況你也熟悉的差不多了,負責帶你的入殮師也快來了,其實也不難,但是一定要膽大,心細。”

    徐詩黎在門前就是一僵,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一直跟老沈申請要一個身體強壯、膽子肥、腦子靈活、有一定審美的助手。但是老沈覺得她要求太高了,所以經常隨隨便便塞個人給她,結果經常這些助手第二天就哭天搶地地逃出殯儀館,搞得她欺負人似的。

    更何況,這次來的還是個姑娘,站在老沈身邊顯得有點單薄,眼神還有點露怯。徐詩黎一看她的小身板就知道,不能抗事兒,真要是見了屍體,不知道會嚇成什麽樣。

    在她還在心裏盤算這個新人究竟有多少“戰鬥力”的時候,老沈的目光已經朝她掃了過來,然後朝她揮了揮手:“阿屍你過來,我給你找了個新助手。這是林文惜,今年剛剛大學畢業,也學過兩年畫畫,化妝肯定們問題。”

    老沈的話一出口,他身邊的姑娘也轉過身來。

    墨一樣黑直的長頭發,眉眼清麗,鼻尖小巧,不算是特別漂亮,但是真有幾分藝術生的架子。她看見徐詩黎,愣了一秒之後,點頭微笑道:“你好,我是林文惜。”

    徐詩黎也禮貌地走過去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徐詩黎。”

    老沈依然是笑嗬嗬的,一副自己立了大功的德行:“阿屍,你之前不是總是抱怨我給你安排的人審美不好嗎,這個總行了吧?而且你們都是姑娘家,肯定聊的來。”

    徐詩黎沒有馬上回話,而是一把拽過老沈把他拉倒一邊,給他遞了個鄙夷的眼神:“審美夠了膽子不夠大怎麽辦?真的出任務你能保證她不被嚇昏過去?”

    老沈卻輕描淡寫地瞟了她一眼:“當初你來應聘的時候我還覺得你不行呢,誰知道你這個小丫頭片子能就著腐屍下飯的?你都可以人家為什麽不行?”

    “我從小跟著奶奶墳堆裏玩大的能一樣麽?”

    “那說不定人家還是太平間裏玩大的呢。”老沈繼續對她的說辭報以輕蔑。

    “……”徐詩黎頓了一秒,壓低聲音道,“你說真的?”

    “當然是假的。”老沈白了她一眼,“這姑娘是貧苦人家出身的,家裏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是對這行感興趣,你總不能攔著吧?”

    徐詩黎有些被老沈堵得說不出話來。

    也是,她要是攔著,她就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搞職業歧視的人。

    但是這個行業確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很多人是因為生活所迫或者一時興起入的行,到最後往往是身心俱損地離開。有的人因為受不了車禍現場的屍體,吐到膽汁都出來了,從此落下病根。而有的人則是因為忍受不了這個行業經常要麵對的人性陰暗,得焦慮症抑鬱症的大有人在。

    所以思前想後,徐詩黎想了個折中的辦法:“這樣吧,我給她來個上崗培訓,如果她通過了,就讓她當我的助手。如果沒通過,那就沒辦法了……”

    老沈還沒說話,旁邊站著的林文惜已經微笑著把頭一點:“可以。”

    倒是老沈皺了皺眉頭:“我們之前都沒弄過崗前培訓,你倒是說說你要怎麽培訓?”

    徐詩黎卻伸了個懶腰,神秘莫測地笑了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殯儀館附近有塊工地,一般到了晚上七點過後工人就停工休息了。工地裏還有片還沒推平的小樹林,一到夜裏,空蕩蕩的未完工的廠房配上陰森森的小樹林,簡直是絕佳的恐怖片現場。

    而此時,徐詩黎在劉叔和抬屍工小鄭的幫助下三下五除二地用投影儀布置了一個露天“電影院”。小時候看過露天電影的都知道,隻要刷一麵白牆,架上放映機就可以看電影了。

    因為之前老沈心血來潮發動過慰問工人的公益活動,給工友們刷了一麵牆,放過一次電影,還發了點生活用品。所以的工人也和他們相熟,所以解釋了下原因工地保安就給放了行。

    隻不過徐詩黎放的不是電影,而是各種解剖視頻和車禍現場的錄製資料。他們已經跟保安說好了,他們在這兒放電影,閑雜人等別過來,免得嚇出毛病。

    唯一的觀眾就是林文惜,徐詩黎和劉叔、小鄭都貓腰躲在樹林裏觀察林文惜。如果她撐不住了,就麻利把她救走,她想當入殮師的事情也就告吹。如果她能撐過半小時沒出什麽大事,那就意味著她可以入行試試了。

    林文惜按照要求就坐了,她穿一身白裙,在夜色裏本來就有些詭異。再加上投影儀投射的畫麵開始動了起來,屏幕上是解剖醫生手起刀落一點點切割開遺體的肌肉和血管的場景,整個場麵配合起來簡直駭人到了極點。

    見過大風大浪的劉叔和小鄭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劉叔一臉擔憂地看向徐詩黎:“阿屍,這樣會不會有點過分了?畢竟文惜再怎麽說也是個女孩子……”

    徐詩黎雙手抱肩已經完全被屏幕上的畫麵所吸引,根本沒有理會劉叔的話:“這一刀切的真漂亮,兩塊肌肉分割得簡直完美,真是手藝人,看了幾遍還是覺得好。”

    劉叔一哆嗦,和小鄭對視一眼:“看來我是多慮了。”

    小鄭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劉叔,這不一樣,阿屍不是女孩子,她是個變態。”

    徐詩黎耳尖地捕捉到這一句,回頭幽幽地看了小鄭一眼:“你說什麽呢?”然後又瞟了一眼林文惜一個人坐的空地,邪邪一笑,“要不要給你再添張凳子?”

    小鄭縮了縮脖子,“屍姐,你肯定是聽錯了,我什麽都沒說!”

    劉叔幹咳兩聲,後背冷汗直下。將來敢娶徐詩黎進門的,該是什麽樣的人物啊?

    另一頭,葉昭之的車在夜色裏疾馳,今天他坐後座,手裏翻著文件。

    司機接了個電話,放慢車速,請示葉昭之,“葉總,孟助理去殯儀館跟蹤毒殺案的進展了,離這不遠,要不順路去接他?”

    葉昭之挑眉,聽到殯儀館這三個字,略微有些頭疼地皺了下眉頭。但是,似乎又想到什麽,淡淡點了點頭:“嗯。”

    司機領命,踩下油門,朝殯儀館飛馳而去。

    孟路早已經抱著一疊文件在路邊等著了,車一到,他就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上了車。

    葉昭之的目光朝殯儀館內瞟了一眼,結果剛好一輛靈車也在館前停住了,抬屍工從靈車上把屍體送下來。葉昭之一皺眉頭,扭開了視線,轉而問孟路道:“案子有什麽進展?”

    “警方在案發現場附近找到了兩個有針孔的飲料盒,現在可以確定是被害人喝過的,所以現在嫌疑最大的就是那個送小孩飲料的拾荒女人。不過她也是個流浪人群,而且好像剛來S市不久,壓根兒沒人認識她。回收站的老頭說他來祭拜兩個孩子的時候,在殯儀館附近看到過這個女人,鬼鬼祟祟的,所以警方剛才還在殯儀館調監控錄像呢。”

    葉昭之略微點了點頭:“網絡上的謠言壓下去了?”

    孟路苦笑:“野火燒不盡啊,也不知道是吹了什麽邪風。刪帖刪新聞都不管用,越刪就越有人說是因為這裏麵有鬼,還說是葉氏拿錢在抹消這件事。現在沸沸揚揚的,看來隻有案子破了才能消停些。”

    葉昭之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晦澀不明:“網上的謠言先不用管,把煽風點火的人底細都查清楚。”

    孟路自然知道葉昭之是什麽意思,於是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議論這個案子。這次網絡謠言那麽洶湧,沒有幕後操手顯然是不可能的。說不準背後下毒的人都是被人指使衝著葉氏來的,反正死兩個拾荒小孩而已,對於有那麽一些人來說,不算什麽。

    正在孟路深思的時候,車子恰好駛過工地的圍牆邊,他好像忽然想到什麽,問了葉昭之一句,眼神略帶一絲曖昧,“葉總,聽說徐入殮師今天在工地上搞新人上崗培訓呢。這塊工地剛好是葉家和蘇家合作建設的,您要不要去視察一眼?”

    本來孟路也就是隨便問問,但是沒想到葉昭之很快就拋來一句:“嗯,去看看。”

    林文惜扛過了半個小時,看到最後雖然臉色略微有些蒼白,但是並沒有多大的反應。所以徐詩黎也不能爽約,答應她明天就讓她上班。

    本來劉叔和小鄭都準備收拾東西走了,但是徐詩黎倒是看上癮了,攔住了就要搬走投影儀的小鄭:“別搬,我再看會兒。”

    小鄭一臉錯愕地看著她,眼裏滿是不情願:“這黑燈瞎火的,要看你自己看,我和劉叔可不陪你了。”

    徐詩黎目不轉睛地回了一句,“一會兒東西我自己搬回去。”

    劉叔看她仿佛被黏在投影畫麵前了似的,苦笑道:“你都看了幾遍了也不差這一邊,再說了,在這荒郊野外的還不如回家。”

    “這兒氣氛多好。”徐詩黎環顧了一下四周,給劉叔拋了個眼神。

    劉叔無語凝噎:“那你繼續,我和小鄭還有文惜先回去了。”

    徐詩黎大手一揮:“不送。”

    小鄭蠟白著一張臉,看向臉色同樣不太好的林文惜:“我說文惜啊,你好好一姑娘,可千萬別學得和阿屍一樣變態。”

    “不不不。”林文惜連連擺手,堅持道,“我應該要向屍姐學習才對。”

    小鄭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這年頭的姑娘都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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