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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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色愈漸濃烈,投影儀投放的畫麵上正播到法醫將死者的手部皮膚完整剝下的一段。這具屍體因為長期浸泡在水裏手指浮腫肌肉綿軟沒法做指紋取樣,所以隻能把整個手的皮膚完整地從手上剝下來,法醫再把人皮套在手上提取指紋。
徐詩黎眼裏看到的是法醫嫻熟的手法,把皮從手上扯下來的動作用心而細致,整張皮都保存得十分完整。如果她也能這麽精巧地處理屍體的肌膚的話,那麽很多外傷致毀容的死者複原樣貌的可能性會更大。
但是,在別人眼裏,這就是一個剝下人皮的惡心又恐怖的過程。
她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沒有注意到傳來的腳步聲。
等她察覺到有人的時候,來人的腳步已經頓在離她十米遠的地方,沒能再踏出哪怕一步。
葉昭之的臉色已經暗成了鍋底。
徐詩黎的臉上短暫地閃過一絲訝異之後,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看著他還是該先跟葉昭之打個招呼。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五秒。
然後之間葉昭之陰沉著臉走過來,表情緊繃,動作僵硬地關掉了投影儀:“誰允許你在工地放這種東西?”
“……”徐詩黎愣了一下,莫名有點心虛,“我們跟門口保安說好的……你被嚇著了?”
“你被嚇著了”這五個字精準地刺激到了葉昭之,他的目光一下變得鋒銳,“帶著你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從這裏消失。”
“……”徐詩黎咽了口口水,感覺葉昭之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又低了幾度。
“這裏是葉氏的資產,你擅自闖入並且使用場地,租金和罰金加上昨天欠的金額一起還清,具體數目我會讓助理發到你手機上。”葉昭之輕描淡地補充,看他眼裏危險的目光就能猜到,這筆錢肯定不會太少……
上次的錢她都還沒還,因為上個月她才去了一趟內蒙古,錢都耗旅遊上了。現在身上剩下的工資平時開銷也用掉不少,要是還了,她就得喝西北風了。
“葉昭之,你這是公報私仇。”徐詩黎一臉憤懣,她前賬未清,現在又添新賬,靠她那點薪水,什麽時候才能還的完?葉昭之這種人放在過去,那絕對是周扒皮的角色。
葉昭之並沒有理會她的不滿,隻是看著她,半晌,朝她身前逼了一步,“是又怎麽樣?”
徐詩黎被逼得後退一步,心跳漏了半拍。
但是緊張中,她的右手摸到了口袋裏的遙控器,突然靈光一閃,按了開機鍵。
投影儀再次被打開,短暫的開機畫麵之後就是剛才解剖視頻的後續,法醫在用電鋸切割遺體的盆骨,血肉橫飛。
但是葉昭之一眼都不看視頻,又筆直地朝她逼進一步,奪走她手裏的遙控器,按了關機,然後就這麽低頭看著她,熟悉的壓迫感也隨之而來。
徐詩黎想往後退,但是葉昭之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沒等她掙紮,另一隻手的手腕也被他鉗住,然後兩隻手腕就被一起扣在了葉昭之右手寬厚的手掌裏。
更衣室裏的畫麵在徐詩黎的腦海裏重現,頓時她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用力掙開葉昭之的手,“葉總,荒郊野地孤男寡女這種姿勢不太好吧?”
但是葉昭之卻隻是彎了彎嘴角,湊得更近了,手上一點都沒有鬆開,“不好?哪裏不好?”
徐詩黎眼見葉昭之逼得越來越緊,整張臉也是憋得通紅:“葉總,我今天出完任務沒來得及洗手,你確定要抓那麽緊麽?”
“你以為我會信?”葉昭之冷哼。
徐詩黎閉著眼睛做最後的掙紮,“我剛剛去上廁所怕有人偷投影儀所以沒洗手就回來了,這是真的,千真萬確!”
葉昭之麵色凝重,雖然他知道徐詩黎說的話肯定不是真的,但是她這樣說出來,他就很難當做沒聽見。於是,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鬆了。
徐詩黎頓時解除桎梏,迅速退到離他三米遠的位置,像隻保持警惕的小豹子,“擅自使用你們的工地是我不對……但是罰款能打個折麽?”
葉昭之瞟了她一眼,無情地斬斷她的念想,“不能。”
徐詩黎一咬牙,“不能打折那能商量慈善醫院的事情麽?”
“沒心情。”
“奸商。”
“雙倍罰款。”
“葉總,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錢吧。”
“你這輩子也欠我很多錢。”
“……”
徐詩黎徹底敗下陣來,灰頭土臉地繼續收拾自己的投影儀。她和葉昭之果然不是一個段位的,就算他怕高怕血腥又怎麽樣?每一次交鋒,都是她輸。
饒風涼或許是挑剔毒舌,那葉昭之就是記仇狡猾,感覺這幾次的會麵和交鋒,完全就是為了報複她那一推之仇。
說不定一直故意不正麵談慈善醫院的事情也是為了拖著她,就為了看她這麽著急上火又完全沒有辦法的樣子。
想到這裏,她真的想撂挑子不幹了。想跟葉昭之這種人談事情,幾個她都不夠他耍的。但是她承諾了秦爺,如果食言了,她真的心裏有愧,也對不起醫院裏那麽多的老人。
就在徐詩黎的內心還在掙紮的時候,孟路和工頭從工廠的正麵繞了過來,一邊往這兒跑一邊道:“葉總,剛才我和趙工頭把工地繞了一圈,基本情況他也都介紹完了……”
其實他當然知道葉昭之會來視察工地多半就是衝著徐詩黎來的,所以剛才葉昭之說要自己走走,他馬上就了然地引開趙工頭不當電燈泡了。
隻不過他沒想到,兩個人的氣氛,依然那麽的劍拔弩張。
完全沒有一點進展呢。
葉昭之點頭,還沒答話,徐詩黎就弄掉了個接線板,但是騰不出手來去撿。本來投影儀和各種電線就夠淩亂了,再加上還要提個凳子,她兩隻手拿了一堆東西,跟耍雜技似的。
孟路想幫忙,但是踟躕了一下,看了一眼葉昭之,沒敢走過去。
徐詩黎也是有骨氣的,以極其扭曲的姿勢撿起了插線板,叼在嘴裏,然後就從葉昭之身邊走了過去。
像隻叼著骨頭的小狗崽,看表情還挺驕傲的。
葉昭之看著她走過去,眉心一擰,歎了口氣。
兩步跟上她,拎過了她左手邊裝投影儀的袋子。又一把拿過那張椅子。剩下的工具孟路連忙走過來乖巧地從徐詩黎手裏接了過來。
徐詩黎本來想拒絕,但是轉念一想,葉昭之有臉跟她要那麽多錢,她為什麽就不能占點便宜使用一下免費勞工?
葉昭之似乎從她的神情裏看出了她在想什麽,及時地補充了一句:“勞務費也算進欠賬裏,一起還。”
“……那不用二位爺來搬了,我自己來,請一定讓我自己來!”徐詩黎聞言連忙去搶葉昭之手裏拎的東西。
葉昭之輕鬆地避開她的手,她提得艱辛的椅子和投影儀,在葉昭之手裏真的是輕如鴻毛。
“再搶加價。”葉昭之揚起手,身高手長的優勢完爆徐詩黎一米六的身高加小短手。
“葉昭之,你上輩子搶銀行的吧?”
“加價。”
“為什麽?”
“說了我不想聽的話。”
“說你好話可以打折?”
“可以考慮。”
“葉昭之,你真的是風流倜儻英明神武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四萬年難得一見的超級無敵美男子……”才怪。
“浮誇。”葉昭之淡淡做了評價。
“……”看來是不受用……白誇了。
“九折。”
“……”自戀狂。
晚上徐詩黎回到家已經是十點。在玄關換拖鞋的時候,她就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太對。明明夏天還沒有過去,但是室內溫度硬生生低了幾度。而且徐媽這個不看韓劇就睡不著的主兒今天居然電視都沒開,客廳安靜得詭異。
本來還以為兩個人半夜去哪兒二人世界去了,結果走到客廳才發現,徐媽和徐遠境都一聲不吭地擠著坐在左側的單人沙發上,徐遠境麵色嚴肅,一貫不正經的笑收斂起來了。徐媽則坐得端正筆直,像個等待老師訓斥的小學生。
見這陣仗,徐詩黎心裏咯噔一下,已經差不多猜到是誰來了。
再往前走那麽兩步,就看見劉恒武冷著一張臉坐在主位上,一絲笑容也沒有,目光裏仿佛能掉出冰渣子來。
嗯,劉恒武就是她的爺爺。
劉恒武是軍人,半輩子都在軍營裏度過,得過得軍功章可以擺得下一間房。現在雖然已經退休,但是身上那種軍人的氣魄絲毫沒有褪色,隻消那麽一眼,就足夠讓人腿軟的了。
他和徐奶奶的個性完全相反。徐奶奶待人寬容友善,而他對人對己都嚴苛得讓人發指,徐遠境小時候因為坐姿站姿的問題沒少挨打。而且因為常年在部隊,他幾乎很少和家人見麵,所以徐遠境還處在叛逆期的時候就和他鬧翻了臉,後來父子倆就一直不怎麽說話。
似乎他和徐奶奶的感情也不是很好,徐奶奶沒有隨軍,所以基本上兩個人隻在劉恒武的假期才能見麵。小時候她看見他和徐奶奶爆發過幾次激烈的爭吵,不過那時候她還小記不清他們究竟為什麽吵架,隻知道每一次徐奶奶都非常生氣。
其實真正算下來,徐詩黎出生以來也沒見過劉恒武幾次,在奶奶失蹤之後的七年裏更是一次都沒有見過他。奶奶失蹤的時候,他也隻是露了一麵,留下一句:“想走就讓她走,留著她的一副空殼也沒用。”就走了,沒有要找徐奶奶的意思。其實以他的軍銜,要找一個人,可能比警察都管用。
02
大約是徐遠境覺得他對待徐奶奶的失蹤過分冷漠,所以從那以後,徐遠境再也沒有主動找過劉恒武,而劉恒武退休後也一直住在山腳下的療養院裏,互不打擾,相安無事。
所以今天,劉恒武突然出現,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
徐媽端了茶,切了水果,似乎努力為劉恒武和徐遠境僵持的關係做了點努力。但是最終還是礙於劉恒武的低氣壓,弱弱地縮回了徐遠境身邊,大氣都不敢串喘。
徐詩黎本來還不清楚劉恒武的來意,猶豫著想喊聲爺爺,但是到嘴邊的兩個字還是哽住了。其實劉恒武對徐奶奶失蹤的不作為也成了徐詩黎心底的一根刺,加上多年未見的生疏,這聲爺爺到底還是沒有叫出口。
倒是劉恒武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蒼老的一雙眼睛裏嚴肅又冰涼的目光落在了徐詩黎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之後,目光一沉,“倒是越長越像你奶奶了。”
徐詩黎沒有吭聲,朝徐遠境遞了一個求救的眼神。
徐遠境繃著臉,對劉恒武道:“阿屍已經在這兒了,有什麽話就說吧。”
劉恒武卻瞟了徐遠境一眼,然後起身,回過頭對徐詩黎道:“跟我到書房來。”
徐詩黎猶豫了一下,沒有動。
劉恒武見她沒動,皺著眉補充了一句:“是關於你奶奶的事。”然後,他就背著手,沉著臉走進了書房裏。
這句話成功說動了徐詩黎,會不會是劉恒武查到了徐奶奶的下落所以才找過來的?徐遠境聞言也朝徐詩黎擠了個眼神過去,大意是讓她放心去聽聽劉恒武會說些什麽。
劉恒武是軍人出身,即使退休了身體看起來依然硬朗健碩。
但是,此刻坐在書房內轉椅上的他卻露了老態。七年前他的頭發還隻是花白,而現在他的頭發已經是滿頭白發一根黑絲也看不見了。他的臉上縱橫的溝壑也愈發深刻,眼底的那抹常年縈繞的殺氣已經消散,變得和緩了許多。
“聽說你前陣子給姓夏的入殮了?”劉恒武開了口,但是隻字不提徐奶奶。
徐詩黎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姓夏的應該是夏正河。如果隻是平白無故的小人物也傳不到他老人家的耳朵裏。
“你說的是‘夏氏煌城’的老板夏正河?”
聽到這個名字,劉恒武冷哼了一聲,然後就像平時對下屬那樣對徐詩黎下達了指令,“以後不許再接近夏家人,更不許給夏家人入殮。”
“為什麽?”徐詩黎弄不明白他老人家大費周章地跑一趟就是為了追究她給夏正河入殮的這件事?
劉恒武瞄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你奶奶失蹤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給夏正河入殮。”
“你是怎麽知道的?”徐詩黎一臉錯愕,因為當時徐奶奶並沒有說自己去給誰入殮,後來警方多方調查也沒查出來徐奶奶失蹤前去了哪裏。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什麽查不到的?”劉恒武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合煙,抽出一隻給自己點上,“徐家到徐鴛這輩基本上式微了,所以徐家很多事她從來沒跟你們這些小輩提過。但是你畢竟是徐家的血脈,有些事還是應該讓你知道。”
“……”徐詩黎忍住好奇心沒有插嘴。
“徐鴛可能告訴過你,徐家的祖輩一直做的都是喪葬生意。當時沒有入殮師這個說法,但是徐家人從擇墓地到設計建造陵墓、主持喪禮都可以全部包攬。而且隨著徐家的實力強大,機製完善,曆代帝王也是徐家常客。”在說到徐家的曆史的時候,劉恒武的表情奇異地和緩了很多,語調都顯得不那麽冷硬了,“所以,這個世界上清楚墓址最多的絕不是盜墓賊,而是徐家。”
“……”
“但是也因為這樣,所以很多盜墓賊盯上了徐家。其中和徐家爆發過幾次激烈爭鬥的就是一直做著官盜生意的夏家。什麽尋龍點穴、分金定穴哪兒有實實在在的地圖來的快?”
“……”徐詩黎倒是真沒想到徐家和夏家還有這樣的淵源,不過聯想到現在夏家做古董生意都做成了S市僅次於葉氏的頂尖集團,有這樣的背景確實不奇怪。
說到夏家,劉恒武的表情就仿佛吞了一隻蒼蠅:“夏家人做事向來陰險,上不了台麵。但是因為整個氏族都是盜墓的好手,後來被一些帝王暗中重用。夏家甚至慫恿帝王剿滅徐家交出墓址圖,徐家因此搭進去了過半的族人。後來徐家全力反擊,讓帝王忌憚夏家孫輩盜掘自己的陵墓,導致夏家幾乎覆沒。”
“……”
“所以後來夏、徐兩家一直都流傳著一個傳說,兩族的大祭司都對對方的族人下了詛咒,所以夏家人碰到徐家人就會有厄運,徐家人碰到夏家人亦是如此。徐鴛或許就是因為給夏成國入殮,才著了道,鬼迷心竅失蹤的。”
徐詩黎聽著劉恒武說完這些話,在心裏認真地消化了一遍,但是半晌過去了,她還是沒法接受:“詛咒?現在是科學法製社會,我不信怪力亂神。你既然能查到奶奶失蹤前去給夏成國入殮,那你肯定也能查到她去哪兒了對不對?”
劉恒武笑了笑,瞥了徐詩黎一眼:“就是因為我都查不到,所以說她著了道了,明白了?”
“……”徐詩黎愣了一下,還真不知道怎麽去反駁他。
“聽不聽是你的事,關於夏家我言盡於此。”劉恒武站起身來,在煙灰缸裏擰滅了煙頭,然後拿過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回身上,然後抬腳就要往門外走。
徐詩黎還想追問,但是劉恒武一向說一不二,他說言盡於此就肯定不會再開口多說一句。
劉恒武走到書房門前的時候,腳步又是一頓,回過頭來掃了徐詩黎一眼:“夏家的事情我說完了,但是對你,我還有句話要說。”
“……”徐詩黎一臉狐疑地抬頭。
“是時候該找對象了,這點你連你爸都不如。”留下這輕蔑的一眼,和薄刀一樣鋒銳的一句話,他老人家就風輕雲淡地直接穿過客廳走向大門,連道別都沒有地揚長而去。
徐詩黎甚至有種錯覺,他來說徐、夏兩家的恩怨根本隻是借口,主要目的是來……奚落她這個單身狗孫女的?
不過說實話,她總覺得,劉恒武說的話,應該不全是瞎編,也許徐家和夏家祖輩確實有那些恩怨糾葛存在。但是,要她相信徐奶奶是因為詛咒而失蹤的,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信邪,她也不會幹入殮師這個行當了。
劉恒武走後,徐爸徐媽和徐詩黎坐下來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主要內容就是劉恒武跟徐詩黎說了些什麽。徐詩黎簡單交代了一下,徐媽表示很荒謬,徐遠境更是嗤之以鼻:“可能是他今天忽然靈光一閃瞎編故事來找你開涮。”
“……”徐詩黎瞥了徐爸一眼,“所以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徐遠境被徐詩黎堵了這麽一句,停頓了一下。但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怎麽可能輸在拌嘴上,“所以說女兒隨爹,我在你這個年紀你都已經會跑了,你怎麽連個對象都沒有?”
“……”徐詩黎禁了聲,她到底是為什麽要作死主動挑起和徐遠境的戰爭?
但是後悔已經太遲了,徐媽一下就注意到徐遠境話裏的重點,然後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徐詩黎!那位饒法醫你一定得見,必須見,明天就見!”
徐詩黎耗費了一整個晚上跟徐媽解釋她和饒風涼已經見過麵並且互看不順眼的事情,最終耗盡畢生口才說服徐媽放棄了安排她和饒風涼見麵的念頭。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第二天人剛到殯儀館,就看見饒風涼嘴裏叼著一支筆,低頭翻閱著手裏的案件記錄。顧子易蹲守在他身邊:“饒法醫……你確定隻要公布抓到嫌疑人的消息那個女人就會來殯儀館?”
饒風涼隨手取下嘴裏的筆,在紙上寫了幾點補充,然後道:“人不是她殺的,見過她的人都描述她文化程度不高,不可能采用注射器注射亞硝酸鹽這種殺人手段,極有可能是她撿到有毒飲料之後誤害了兩個孩子,現在躲起來隻是擔心被當成凶手。案發後她曾經在殯儀館附近徘徊了兩次,應該是對兩個孩子有愧疚,想來祭拜,不過因為無知又膽小一直沒有露麵。如果這時候公布警方破案的消息,她沒有了顧慮,肯定會先來殯儀館。”
顧子易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嘖嘖,這個辦法確實妙,等著她上門比地毯式排查快多了。這附近偏的很,監控少死角多,她要是溜到南麵的荒山上,我們這些人找個三天不一定能找得到。”
饒風涼沒有答話,隻是一抬眸,視線落定在徐詩黎身上,還沒等徐詩黎躲開他的目光,他就先開了口,“熬多少夜才能成就你這麽差的臉色。”
徐詩黎在心裏罵自己一萬次,為什麽要好奇心那麽重停下來聽他們聊案情。
“不勞饒法醫費心了,我好的很。”徐詩黎訕笑了一下,隨口回了一句就打算避開。
結果顧子易卻一下喊住她:“徐入殮師,我和饒法醫還沒吃早飯呢,聽說你是有名的吃貨,能不能幫我們買個早飯?”
“……”徐詩黎本來想開口拒絕,但是忽然目光閃了閃,“可以,不過要收費。”
顧子易萬分豪氣地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塞進徐詩黎手裏:“兩份早餐,剩下的錢歸你。”
“沒問題。”徐詩黎爽快得出奇。
饒風涼似乎看見她的眼睛裏劃過的那一抹精光,饒有趣味地彎起了嘴角。
03
沒多久,徐詩黎就拎回來兩份粥和一袋子的不明物體。香氣四溢,讓人垂涎欲滴。
顧子易原本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玩手機遊戲,結果聞到這香味立馬從沙發上蹦了起來,躥到徐詩黎麵前:“徐美女,你買了什麽好吃的那麽香。”
徐詩黎把粥放一邊,然後攤開手裏裝著“不明物體”的袋子。顧子易探著腦袋往裏頭看,隻見袋子裏蜷縮著的是一隻隻被炸成金黃色的蟲子,蟲腿曲卷著,蟲眼漆黑,密密麻麻的蟲子疊在一起視覺效果簡直驚人。
隻見顧子易後退了一步,臉色青裏透白的,“這東西也太惡心了,怎麽吃啊?”
徐詩黎伸手,捏住一隻知了,丟進自己的嘴裏,嚼起來嘎嘣脆,“就這樣吃啊。”
顧子易聽著徐詩黎咀嚼知了的脆響,不由得後退了一步,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你這女人也太恐怖了,連蟲子都吃。”
徐詩黎笑了笑,目光透著一絲險惡,“其實油炸蜘蛛比這個還好吃,可惜在S市我還找不到哪裏有賣。”
顧子易想象了一下“油炸蜘蛛”這四個字的畫麵,頓時拍著自己的胸口退到角落裏。還好S市沒有那麽變態的飯店賣這種東西,不然今天就能看到他被一堆蜘蛛嚇昏過去的場景了。
兩個人正說著,饒風涼就走過來了。也不知道他哪兒弄的筷子,隻是隨手往徐詩黎的袋子裏一探,就精準地夾起了一隻知了,然後筷子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知了就落進了他的嘴裏。
一口咬下去,汁液溢出,鮮香爽口。
“炸得太過,調料放多了。”饒風涼嘴裏依然吐不出一句好話,但是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很快又夾了一筷子。
徐詩黎愣了一下,她每次買炸知了,身邊就沒有一個人能陪她吃的。這次她拎一袋炸知了回來完全隻是為了惡心惡心饒風涼,結果沒想到他的口味也是一樣的重。
當葉昭之走進殯儀館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徐詩黎和饒風涼搶食的一幕,顧子易大概是怕了兩個人爭搶吃知了的恐怖畫麵,找了個借口回局裏去了。兩個人往袋子裏伸筷子的速度都是奇快,筷子時常在半空中打架,劈裏啪啦,火藥味甚濃。
不過,在旁人看來,兩個人之間哪是火藥味,分明是奸情。
孟路小心翼翼地揣度了一下葉昭之臉上奇差的臉色,半晌了一聲都不敢吭。
好在老沈很快就從辦公室裏迎了出來,臉上的笑容簡直是大寫的狗腿:“葉總,您居然親自來了,我們裏邊談吧?”
聽到老沈的話,徐詩黎一回頭,就對上葉昭之鷹一般的一雙眼睛,目光裏仿佛藏了寒鉤,就那麽一瞬不瞬地扣在她身上。
徐詩黎莫名其妙被他的目光一看,手那麽一抖,筷子上夾的知了都掉回了袋子裏。結果饒風涼趁勢出擊,又夾一隻,不給徐詩黎回神的機會。不過吃了這隻之後,他的動作就頓住了,略微直起身體,朝著徐詩黎目光延伸的方向看了過去。
葉昭之。
饒風涼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葉昭之的目光也是一轉,和饒風涼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一樣寒氣逼人的氣場,一樣鋒銳如快刀目光,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火藥味。
老沈沒有得到回應,愣了一秒,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葉總,您是想先問問案子的進展?那我們一會兒再談。”
葉昭之卻直接抬步朝徐詩黎他們走了過去,然後無比自然地在沙發上落座了。他的位置剛好精準地卡在徐詩黎和饒風涼之間,神色自然又坦蕩,“就在這兒談吧。”
徐詩黎手裏拿著筷子,收也不是,夾也不是,尷尬地僵在那裏。
老沈和孟路對視一眼,前者陪著笑臉,有點為難道:“葉總,在這兒談事情多不方便,你看阿屍吃的這一桌子,文件都沒地方擱。”
“那就一會兒再談,剛好我也餓了。”葉昭之看了一眼徐詩黎,又瞥了一眼他們剛才爭相夾搶的袋子。最外層的袋子不是透明的,所以看不見裏麵裝的是什麽。
老沈哪兒能明白葉昭之這玩的是哪一出,倒是孟路反應快,連忙問徐詩黎,“徐入殮師,還有筷子嗎?我們葉總還沒吃早飯……”
早飯沒吃倒是真的,但是堂堂葉總跑來蹭飯真有點說不過去了,所以說到一半孟路也覺得自己的說辭挺扯淡。
可是葉昭之偏偏非常理所當然,絲毫沒有一點兒害臊。
果然,這年頭,手腕要硬,臉皮要厚。
徐詩黎還沒反應過來,倒是饒風涼不假思索地從袋子裏取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拆開遞給葉昭之:“顧警官不願意吃,所以多了一雙……葉總,你確定你能接受袋子裏的東西?”
葉昭之接過筷子,看見饒風涼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擰起了眉心。
徐詩黎看葉昭之筷子都拿上了,也隻好把裝著炸知了的袋子攤開,感歎了一句,“沒想到葉總的口味也那麽重。”
葉昭之終於看清了袋子裏裝的是什麽,神情有那麽一瞬間的凝滯。但是叱吒商場多年的經驗讓他控製住了自己的表情,沒有立刻就把惡心和恐懼寫在臉上。隻是眼角仍然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手下意識地捏緊了筷子。
徐詩黎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敢吃。
其實葉昭之這個人也是有趣。表麵上特別強勢,說一不二。但是實際上又死穴眾多,一不留神就被踩中要害。說起來如果他好好當他的副總,別沒事總往殯儀館跑,那這些弱點其實也不算什麽。因為基本接觸不到,也不會被暴露。
但是最近,他跑殯儀館跑得也太勤快了點。
孟路盯著葉昭之的手也是很緊張,要知道他家主子平時吃東西就兩大特點,第一,一定要幹淨,不能是路邊攤。第二,挑食,平時日常裏他除了牛肉之外別的肉類都很少吃,之前在火鍋店之所以點那麽多菜完全就是為了坑一把徐詩黎。
而現在,這一袋子香噴噴的炸知了,明顯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碰的東西。
孟路有點躊躇,這種時候他是不是應該挺身護主一下?但是他也怕蟲啊。
徐詩黎一臉無害地伸出筷子夾了隻知了,然後咬了一口,吃掉了頭部,留下半個身子還在筷子上夾著,然後一邊說道:“葉總,你別看它長的不好看,但是真的好吃,來嚐嚐!”
葉昭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淡淡一句:“不必了。”然後轉而拿了旁邊剩下的一份粥。剛才饒風涼光顧著吃知了,粥還沒有動,讓葉昭之撿了個便宜。
饒風涼見狀,彎了彎嘴角,笑裏帶了抹輕嘲。然後趁著徐詩黎恍神間伸出筷子夾走了袋子裏的最後一隻知了,徐詩黎反應過來之後追悔莫及。而饒風涼已經心滿意足地吃完起身,跟葉警官討論案情去了。
粥是加了豬肝的皮蛋瘦肉粥,看著清透綿軟,聞著鮮香四溢。葉昭之不聲不響地撥開豬肝,繞開皮蛋,隻挑瘦肉和粥。味道確實不錯,他吃過太多山珍海味,但是有些時候還真的是這些小館子裏做出來的東西最地道。
見饒風涼走了,老沈連忙坐到了葉昭之身邊的空位上,畢恭畢敬地抱著一份文件,表情真的像極了抗日劇裏諂媚太君的漢奸,“葉總,您昨天讓助理發給我的合同我看過了,我覺得這個提議非常好。其實我老沈真的沒多大本事,殯儀館能到這規模已經是極限了,如果能和您這樣實力雄厚的投資方合作是我們館莫大的福氣啊。”
徐詩黎本來在收拾早餐之後的殘局的,結果聽到老沈的話,頓時一臉困惑地看向葉昭之和老沈,“投資?合作?”
老沈這才一拍腦袋想起了徐詩黎,“是啊,其實這次葉總不是要給慈善醫院轉型嗎?慈善醫院轉型之後那可就是S市首屈一指的私立醫院啊,來醫院的都是業界名流,服務當然要到位。其實這次葉總他們是衝著你來的,你不是上過電視嗎?上次給夏正河入殮的事又在業內傳開了,所以這次合作機會說起來還是你的功勞。”
老沈激動,說話語速特別快,壓根就不給徐詩黎插嘴的機會,“對了還點名了要派你去醫院先試行新製度,最好帶上文音一起去,順帶培訓一下新人。”
徐詩黎好不容易從連珠炮一樣的語句裏抓住了重點,“老沈,你在同意合作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我是反對醫院轉型的人,怎麽可能接受和慈善醫院轉型之後的私立醫院合作?”
“阿屍,人家葉總可說了,你要是同意,之前你欠他的錢就一筆勾銷了。而且你一周隻需要去慈善醫院三天,日工資是這裏的三倍……這筆錢你自己算算,明年年假,你又可以去國外撒歡了玩了,想吃什麽油炸大蜘蛛油炸大蝗蟲都隨便你。”
徐詩黎被老沈戳中了要害,一下子所有義正言辭的指責愣是一下沒能說出口。
暗自在心裏吐槽了一遍自己沒骨氣,居然為了五鬥米折腰,然後迅速地端正了一下態度,“我不和奸商合作。”
葉昭之聽到“奸商”這個詞,眼底劃過一抹危險的亮光,“哦?你說誰是奸商?”
04
“說的就是你。”徐詩黎想到這兩天來被他來回整蠱,結果他壓根就沒有考慮過放棄醫院轉型的事情,頓時她也不知道怕了,英勇地和葉昭之對視,“你其實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轉型,偏偏還要給我一種還有餘地周旋的錯覺,就是為了耍我好玩麽?”
看到徐詩黎一臉認真又憤怒的神情,葉昭之不怒反笑,頭那麽一點,“嗯,好玩。”那抹壞笑簡直欠扁到了極致。
看見賬單心碎的時候,吃火鍋丸子夠不到的時候,還有喝醉了耍無賴的時候,都挺好玩的。
他看見她小豹子一樣生氣,拳爪都伸出來愣是必須硬生生收回去的樣子就覺得有趣。
仿佛看見了葉昭之眼底那抹如同貓看見玩具的神情,心上咯噔了一下,但是嘴上氣勢沒輸,“那您老慢慢玩,我不奉陪。”
接著就起身,帶上收拾好的垃圾就走。
葉昭之眯了一下眼睛,然後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朝孟路遞了個眼神,“剩下的事情你和館長談,我和徐入殮師還有點誤會需要解決。”
孟路連連點頭,“葉總,我辦事您放心,趕緊去吧。”那副嘴臉,別提多迫切了,簡直就像是個青樓老鴇看見自己多年不肯出台的姑娘終於接客了。
他一直認為,葉昭之之所以那麽嚴苛又變態,可能是因為他身邊少個女朋友。
那個藍頌月雖然經常粘在他身邊,但是其實隻是因為她是葉家長輩安排的,而葉昭之又缺個擋箭牌,所以某些場合就讓她粘著罷了。
平時他就是個工作狂,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他對研究各種報表比較感興趣。所以公司裏甚至還流傳過他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為他是個gay,他之前的助理都是他的男人,但是最後分手了他就把人家開除了。
一開始孟路差點就信了這個謠言,還為自己捏了把冷汗,生怕遇到什麽無法拒絕的潛規則。但是相處一禮拜之後他就清楚,他想太多了。以葉昭之那種奴役人的程度,如果他真喜歡男人,那真的隻能說是虐戀情深了。
徐詩黎出現之後,他才似乎總算是看見了曙光。雖然說兩個人見麵不是在拌嘴就是在打架……但是一向對工作以外的事情都懶得分心一秒鍾的葉昭之,能夠花時間去耍一個人,這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許葉昭之脫離變態行列恢複正常指日可待。
徐詩黎本來隻是想到門外扔個垃圾,等葉昭之這些人都走了再回館裏開工。
結果她剛走出門外,葉昭之也跟上來了,他腿長一步頂她兩步:“徐詩黎。”他喊她名字的時候,聲線低沉而柔軟,乍一聽真的有一種他和她關係很親近的錯覺。
徐詩黎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腳步,但是很快就當做沒聽見,繼續朝著垃圾桶前進。既然葉昭之根本就沒心思談判,她也沒興趣讓他耍猴玩,反正葉氏還有那麽多人,說不定換個人比找他來的快捷點。
但是沒想到葉昭之手那麽一探就輕巧地握住了她的肩,“徐詩黎,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談醫院的事嗎?我給你這個機會,說吧。”
徐詩黎停下腳步,看了葉昭之一眼:“你都開始跟老沈談合作了,說明一開始你就沒有考慮過放棄轉型,那我跟你又有什麽好說的?”
“你欠了那麽多錢換來的機會真的不說了?”葉昭之也沒反駁,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你還有十分鍾。”
徐詩黎想了一圈,還是覺得不談比較虧,於是道:“好,那我就先說我的想法。其實葉氏想讓慈善醫院轉型無非就是因為它今後的地理位置很好,如果隻是為了一塊地皮,葉氏完全可以另外選址,選擇一個地價更低廉的地方重新修建慈善醫院。反正將來這裏轉型了,舊設備肯定會被更新,這些都可以作為剩餘資源挪用到新的慈善醫院去。”
“……”葉昭之就是不吭聲,似乎在等著她往下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她現在就是個交作業的學生,而葉昭之就是審閱她這份作業的老師。雖然有一種班門弄斧的感覺,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建一棟樓對葉氏來說隻是小事,而且將來私立醫院的盈利肯定可以很快收回這部分的成本,還保留了葉氏慈善企業的名聲。”
“聽起來很有道理。”葉昭之終於開口了,難得的是語調還挺溫和。但是隨後他的話鋒又是一轉,“你考慮過新的慈善醫院選址沒有?”
“……”徐詩黎愣了一下,答不上來。
“找一個地價低廉的地方不是一句話這麽簡單的事情,慈善醫院附近方圓十公裏的地價都因為要興建開發區而漲了數十倍。但是如果選址更遠,生活在這裏的病人如何去這麽遠的地方就醫?”
“……”還是答不上來。
“目前在醫院就醫的大部分都是外來務工人員,出行大多靠公共交通。這裏雖然是城郊但是好歹有公交車路線從附近經過,但是如果再遠,荒山野嶺,交通不便,人煙稀少,你要把醫院開給誰用?你平時接觸的大多是住院部的老人,但是這不代表整間醫院就是為這些老人開的,它需要麵向的群體範圍比你想象中的廣得多。”
“……”她確實沒有想過這一點,她的確想要保住慈善醫院,但是她對經營方麵的事情的確是一點研究都沒有。
但是很快她又意識到一件事,葉昭之雖然全盤否認了她重新選址的提議,但是字裏行間又完全是為了慈善醫院的病人在考慮。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你說要怎麽辦?”既然想不通,不如直接問。
葉昭之看著徐詩黎一臉困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如果醫院轉型,現在醫院裏的病人就不能繼續待在醫院裏。”
“私立醫院費用比公立醫院還高昂,病人怎麽可能負擔得起?”徐詩黎覺得葉昭之真是說了句廢話。
“現在這間醫院,設備簡陋,設施陳舊,醫療水平低下,管理也是一塌糊塗。就算病人付得起錢又如何,醫院沒有能力救治,慈善這兩個字到最後還真成了葉氏的噱頭。”
“……”
“但是如果醫院轉型成私立醫院,以葉氏一貫的作風,無論是硬件設施還是醫療團隊配置,絕對可以做到S市的頂尖水準。”葉昭之嘴角上揚,“但是我從來沒有說過要關閉慈善醫院,它仍舊可以保留。屆時隻要在新建的院區裏劃分一棟樓給慈善醫院,讓它相對獨立,但是大部分的醫療資源可以共享,整體提高醫療水準,讓現在的患者花一樣的錢,享受更優質的醫療服務。”
徐詩黎聽得愣住了,被葉昭之這麽一說,好像轉型其實是件好事?
“既然你本身就是為了醫院的病人考慮,為什麽一開始不把事情說清楚?現在這個醫院都在說你為富不仁。”徐詩黎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丟過去。
如果葉昭之一開始就解釋清楚,病人就不會去示威,病人不去示威她就不會一時衝動答應秦自己來搞定這件事,如果她沒有答應秦爺阻止醫院轉型,現在她也不會欠葉昭之那麽多錢。
想到這裏,她似乎想通了什麽……葉昭之這個老狐狸!
“為富不仁?”葉昭之的重點居然落在這四個字上,不著邊際地拔高了音調,明顯的氣勢逼人。
“……無奸不商?”她才不改口!
葉昭之似乎看出來她心裏在想什麽,對她的回答也不惱,隻是勾起嘴角,眯起眼睛略微一笑:“看來你還不算太笨。”
徐詩黎瞪著一雙眼睛,眼睛裏是燃燒著熊熊的怒氣,但是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能說些什麽?如果真的像葉昭之說的,慈善醫院轉型是為了病人得到更好的救治,他還算是整個醫院的大恩人呢。而且隻要她同意醫院和殯儀館的合作,之前欠他的錢就能一筆勾銷了,總的來說她隻是實實在在被耍了一道,但是也沒真的虧什麽。
徐詩黎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小肚雞腸。”
“嗯,我就是小氣。所以你剛才說了什麽?‘為富不仁’、‘無奸不商’、‘小肚雞腸’?”葉昭之嘴角的笑容玩味又危險,目光緊緊扣在徐詩黎身上。
徐詩黎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這是前仇剛結又添新怨嗎?
“之前的事情我不計較了,不過,這三個詞你想怎麽抵消?”葉昭之笑得陰險。
“……”徐詩黎沉思良久,似乎終於想到了可行的辦法,“這樣,我再請你吃頓飯吧,地點我來定,保證好吃。”
“……”
“沒有什麽事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對吧,葉總。”徐詩黎朝著葉昭之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葉昭之看著徐詩黎眼底的光,總感覺這個笑裏有詐,但是想到上次吃火鍋的經曆又覺得好玩,於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以。”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不準反悔。”
“……”葉昭之看了徐詩黎一眼,總感覺這女人好像特別興奮,應該是挖了坑等著他呢。但是這個時候反悔了,他就真的不是葉昭之了,“今天不行,改天。”
徐詩黎也很爽快:“行,等你有空再說,反正來日方長。”
葉昭之點了點頭。
來日方長……
這個詞他喜歡。
05
毒殺案在案發第三天精準地踩點了結了案。這個案子還上了新聞,記者采訪的時候由葉警官負責講解案件經過。顧子易其實也找準機會說了一大堆,但是播出的時候被無情地全部截掉了,而饒風涼這個大功臣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
徐詩黎下班回家之後也關注了一下這條新聞。說起來兩個孩子死得真冤,拾荒女人好心送他們撿來的牛奶,但是沒想到是被人下了毒的。後來警方散布假消息把女人引了出來,又給她普了法,然後帶著她去指認她撿到牛奶的地方,接著調了附近的監控,很快鎖定了扔掉牛奶的中年男子。
最後查明,那箱牛奶是中年男子的繼子送的。因為他喝了半瓶就感覺腸胃不適,覺得是過期牛奶,就直接扔掉了,沒想到居然鬧出人命。現在警方已經在男人繼子所住的出租屋裏找到了剩下的亞硝酸鹽和注射器。
中年男子在接受采訪的時候情緒顯得很激動:“孽障!真的是孽障!我沒想到他為了一套房子居然想毒死我。我就說他怎麽突然這麽殷勤,就知道他沒安好心。雖然這套房子是他媽留下的,但是這套房子就是我的棺材本,拿給他做新房,我去住哪兒?喂不熟的白眼狼,當初就應該把他趕到他的賭鬼爹那兒去!”
後續還有報道說其實這男人對他的繼子其實並不好,繼子還小的時候就經常對他挑刺打罵,曾把他趕出家門兩次,當時也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毛孩子,大冬天的差點在路邊給凍死。在繼子的母親過世之後兩個人的關係惡化得更厲害,男子霸占母親遺產的事情曾經大打出手。他繼子在錄口供的時候都說了,恨他一輩子,沒有房子的事也會動手了結他。
新聞看到最後,徐詩黎並沒有那種知道謎底的暢快感,反而心裏堵得慌。兩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沒能有一個安穩的家,沒有一個容身之處,最後卻因為一套房子的歸屬問題而死。
真是諷刺。
看完新聞之後,徐詩黎感覺整個人分外疲倦。鼠標那麽一劃,打算關電腦睡覺,結果就聽到了“叮”的一聲。聽到這個聲音,她頓了一下,手上擦頭發地動作都停住了,眼皮都跳了一下。
這個提示音是她發布尋人啟事的論壇的消息回複提示音,因為把別的消息都屏蔽了,隻有有人回複那個尋人帖的時候,這個聲音才會響起。那個帖子簡直是沉入三千米深海的老帖了,兩三年了都沒有那麽無聊的人去挖這個墳。
片刻的遲疑之後,她迅速切換到論壇的頁麵,果然右上角的信息欄上顯示有一條回複信息。
點開之後發現,消息隻有很短的一句話:“我見過這個名字。”
徐詩黎心裏狂喜的火焰瞬間冷卻了一半。這個世界上叫徐鴛的人不可能隻有一個,見過這個名字又能說明什麽?也許隻是某個網友無聊到翻幾年前的帖子來看,更無聊地留了個言而已。
但是因為這是近幾年來唯一的回帖,所以徐詩黎也象征性地回問了一句:“請問你是在哪裏看見的這個名字?”
可是對方就再也沒有回複了。
可能真的是某個無聊到已經沒事可做的人吧。
遙遠的城市另一角,饒風涼坐在自家電腦前,打了個噴嚏。
林文惜到館裏之後一直都跟著徐詩黎處理正常死亡的屍體,這類屍體上一般頂多隻有手術之後留下的刀口,別的地方都是完完整整的。其實也是考慮到林文惜的心裏承受能力,怕一下就接觸太血腥的屍體她會崩潰。
但是出乎徐詩黎預料的是,林文惜的心理素質真的是過硬的,跟著她處理了幾天屍體都是麵不改色。
所以,徐詩黎也就準備帶她去一些情況比較複雜的屍體。恰好歡歡接了個急活兒,徐詩黎招呼上劉叔和林文惜就直奔現場。
到了地方,發現是一個上了年頭的小區,牆漆脫落得厲害,層高很低,樓道狹窄,劉叔一米七幾的個頭走著都覺得逼仄。
這種情況搬運屍體估計就得費點力氣了。這費勁說的不僅是樓道狹窄屍體不好搬,更是因為一些舊小區的老住戶偏迷信,覺得殯儀館的人晦氣,經常不太配合工作。
剛才他們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就因為保安和幾個住戶覺得殯儀館的車晦氣,堅持不讓車子進門,所以劉叔才把車停在了附近的停車場,待會兒抬著屍體走過去都有一段路。
客戶所說的樓層在頂樓,在上樓的過程中他們就聽見了樓道裏傳來的爭執聲,到了地方才發現,一群人都擠在他們的目的地門外,隱約還有一陣一陣的哭聲。
“我都說了不能讓爸一個人住!你們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滿意了?”一個中年女人邊哭邊罵,聲音都嘶啞了。
旁邊的中年男人有些煩躁地一抓頭發,坐在台階上:“還說我?你不是也一樣?忙忙忙,這三年你回來看過爸幾次?”
這樣的爭吵對於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來說太司空見慣了,現在有很多子女不在身邊也不願意去敬老院的老人,身體出了問題也是自己在家裏耗著,經常是人已經去了幾天了都沒有人察覺,等鄰居聞到屍臭味了才發現不對勁,等家人開門一看那慘狀……
徐詩黎和劉叔對視了一眼,知道今天的活兒不會輕鬆了,她看了一眼林文惜:“你確定要跟我們進去?”
林文惜看了徐詩黎一眼,把頭點了一點:“嗯。”
徐詩黎豎起大拇指:“有骨氣。”
其實林文惜看起來真的挺柔弱的,但是跟著他們幹了幾天活愣是都沒有怯場。聽老沈說這小姑娘的身世也比較讓人唏噓,父親從小就拋棄妻女離開了,她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她養大,但是最近身體又不太好,所以她幹活也比別人賣力得多。
家屬用鑰匙開了房門,門剛剛開出一條縫就有一股濃烈的屍臭撲麵而來,熏得外麵好幾個死者家屬都控製不住自己衝上了陽台透氣。
但是徐詩黎和劉叔隻是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就麵色平靜地套上防護服和口罩,不過由於臭得有點過分,他們多戴了幾層口罩。
他們身後的林文惜眉臉色有點蒼白,在這種讓人作嘔的氣味裏很努力地維持著鎮定,然後學著他們的樣子穿戴好。畢竟在這之前她所接觸到的屍體都是正常範疇的,有屍臭也不厲害,這麽重的臭味她還真的沒有領教過。
見他們進了門,老人的兒子也戴著個口罩跟了進來,一邊在身後解釋道:“我和我姐平時都很忙,我姐嫁到外地,我也經常出差,所以有時候一個月才過來看我爸一次……兩個星期前我還給他打過電話,當時人還好好的,誰知道……”
“……”
徐詩黎和劉叔都沒有接話,這種懺悔他們聽過太多了,早就已經司空見慣麻木了。如果懺悔有用的話,這世界上哪兒來的那麽多生離死別。
屋子不大,老人的遺體就躺在衛生間門口不遠的地方,屍水流了一地,成群的蒼蠅盤旋在屍體四周,屍體的皮膚有很多不規則的起伏,腐爛的傷口處可以看白色的蛆蟲在扭動。
徐詩黎看著屍體皺了一下眉頭,回頭問死者的兒子:“死因確定了嗎?”
老人的兒子連忙點頭:“剛才公安局的人來看過了,應該是在衛生間裏滑倒摔傷了頭,想爬出來求救但是……”
徐詩黎點了點頭,對劉叔道:“還是去拿屍袋裝好帶回館裏去處理,這裏工具不夠。”
劉叔點了點頭,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工具箱裏取出了一個防滲漏的屍袋,然後就打算和徐詩黎合力把屍體裝進屍袋裏。
正當他們回過頭想找林文惜幫忙撐開屍袋,就發現她已經在旁邊幹嘔了。劉叔回過頭來瞥了徐詩黎一眼:“看來應付這種場麵真的沒人能超越你了。”
徐詩黎回了劉叔一個眼神,“沒時間閑聊了,早點把遺體送回館裏處理。”手裏也沒閑著,試了一下是否能把屍體完整地抬起來。
劉叔點了點頭,氣味太重他也不想多待,然後就和徐詩黎一起裝好屍體,把袋子口封死。
徐詩黎和劉叔合計了一下,現在正好是上班時間,路上行人太多,就這麽扛著屍體出去實在不太好,最好還是能讓劉叔把車開到樓下。
跟家屬說好之後,劉叔先去取車,徐詩黎跟著家屬一起去找保安談放靈車進門的事。撤出房門外的時候,徐詩黎從背包裏掏了瓶飲料遞給林文惜,讓她先緩緩,林文惜接過飲料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眼眶紅紅的,“我是不是很沒用?”
徐詩黎搖搖頭:“你已經是老沈給我找的助理裏表現最好的了,不是你的問題。”
林文惜抬頭看向徐詩黎,“你看到屍體一點也不害怕嗎?”
“其實屍體也曾經跟我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沒什麽好怕的,時間長了習慣就好了。”徐詩黎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這行的確不輕鬆,你還需要時間適應。待會兒估計還有場硬仗要打,你先在這兒休息。”
林文惜喝了水,感覺胃裏平複了一些,但是想站起來還是腿軟。徐詩黎就讓她先坐在台階上休息,剩下的事情她和老沈可以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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