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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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葉氏高層開了個會,正式把度假村的經營權交到了葉恒之手裏。身體狀況一直不佳的葉建德也親自到場主持會議,仿佛是為了給葉恒之坐鎮,監督葉昭之。

    葉恒之早就盼著有這麽一天了,在所有葉氏的高層麵前宣示自己對葉氏的主權,讓葉昭之這個礙眼的絆腳石盡早地滾出自己的視線。

    其實葉昭之現在也就隻是表麵風光,他從小就不被家裏看重,也從來不被葉父看重。畢竟他的母親隻不過是個地位卑賤,被作為替代品娶進門的女人。如果當初葉恒之的母親沒有死,葉家絕不會有葉昭之。

    後來是他自己立了不少功勞,殺出一條血路,不然,估計現在早就被葉氏掃地出門了。

    但是,葉恒之從來沒有想過讓他分走家裏的財產,對於他來說,葉昭之不過是一條血統卑賤的狗,卻妄圖占領主人的地位。他絕對不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

    會議結束,葉恒之臉上依然掛著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葉昭之的臉上倒是沒有什麽表情,對他視若無睹,徑直向會議室門外走去。

    葉恒之抬眸,起身,左肩撞上葉昭之,笑裏透著不懷好意:“怎麽辦呢?現在你手裏的項目都到了我手裏,讓我想想你手裏還有什麽?那間破醫院嗎?哈,如果轉型失敗了,我看你還有什麽底氣在葉氏興風作浪。”

    葉昭之沒有波瀾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不勞你費心。”

    葉恒之笑笑,聳了聳肩:“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說完之後還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葉昭之身上來回掃了一眼,然後才笑得春風得意地大步走開。

    孟路在旁邊看著,手裏捏了一把汗,有點緊張地看向葉昭之:“葉總,這個項目我們努力了那麽久,怎麽說換人經手就換人經手?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啊!”

    “該來的總會來。”葉昭之似乎並沒有把眼下的事情放在心上,微擰著眉心,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可是他們把我們的幾個大項目資金都斷了,現在……”孟路麵露難色。其實雖然葉昭之很多時候對下屬過分嚴苛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但是往往事情做成之後就會發現其實他是對的。誰都知道現在如日中天的葉氏的半壁江山可以說是葉昭之打下來的,哪有功勞被別人說搶就搶的道理?

    現在葉氏真的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孟路真是覺得委屈。

    葉昭之沒有回答,隻是道:“去慈善醫院。”

    孟路頓了一下,想起了什麽:“今天徐小姐沒去醫院,聽說殯儀館裏丟了屍體,警方和殯儀館的人都在找呢。”

    “丟屍體?”葉昭之往前走了兩步,本來想假裝不在意,但還是頓住了腳步。皺了皺眉頭,掏出手機給徐詩黎打了個電話。

    很快,電話街頭,手機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接著傳來了老沈的聲音:“葉總?您找阿屍有事嗎?我們館裏出了點事兒,她去給警方幫忙了。”

    “……”葉昭之還沒有回答,就聽見那頭的聲音變得更加嘈雜,隱約聽見有一個聲音在極度緊張地報告案情。

    “葉隊!我們查到饒法醫他們鎖定的嫌疑人李強有過使用自製獵槍傷人致死的案底,指紋基本吻合,案件記錄上說……他有精神病而且有嚴重暴力傾向,從精神病院跑出來之後就一直各地流浪行蹤不定。現在饒法醫那裏隻有三個人,徐入殮師還是個姑娘……今天中心城在舉辦糖酒展銷,我們大部分人手都調過去了,我擔心他們單獨行動會有危險。”

    那邊隻聽見葉警官倒抽一口涼氣,連忙下達指令:“馬上調派人手回去,讓他們別輕舉妄動!”

    “他剛才說徐詩黎在哪兒?”葉昭之在這邊把事情經過聽得一清二楚,直接開口問老沈。他略快的語速讓人聽出了一絲緊張。

    “她在殯儀館附近的工地給葉警官他們幫忙呢,你不用擔心,這件事警方已經保證會處理好。”

    誰知道葉昭之又補充了一句:“地址給我。”

    “地址?”老沈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顯然不明白葉昭之這鬧的又是哪一出。

    就算葉昭之決定投資他們殯儀館,那也沒道理這麽急著找一個館裏的普通員工啊。

    “工地地址。”葉昭之補充道,口氣裏已經透出一絲不耐。

    “那個,稍等我看一下……應該是XXX路23號,殯儀館的西北方向,麵積很大,估計從你來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到。”

    葉昭之沒再廢話,掛了電話。

    孟路見葉昭之臉色不對,連忙跟上:“葉總,出什麽事兒了?”

    “從這裏到殯儀館大概要多久車程?”

    “半個小時左右能到。”孟路回答到這裏,忽然想到什麽,補了一句,“當然,您開車的話,頂多二十分鍾……”

    葉昭之點頭,拿過車鑰匙就走。

    “葉總,你要去殯儀館?”

    葉昭之沒有回答,走路的速度快得像颶風。

    整個工地的占地麵積超出了徐詩黎他們的預料,加上工地的一側沒有圍牆,直通隔壁的廢棄工廠,導致搜查起來更加困難。為了加快速度,三個人加上工頭組織的小隊分開去找。

    因為隔壁的廢棄工廠是獨棟,而且麵積比較小,徐詩黎裏就主動請纓帶著兩個工人去查。

    誰知道整棟樓外荒草叢生,牆壁上又被塗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塗鴉,跟她一組的工人一看立馬就不敢往前走了:“警官……我看這裏頭鬼氣森森的,幾百年也沒人來過了,咱們還是別進去了,在門口待會兒就回去交差得了。”

    “你們要是怕的話就在門口等著。”徐詩黎倒是不介意,反正那麽點大地方,她一個人用不了多少時間也走完了。

    但是那兩個工人倒是不服氣了:“我們這不是怕,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哪兒能比你一個姑娘膽子小?我這是看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怕裏頭真有什麽東西嚇壞你。這附近可是有家殯儀館,孤魂野鬼可不少……”

    徐詩黎聽到這裏倒是笑了,回頭陰測測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警察啊,不是來查案的嗎?”

    “不是,我是臨時被他們征用過來的、附近殯儀館的入、殮、師。專門給死人化妝的,孤魂野鬼我見多了。”

    徐詩黎這句話一說完,立馬就看見那兩位小工友臉色灰白,像看到了鬼一樣,撒腿就跑回工地去了。

    徐詩黎忍不住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走進了工廠裏。

    門外確實雜草叢生,門內倒是稍微好些,沒有恣意生長的雜草,地麵相對幹淨。但是依然少不了到處勾結的蜘蛛網,還有空氣裏似有若無的腐臭味。

    內牆上畫著很多色調古怪、形狀詭異的塗鴉。而且工廠裏的窗戶都被封住了,除了大門的位置能抖進一點光亮,整個空間幾乎都籠罩在濃稠凝重的黑暗裏。徐詩黎打量了一下四周,忍不住在內心讚歎……真是個拍恐怖片的好地方!

    終於在一樓的最角落裏找到了樓梯口,但是樓梯往上就真的是一點光線也沒有了。她隻好停下腳步,打算掏出手機當手電筒。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拿身後的背包,才發現背後空空如也。

    剛才走得匆忙,她的背包落在殯儀館了,手機也沒拿出來。

    失策。

    這個時候樓上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機括發出的響動,但是等她屏住呼吸仔細去聽卻什麽都聽不到了。

    是她幻聽了?

    雖然光線不足,但是在眼睛適應了陰暗的環境之後,徐詩黎發現腳下台階的輪廓還是能看得清楚的。於是她也就沒多想,走了上去。

    殯儀館裏的員工一致覺得她應該叫徐大膽,不怕黑不怕鬼,正常姑娘碰到這種看都看不清的情況絕對不敢往前走的,但她就是敢。

    其實她這麽賣力找魏嘉書的屍體還有一個原因……其實從饒風涼提醒之後,她才驚覺林文惜確實有很大嫌疑。林文惜作為殯儀館的員工知道內側不安監控,也知道停屍間具體位置和魏嘉書雪櫃編號。

    而且她是最近才進入殯儀館當她的助理的,和李強工友說的李強最近帶了個女人回來的時間也剛好吻合。而且冷靜下來徐詩黎才想到,今天早上一片混亂裏,一直沒有見到林文惜。後來老沈給大家放假,她也就沒在意這件事……

    這樣看來,林文惜會進殯儀館工作,可能本來就是另有所圖。但是還有一個疑點,魏嘉書死於兩天前,但是林文惜在十天前就來到殯儀館工作了,難道她並不是一開始就奔著魏嘉書來的?她隻是一直蟄伏在館裏準備伺機偷麵相好的屍體賣錢?

    想到這裏,徐詩黎皺了皺眉頭,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她本來還想說到手一個好助手,沒想到,半個月不到美夢又破碎了。

    摸索著掉灰的牆壁,好不容易走到二樓,一股奇異的味道就刺激了她的鼻腔。

    順著怪味摸索到了二樓右手邊最內側的房間門口。房門還是完好的,此刻緊閉著,從裏麵傳出來檀香和一種臭氣混雜的味道,門縫處透出些許光亮……

    在確定是屍臭之後,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手把門推開了。

    房間的角落裏點著一支紅燭,照亮了房間的一角。林文惜就縮在角落裏,懷裏抱著魏嘉書的屍體,頭倚靠著他的頭,手指在他冰冷的臉上摩擦著。

    魏嘉書身上穿著黑色的喜服,臉上也上了妝,似乎本來化妝的人是想給他的臉上添點人色和喜氣,卻沒想到腮紅過豔,唇色太深,反而看起來有幾分猙獰。

    “我跟你說過了……不要跟她走,你怎麽就是不聽。”林文惜的聲音壓得很低,透著一絲幽怨,魏嘉書那張畫了妝之後越發慘白的臉顯得十分恐怖。

    02

    但是林文惜似一臉深情地抱著魏嘉書的屍體,乎絲毫不覺得自己抱著的是個死人,有一種讓人心驚的迷戀。

    徐詩黎試探著叫了一聲:“林文惜……?”

    但是林文惜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一樣,手指依然在魏嘉書的臉上遊走,目光渙散,整個人就好像魔怔了似的,嘴裏的喃喃自語就沒有停下來過:“我會帶著孩子一起去見你的……你等著,再等等……”

    聽著林文惜的自言自語,徐詩黎心上一涼,難道她要跟魏嘉書一起去死嗎?

    “……林文惜,你清醒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正當她想走近林文惜,身後忽然傳來“哢擦”一聲響,和她在樓下聽見的動靜很像。

    這次比之前那次清晰得多,她才忽然想起來……這個聲音她在電視裏聽過,是扣動扳機的聲音。

    一個粗啞的男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別動!”

    徐詩黎身體僵住,脊背發涼。

    她太大意了,畢竟沒有參與案件的經驗,隻想著如果是對付林文惜的話她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但是她忘記了還有一個和林文惜關係不明的李強。

    但是後悔已經晚了,她已經感覺冰冷的槍口頂住了自己的脊背。

    來不及緊張害怕,她腦子裏在飛速思索如何自救,不過,對方並沒有給她時間,沒等她開口,頸間就是一陣劇痛。她整個人被槍托打得摔出去,頭重重地砸在地上,腦子一蒙,瞬間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顛簸的車上。

    後頸的疼痛還沒有消失,腦子也還很混沌。她半躺在車後座上,車子的車速似乎很快,顛得她幾乎從座位上滾下去。

    車應該是李強搶來的,因為駕駛席前的操作麵板被拆得亂七八糟。

    徐詩黎恍惚間收回視線,就看見她身側的林文惜正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蹲在車後座上,傾身看著她。

    那張臉依然蒼白沒有血色,嘴唇卻因為塗了唇膏而顯得殷紅,瞪大了的眼睛裏充滿了紅血絲,像極了恐怖片裏的女鬼。

    她似乎在瞪著徐詩黎,視線卻沒有焦距:“我直是想和他結婚而已……師傅你為什麽要攔著我?”

    徐詩黎掙紮著要坐起來,但是發現自己的手被綁住了,而且後頸的疼痛簡直錐心,她喘了一口粗氣之後道:“魏嘉書已經死了!我不管你們曾經是什麽關係,現在他就是個死人,他聽不見你說話的。”

    “你騙人!”林文惜抬高了嗓音,聲音尖銳得紮耳,“他說過要跟我結婚的!我們孩子都有了!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他不會死的,我們會在一起的!”

    徐詩黎被她吼得頭痛欲裂:“但是現實就是他為了別人來了S市,而且他已經死了。你清醒點,別做傻事……”

    “你騙人……”林文惜的聲調又低了下去,退回車窗邊瑟縮著,開始哭,“我跟他說好了,等我年齡到了,我們就領證結婚……”

    “……”

    “我們的孩子會很可愛……”

    “……”

    “可是他為什麽要走?”說到這裏林文惜的聲音又從溫柔低沉變成了瘋狂憤怒,“我的孩子也回不來了……”

    “……”徐詩黎掙紮著坐正了身體,結果車子又是一陣猛地顛簸,她的前額磕在車玻璃上,綻開一朵血花。

    “是你!都是你害的!是你勾引他,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林文惜好像瘋了一樣撲過來,兩隻手就要掐住徐詩黎的脖子,目眥盡裂,恨意飛濺,“你搶走他的,我要拿你償命!”

    “靠……”徐詩黎完全沒想到事態的發展會變成這樣,忍不住爆了粗口。

    她知道林文惜已經瘋了,隻好把目標轉向在前麵駕駛座上開車的李強,一邊用力掙開林文惜,一邊朝李強喊:“你女兒瘋了你不攔著她?盜屍的罪名最重不過判幾年刑期,但是要是出了人命你知道是什麽後果嗎?”

    李強悠然回過頭,嘴角勾起一抹詭異到極致的笑:“我知道,但是精神病殺人不會被判刑。”

    “……”徐詩黎忽然意識到,感情這兩個人都是神經病!

    就在這個時候,車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喇叭聲,而且聲音一直沒有間斷,聽起來肯定是奔著他們來的!

    也許是救援到了。

    想到這裏,徐詩黎一邊躲開林文惜的手一邊往窗外看,還好林文惜力氣小身體弱又神誌恍惚,她基本上用腳就能製服,不然估計真的是等不到救援就掛這兒了。

    本來她還以為追上來的會是警車,結果發現,居然是開足馬力的阿斯頓馬丁!

    跑車的轟鳴聲越逼越近,很快就超過了這輛麵包車,並且在一直試圖朝麵包車靠近,似乎打算逼停。

    但是開車的人是個瘋子,車上唯一的正常人雙手被綁住了。這樣下去別說她有危險,搞不好兩輛車上的人都得玩完!

    她心上一定,開始嚐試自己解開身後的繩索,費了點勁繩子上的繩結居然真的鬆動了。真的應該感謝她這些年來練穿針引線把雙手練得格外靈活,而且兩個瘋子綁的結也不夠專業。

    眼看她的雙手就要自由了,阿斯頓馬丁卻好像失去了耐心,一加油門衝到了前麵,然後直接橫過車身擋在路中間。

    一般再喪心病狂的歹徒遇到這種情況也會因為惜命踩刹車的,但是李強是個瘋子,而且似乎正在犯病,隻見他無比興奮地踩了油門。

    在麵包車猛衝向阿斯頓馬丁的那一瞬間,徐詩黎用力推開身邊的林文惜,撲上前去搶李強手裏的方向盤,用力一打方向,車子拐了個彎朝反方向飛速衝去。

    李強顯然惱了!一把揪過徐詩黎的衣領,想把她扯開,但是他右手使不上勁,而且徐詩黎就是不鬆手,他一聲暴喝:“鬆開!”

    徐詩黎急中生智,朝後座的林文惜喊了一句:“林文惜,你不是要和魏嘉書辦婚禮嗎?你現在死了婚禮怎麽辦?還有你的的孩子……你的孩子還沒有帶上,他都沒來觀禮,你們的婚禮是不完整的!”

    林文惜似乎想到了什麽,忽然哭了起來,拚命拍著駕駛座的座椅:“爸……爸我還不能死……我還沒和他結婚,到了下麵他不認我和兒子怎麽辦?我還不能死……”

    聽到林文惜的聲音,一直下了狠心猛踩油門的李強,表情這才鬆動了。

    隻是片刻的猶豫之後,終於踩下了刹車:“好……好,我說過讓你們結婚,就一定要讓你們結婚。”

    白隨著刺耳的刹車聲,車子漸漸減速。

    徐詩黎沒有猶豫,直接從方向盤上抽回手,打開車門,跳出車外,滾到了地上……

    車子外麵是灼灼的烈日,刺得她的眼睛都睜不開,剛才生死一線的掙紮真的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因為穿著短袖,她的手臂被擦傷了一大片,疼痛感讓她又是一陣暈眩。

    阿斯頓馬丁也幾乎是在下一秒停在了她的身側。

    前後的車門瞬間被人打開,葉昭之和顧子易還有許警官和另一個警員從車上跳了下來。許警官和警員立刻衝過去製服了李強,並且收繳了他的獵槍。

    顧子易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下車之後先是靠著車門喘了幾口大氣。剛才坐的是副駕駛的位置,那輛麵包車朝他們猛衝過來的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大概死定了。那種速度,饒是阿斯頓馬丁這樣的車也受不了啊。

    徐詩黎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顧子易這才如夢初醒地上前來扶住她:“徐美女,我說你膽子也忒大了,都不知道犯罪嫌疑人有幾個,他們的武力值有多強你就敢自己行動……要不是葉總來的及時,我們借他的跑車來追,你估計已經掛了你知道不?”

    徐詩黎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但是還是忍不住給了顧子易一個白眼:“要不是我去搶方向盤你肯定已經掛了你知道不?”

    顧子易沒有反駁,他不經意間回頭,就看見林文惜掙紮著要從車上下來。怕她再整出什麽幺蛾子,於是連忙過去拿出手銬把她扣住了。

    現在就隻等警方的支援到場,這個案子就可以了結了。

    “還有力氣貧嘴,看來沒事?”葉昭之的聲音飄了過來,他沒有伸手扶她,隻是站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臉色不太好看,聲音似乎也有點飄。

    徐詩黎聞言,下意識地抬起胳膊看了一眼:“隻是蹭破點皮……沒事。還有……謝謝。”

    真是沒想到,短短兩天,就被他救了兩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叫孽緣了。但是這次她確實很感激,她真的沒有想過,來的會是他。

    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後怕,雙腿都在發軟。如果剛才葉昭之沒來,以普通警車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趕上,她繼續跟兩個瘋子一起待在車上,可能就真的是結局難料了。

    “……頭腦簡單四肢又不發達就不要蹚渾水。”本來或許應該是劫後餘生煽情一把互相感激的場麵,但是葉昭之一開口就毀滅氣氛。嘴上嫌棄,但是擔憂的眼神騙不了人的。

    自己一個人去找犯罪嫌疑人和屍體這是一個姑娘幹的?

    在車上跟瘋子搶方向盤這是一個姑娘能幹的?

    真的不知道是要說她膽子太肥還是說她腦子太瘦。

    徐詩黎本來想反駁的,但是想想這次確實是她自己做事欠考慮,也就沒有反駁,怪怪保持沉默。

    情緒終於平複之後,她就感覺到胳膊一陣火辣辣的疼,一看才發現剛才在地上擦出的傷口已經在往外滲血了。

    剛想問問葉昭之車上有沒有什麽能清洗傷口的東西,就發現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對。

    平時連續工作二十四小時之後站那兒都能穩如泰山的一個人,此刻身體居然在發顫,似乎保持平衡都有點困難,似乎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明明是她才是生死門前走一遭的人,怎麽看起來他比她還難受?

    “喂……你沒事吧,臉色怎麽這麽差?”徐詩黎一邊問一邊朝著葉昭之走了一步。

    但是葉昭之卻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並且手扶住車身,僵硬地把視線挪開,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徐詩黎好像明白了什麽,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手臂,又看了一眼葉昭之:“不是吧,老大你還暈血啊……”

    03

    葉昭之勉強支撐著,白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你還不包紮?血流幹了才甘心麽?”

    徐詩黎不敢反駁,但是又沒有藥箱,這也不是在古代,衣服長到隨便扯一截下來就能給自己包紮。她就一身T恤,扯了隻能當肚兜穿了。

    葉昭之似乎終於緩神來了,重新打開車門,從車後座上取了個方形禮盒出來。打開盒蓋,裏麵躺著一條女式絲巾。

    然後,他把頭側向一邊,目光避開徐詩黎血淋淋的手臂,眉心緊擰:“拿去。”

    這個動作、神態、語氣真是傲嬌界的典範。

    “……”徐詩黎看著絲巾,猶豫了一下沒有接,頓了一秒才道,“這是給女朋友的?看著挺貴,別浪費了,我的手雖然看著慘了點,其實也沒傷多嚴重。現在血都不流了,你要是怕看到,那我站遠點。”

    說完徐詩黎就乖巧地往後站。

    但是沒走兩步,手腕就被人拽住了,葉昭一把把她拉過來,讓她立在自己身前。緊接著,他就皺緊了眉,下定決心一般把手裏的絲巾一圈圈繞在她手上,如臨大敵的表情讓人看著感覺好笑。所幸絲巾足夠長,剛好把她猙獰的傷口都蓋住了,最後收尾出打了個醜醜的結,做完這一切他才終於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結果細看一眼,才發現某人額頭上還有一塊傷,剛才被劉海擋住了。

    旁邊一直在圍觀的顧子易似乎想到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創可貼遞給葉昭之:“葉總,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葉昭之沒有解釋什麽,隻是接過了創可貼。

    徐詩黎感覺氣氛越來越不對頭,於是伸手去搶創可貼,打算自己處理:“我隻是擦破點皮,又不是雙手殘廢,我自己貼就好了。葉總你不是暈血?這點小事不勞您親自動手了。”

    “大麵積的血跡會有不適感,但是小麵積的沒事。”他沒讓徐詩黎拿到創可貼,用手帕擦掉她傷口邊緣的血,然後撕開創可貼,精準地貼在她的傷口上,“你的手沒斷,但是手上有傷,絲巾不見得多幹淨,做太多動作隻會增加傷口感染發炎的幾率。”

    “……”徐詩黎一邊聽他說,一邊感覺到他指腹輕輕按壓創可貼的力道,心跳得有點快。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葉昭之收回手,但是依然離她很近,這句話他說得很突然,讓徐詩黎都來不及反應。

    看見徐詩黎一臉的茫然,他又很快補充了一句:“上次那個,不算女朋友,我和她隻是合作關係。”

    “……”

    “這條絲巾是送我媽的。”

    “……”

    “滿意了?”

    這一句“滿意了?”問出口之後,徐詩黎隻感覺自己的臉上的兩個番茄真的快熟透了。他解釋那麽多幹什麽?感覺氣氛越來越不對了……

    顧子易在旁邊“嘖嘖”兩聲,然後低聲對身旁的許警官道:“難怪剛才葉總就是不讓饒法醫上車了,這下找到症結所在了。”

    許警官也是一聲歎息:“本來我也覺得饒法醫和徐入殮師挺配的,但是現在這麽一看……你覺得饒法醫還有戲嗎?”

    “我覺得難。他嘴裏就沒一句好話,小姑娘肯定不喜歡他那樣的。”

    正議論著,警方的增援終於趕到,警笛大作,兩輛警車風塵仆仆地趕到現場。

    饒風涼第一個下了車,就看見徐詩黎手上纏著絲巾,額頭貼著創可貼,一身狼狽地站在葉昭之身邊,臉色通紅,眼底的目光明亮又溫熱。

    饒風涼頓了一下,目光沉了沉。

    還在說著饒風涼壞話的顧子易立刻閉嘴,連忙和許警官押著李強還有林文惜一起走了過來。李強一身蠻力,從被扣住開始就一直瘋狂掙紮。但是好在許警官和警員身手也不弱,壓製了半天李強才終於安分了。

    饒風涼似乎有話想對徐詩黎說,但是看了她的方向半晌,最後還是淡淡歎了口氣,站在原地沒動。

    其實今天的事確實是他考慮不周,雖然對對方有精神疾病做出了判斷,但是沒有顧及徐詩黎畢是偵查新手,不該讓她參與偵查,更沒料到她沒有帶手機。

    等他們趕到廢棄工廠的時候,徐詩黎已經被李強拖上麵包車絕塵而去。

    如果不是葉昭之及時趕到,徐詩黎可能真的就死在那兩個瘋子手裏了。

    因為現場總共就兩輛警車,塞下嫌犯和警員就沒有多餘的位置了。所以徐詩黎還是要跟葉昭之的車。

    徐詩黎筋疲力盡,太陽也毒,隻想上車好好休息,享受空調。

    葉昭之很快也上了車,臉色已經恢複,但是眉心一直緊擰著,從表情上來看心情不太好。

    也是,才經曆了一場生死時速,又暴露了暈血的弱點,他這樣的個性,心情怎麽可能好的起來。

    徐詩黎想想剛才的那一幕,覺得有點好笑。看起來那麽強的男人,偏偏弱點也多得要命。

    恐高,暈血,怕屍體,簡直是她的完美反麵。

    葉昭之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徐詩黎的偷笑,眉心的結擰得更緊了一些,動作僵硬地發動了車子,踩下油門。

    徐詩黎感覺到了他的低氣壓,自覺地把笑容收了回去,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麽:“葉總,能不能先送我去吃飯?進了市區隨便你把我擱哪兒,有吃的就行。”

    忙活這半天,又是搜查又是跟兩個瘋子鬥智鬥勇,她肚子裏的存糧早就消耗光了,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頭昏眼花。

    葉昭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不能。”

    徐詩黎摸了摸肚子一臉的怨念:“葉總我不該笑你暈血的,多正常點事兒,誰沒點弱點不是?”

    葉昭之臉色一黑,踩了刹車:“徐詩黎!”

    每次被惹惱了就這麽連名帶姓地叫她。

    “……”徐詩黎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如果你帶我去吃飯,我保證不把你恐高又暈血的事情外傳。”

    連日來被葉昭之耍得團團轉,徐詩黎好歹也摸索出了些反攻的本事。

    葉昭之皺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終吸氣,呼氣,冷硬道:“先去醫院。”

    “那你在醫院門口停一下,我買點吃的。”徐詩黎餓得怨氣橫生。

    葉昭之被她的吃貨精神折服了:“做完檢查你愛吃什麽吃什麽。”

    徐詩黎一臉陰險地眨了下眼睛:“你請客?”

    葉昭之氣結,硬邦邦突出一個字:“嗯。”

    “那好。”徐詩黎終於安分坐好。

    到了市中心醫院,葉昭之掛了個VIP號,本來徐詩黎還在綿長的隊伍後麵排著號,就被葉昭之從人群中拎了出來,然後一路帶著她到了外科專家診室。一路上都是各種傷員,鮮血和哀嚎齊飛。

    徐詩黎忍不住去看葉昭之的臉色。

    果然,臉上神情肅穆,目光筆直地看向前方,一丁點的晃動都沒有。再仔細點看,就能注意到他手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了……

    “葉總,送到這兒就可以了,本來你就挺忙還暈血,別太為難自己了。”徐詩黎誠心誠意地勸他。

    葉昭之握住她手臂的手猛得攥緊了些,目放凶光:“別讓我再聽到那兩個字。”

    “哪兩個字?暈血嗎?”

    徐詩黎已經在和葉昭之的交鋒中找到了樂趣,隻要抓住他的痛點狂踩,就能從他臉上收獲各種豐富多彩的表情,別提多有意思。

    葉昭之覺得氣悶……真的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搭救這個禍害。

    結果把徐詩黎送到診室之後葉昭之就轉身走了。

    她心裏還有點小失落,畢竟……葉昭之說好了先來醫院然後他要請客吃飯的,結果就這麽讓他跑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本來就是忙得腳不沾地的一個人,哪兒有閑工夫陪她看病請她吃飯,她又不是他女朋友。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勉強得以平複。

    本來徐詩黎以為自己都是皮外傷,讓醫生包紮一下就好了。結果醫生摸了摸她的後頸,看著上麵的一大片淤青,皺了下眉頭:“小姑娘,你還是去拍個片吧,這裏要是真傷了頸椎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她又被領著去拍了片,因為掛的是VIP,幹什麽都是走捷徑,所以沒費多少功夫就又折回來了。醫生看了看X光片道:“問題不大,但是有淤血,為了防止壓迫神經,還是戴個護頸。”

    “護頸就不用了吧?我挺好的啊……”說罷,徐詩黎還顯擺地扭了兩下脖子,但是動作幅度太大,還真疼得齜牙。

    醫生翻給她一記白眼:“護頸就是用來整治你們這些多動症的。”

    然後給旁邊的小護士遞了個眼神:“給她套上。”

    然後,當葉昭之買了點心拿了藥走回診室的時候,就看見徐詩黎脖子上戴著護頸,仿佛一隻呆頭鵝一樣伸著脖子坐在椅子上,護士正在給她上藥,雖然不疼,但是滿臉的生無可戀。

    葉昭之終於端不住,笑了。

    徐詩黎聽見笑聲,目光飄了過去,發現葉昭之居然提著食物又回來了,第一個反應是不可思議,第二個反應是想把現在呆頭鵝一樣的自己挖個坑埋起來。

    現世報啊,才嘲笑葉昭之暈血沒多久,報應就來了。

    徐詩黎閉上了一雙了無生趣的眼睛。

    04

    葉昭之走過去,從手中的紙袋裏拿了隻桂花糕出來,送到她麵前前,然後就眼見著某人鼻翼動了動,眼睛緩緩睜開,瞳仁漸漸放光。

    因為兩邊手都被裹了紗布,她沒法搶,隻能幹瞪眼。

    “張嘴。”葉昭之一邊下達指令,一邊笑得玩味。

    徐詩黎猶豫了一下,張開嘴。葉昭之把手裏的桂花糕掰成兩半,其中一半遞進她嘴裏。

    本來尋常來看應該是曖昧十足的戲碼,徐詩黎總覺得,葉昭之投喂她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比較像在喂寵物。

    嗯,喂呆頭鵝。

    吃完兩塊桂花糕,傷口也處理得差不多了,葉昭之又拆了藥遞給她,順便擰開了礦泉水瓶。由於雙手不便,徐詩黎也不推脫,安安分分吃了藥喝了水,整個人元氣恢複的三成。

    她的元氣如果要到達滿格,隻有一頓大餐才能辦到。

    葉昭之看著徐詩黎期待的眼神就知道,她還惦記著他說要請客的那頓飯,於是歎了口氣,把東西收好:“吃什麽?”

    徐詩黎在心裏盤算了幾個來回,然後眼巴巴地看著他:“貴點的行嗎?”

    畢竟是堂堂葉總請客,不訛他一頓犒勞一下自己怎麽行。

    葉昭之看她的眼神簡直又多了幾分鄙視,但是也沒有拒絕,隻是道:“地點我來定。”

    “也是,貴的餐廳我也沒去過幾家,不知道哪兒好吃。”徐詩黎也不爭,她說的也是事實,一般高級點的餐廳,徐遠境從來隻會和徐媽去二人世界燭光晚餐,嫌她這個大號電燈泡太礙眼。她大概真的是他們從路邊撿回來的。

    葉昭之拿出手機似乎想訂座位,結果手機很適時地響了,是孟路。

    果然,他的空閑時間從來就沒有太多。

    “葉總,幾個股東還是質疑慈善醫院轉型的事情,現在在公司裏急著要見你,葉恒之總經理又不出麵……”

    葉昭之皺了一下眉頭,看了旁邊瞪著一雙期待的眼睛的徐詩黎一眼,停頓了片刻沒有說話。

    孟路在那頭忍不住追問:“葉總,你在聽嗎?”

    葉昭之還沒回答,倒是徐詩黎非常知趣地站起身來:“葉總你還有公事在身的話就去忙吧,吃飯什麽時候不是吃。當然,這頓飯先記著,一定要補上的。”好不容易訛大款一頓好的,怎麽能輕易浪費那麽好的機會。

    葉昭之聞言,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後,展眉,點頭:“嗯,先記著。”

    孟路在那頭弱弱地問了一句:“葉總……你在哪兒呢?能來嗎?”

    葉昭之看了一眼手表:“二十分鍾後到。”然後就掛了電話,看向徐詩黎,“送你回家還是回殯儀館?”

    “不用送我了,我是胳膊受傷又不是腿廢了,能走的。”她一向不喜歡給人添麻煩,何況葉昭之還這麽忙。

    但是葉昭之瞄了她一眼,絲毫沒有給她做選擇的意思,口氣裏已經有了一絲命令的味道:“去哪裏?”

    徐詩黎敗下陣來,縮了縮脖子,弱弱地說了句:“去市公安局,葉警官讓我做個筆錄。”

    “走吧。”葉昭之把頭那麽一點。

    徐詩黎不得已順從地起身,跟在他身後,走出了診室的門。

    感覺好像每次隻要跟葉昭之相處,她都跟被聲控了似的,他讓她往左,她就連右是哪兒都忘了。

    葉昭之送她到警局門口之後,把沒吃完的那一袋桂花糕丟到她手裏,讓她吃幹淨。沒等她做出反應,他又踩下油門,一陣風似的走了。

    看來……真的是很忙。

    徐詩黎看著阿斯頓馬丁消失的方向,出了會兒神,最後是被老沈的聲音拉回了現實:“人家都走了五分鍾了,還盯著看?眼珠子都看要掉了。”

    徐詩黎瞬間就尷尬地紅了臉:“我就是發會兒呆。”

    “發呆?那你臉紅什麽?”老沈一臉不相信,然後就大手一揮阻止她繼續解釋,“現在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不讓我給你和饒法醫牽線了,原來你這是相中葉總了,虧我還以為你要為了我們館的事業無私奉獻一輩子,沒想到你隻是眼光太高,普通人都瞧不上眼而已。”

    徐詩黎手搭在褲子口袋上免得扯了傷口,然後憤憤地剜了老沈一眼,抬起另一隻手指向自己的脖子:“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你的員工英勇負傷了嗎?你看我的脖子,醫生說了,一個星期都不能摘。”

    老沈這才沉沉地歎了口氣,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我都跟你說了,是配合幾位警官行動,誰讓你自個兒往上衝的?惜命知不知道?再說了,我說讓你配合也就是客套話,這麽危險的事情你能撤就撤了,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你給我躲到最後頭去!”

    徐詩黎看著老沈這麽一臉正經地教育她怎麽做一隻狗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葉警官剛好下了警車,從不遠處走過來,看見他倆就打了聲招呼:“沈館長,小徐,你們這麽客氣站門口幫我們看門呢?”

    “……咳咳。”老沈尷尬地輕咳兩聲,為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心虛。

    “愣著幹什麽,都進去吧。”葉警官大手一揮,老沈和徐詩黎立馬聽話站好,然後跟著他一起走進了警局。

    徐詩黎走進警局裏,發現辦公廳裏真是擠著不少人。

    盜屍案和另一起拐賣兒童案一起結案了,所以今天格外熱鬧,還有各路記者也都在這兒候著。

    徐詩黎跟葉警官說了自己不接受采訪,讓葉警官別把她的事兒說出來,於是她和老沈就被安排到了最邊上的一張辦公桌做筆錄。

    給她和老沈做筆錄的警員小屈來了,看見徐詩黎身上掛了彩,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哎呦喂,女英雄啊。”

    徐詩黎被他說的有點臉紅,頭垂下去……她哪兒是女英雄啊,她是逞英雄。

    小屈也沒多耽擱,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都大致問了一遍,徐詩黎和老沈也就如實回答。

    但是對徐詩黎來說做筆錄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更想知道林文惜的案子有沒有進展。

    林文惜和魏嘉書到底是什麽關係?為什麽魏嘉書才死兩天,但是林文惜十天前就進入殯儀館工作了?

    所以筆錄做完,徐詩黎沒有走,隻是試探著問了小屈一句:“林文惜這個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個案子並不複雜,而且都已經結案了,所以小屈也爽快地接下了話茬:“林文惜那個爹李強,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麽神經病。”

    徐詩黎有點意外,因為李強在車上的表現,當真像個瘋子。後來又聽他們說李強是個精神病人曾經殺過人,所以就認為他就是個精神病無疑。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是個正在犯病的精神病,當時可能會一槍崩了她,但是李強隻是把她打暈了而已綁走而已,所以說明其實當時他對自己的行為還是有控製力的?

    “當年他殺人是因為村裏的流氓想禍害他老婆,他失手殺了人。他家裏人不知道從哪兒知道的精神病殺人不會被判刑,所以就讓他裝精神病。但是他逃過了牢獄之災卻進了精神病院,他一個正常人實在受不了折磨就逃出來了,也不敢回家,這些年一直在外流浪,一邊做各種雜活養活自己。”

    “……”老沈歎了口氣,“也是個可憐人。”

    “是啊,這幾年他一直在周邊幾個省市遊走,什麽活他都幹,也在修車行做過事兒,所以偷車的手藝門兒清。剛才綁走你的那輛麵包車就是他臨時偷來的。其實他一直都跟妻女有聯係,也會偶爾寄錢回家,隻是一直不敢露麵,一家人日子過得像在打遊擊,明明知道彼此在什麽地方,就是不能團聚。”說到這兒,小屈頓了頓,神色有些複雜,聲線沉了幾分,“不過,他閨女倒是真的瘋了……”

    徐詩黎想到林文惜在車上跟她說過的那些話,於是皺眉問:“嗯,我在車上就已經發現她精神失常了,她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因為魏嘉書把她拋棄了?”

    小屈苦笑著搖了搖頭:“哪兒啊,其實她是一直暗戀魏嘉書,人家魏嘉書壓根就沒回應過她。好像是一次魏嘉書見義勇為,這姑娘就這麽惦記上了。她母親都交代了,兩個人充其量就是個點頭之交。”

    “那她是怎麽瘋掉的?她還說她的孩子沒了……”徐詩黎明顯愣了一下,之前她真以為這是個始亂終棄因愛生恨的故事。

    小屈收了收笑容,涼涼道:“輪奸。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隻抓了兩個判了刑,剩下幾個還在逍遙法外。而且被強奸這件事在農村敗壞的是女孩的名聲,林文惜周圍的人都不同情她,背地裏還覺得她是個狐狸精,害村裏兩個小夥子被抓去蹲大獄,她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指指點點。所以,打從那時候起,她就有了妄想症,把魏嘉書當成了自己孩子的父親,把魏嘉書當成負心漢,也許是想給自己找一點心理安慰吧。後來一場車禍,孩子沒了,她就徹底崩潰了……雖然平時還是和正常人沒兩樣,但是一旦犯病就特別嚇人。”

    “……”聽到頭兩個字徐詩黎就感覺心上被人揪了一下似的,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媽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聯係上她爸,打聽到魏嘉書的下落,就帶著她來了S市。在S市期間期間,她不斷騷擾魏嘉書,給他的精神和內心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但是可能怕女友誤會,所以他一直沒把這件事說出來,可以說最後他會心髒病發,也是因為林文惜的糾纏。”

    “……”

    “我們查了一下,魏嘉書病發住進ICU被下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林文惜就去了你們館。估計是打聽到你們館和醫院有合作,所以早就盤算著進館裏偷屍體了。”

    05

    “……”

    “其實魏嘉書的女朋友也可憐,本來兩個人在一起就被家裏反對特別艱難,好不容易魏嘉書放下C市的一切跑來S市想跟她長相廝守了,這下倒好,陰陽兩隔。”小屈說到這裏,見徐詩黎和老沈的神情都很凝重,於是打了個哈哈把話題轉回正軌:“哎呀你看我,把話題說得這麽凝重。小徐,你的傷看著挺嚴重的,要不要讓局裏的法醫給你驗個傷?”

    “……”徐詩黎本來還在發愣,聽到小屈的問題隻是苦笑著搖了下頭,“不嚴重,是醫生小題大做了。”

    她的傷隻是小事不想再追究了。李強顛沛半生,林文惜被逼成了瘋子,都是可憐人。

    做完筆錄之後,小屈就走了,老沈和徐詩黎又坐了一會兒,半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心情有點沉重。

    徐詩黎已經見慣了各種各樣的死亡,但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相熟的人身上,還是讓她感覺心裏有點難受。別人造的孽,最終的惡果卻是無辜的人來承受。

    其實入殮師最痛苦的時候不是麵對惡心屍體,不是失去交際圈後的孤獨,也不是連續工作二十四小時的崩潰。

    而是如同此時此刻,在麵對人性汙濁和殘酷命運的時候,那種深深的無力感。

    這個世界有些時候很明亮,讓人相信正義會驅散一切黑暗。

    有些時候又讓人覺得很絕望,因為生命已經消逝,即使正義降臨也無法挽回那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人了。

    徐詩黎心裏有點酸澀,沉默良久之後,她對老沈說:“老沈,我想請個假。”

    “……”老沈停頓了片刻,點了點頭,說,“好,回家好好休息,傷養好了再回來。”

    “嗯……”外傷容易好,但是內心的部分,可能沒那麽容易。

    老沈感覺到她的情緒依然低迷,於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善惡到頭終有報,那些造了孽的人會有報應的。林文惜當年的強奸案已經重新開始立案調查,早晚會有結果,壞人一個都跑不掉。”

    徐詩黎想點頭,結果稍一用力,下巴就磕在了護頸上,差點咬到舌頭:“我明天就要把它摘了!”

    看見徐詩黎又生龍活虎了,老沈彎了彎嘴角,笑裏透出一絲欣慰。

    其實入殮師需要的不僅是膽量和手藝,更需要強大的內心,麵對最陰暗壓抑的案件也要很好地掌控住自己的情緒,這樣才能真正做到不被各種死亡帶來的陰霾所擊潰。

    徐詩黎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她到底年輕,還不能做到百毒不侵。

    徐詩黎打電話回家想讓徐遠境來接她,正常情況下徐遠境一般會丟給她一句自己有腿自己走回來。但是在她跟徐媽具體描述完她的傷情之後,小兩口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著他們的小奧迪就殺到了警局門口。

    照理來說,應該是打親情牌的時候了,畢竟她都傷成這樣了,正常爸媽應該眼含熱淚衝上來噓寒問暖了吧。

    但是他們沒有。

    徐媽匆匆忙忙打開車門下了車,看見受護頸所迫伸長了脖子站在警局門口等著的徐詩黎,第一個反應就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也就罷了,她的第二個反應就是去拽剛從駕駛座上走下來的徐遠境,一邊扯他衣袖一邊說:“老公老公,你看我們女兒像不像呆頭鵝?”

    “……”徐詩黎在心裏懺悔,她明明是手受傷了又不是腿斷了,剛才為什麽不自己走回去!

    徐遠境上下打量了徐詩黎一眼,用做科研一般認真謹慎的神情下了結論:“是挺像。”

    徐詩黎翻著白眼,挺著脖子,顧自走向自家的車,正眼都不看這小兩口一眼,直接就拉開車門打算上車。不能跟他們講道理,因為他們不會講道理,隻會秀恩愛,秀到她懷疑人生。

    倒是徐媽一臉興奮地湊上來問她:“今天你是參與了什麽大案子?有沒有上電視?你是怎麽勇鬥歹徒的?”

    徐詩黎簡直有一種徐媽主職應該是八卦頻道記者的錯覺,她用疲倦的、怨念的、生無可戀的眼神看了徐媽一眼:“媽,你都不關心一下我傷哪兒了嗎?”

    徐媽不以為然道:“你看這不是能走能跳的嗎,剛才電話裏你說的那麽嚴重,還以為你缺胳膊少腿了呢。”

    “……”徐詩黎深吸一口氣,“那你不覺得我這個形象,更加不方便相親了?”

    剛才還一臉興奮,圍著徐詩黎東問西問的徐媽立刻就換了一張嚴肅臉,正義使者般教育她:“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可以去參與這麽危險的事情,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

    徐詩黎屈身坐進車裏,放棄溝通。

    她一定是撿來的!

    回家的路上,徐詩黎顯得特別沉默,平時跟徐爸徐媽待一起少不了插科打諢拌嘴,但是今天忽然沒了興致,百無聊賴地把臉靠在車窗上,瞪著一雙疲倦的眼睛看著窗外的世界。

    徐媽本來還興致高昂地圍著她說著相親的事,但是說了半路徐詩黎也隻是意興闌珊地回應嗯啊哦,整個人好像丟了魂似的。

    上一次見到她這樣,還是她剛進殯儀館不久的時候,警察送來一個被悶死的嬰兒,是親媽動的手,就因為被嫌棄不能生男孩,所以親手用枕頭把女兒悶死在床上。當時徐詩黎剛入行,內心還沒有現在那麽頑強,為了那個孩子,三天都不吭一聲。

    徐媽似乎是猜到了什麽:“因為案子心情不好了?”

    “沒有……”徐詩黎嘴硬,但是臉上的表情卻騙不了人。

    徐媽沉默了片刻,良久才開口道:“阿屍,換工作吧。”

    “不換。”徐詩黎單手托腮,根本沒把徐媽的話當回事兒。

    “其實你想繼承奶奶的意誌當入殮師,我們可以理解,隻要你做得開心,你去幹什麽都好。”

    “……”

    “但是如果這個工作給你太多負麵情緒的話,我真的希望你能選擇別的職業。我相信奶奶一定更希望你開開心心地活著。”

    “……”徐詩黎的鼻子一酸,徐媽正經起來說的話總是很戳心。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回過頭來,認真嚴肅地看向徐媽:“媽,可能我入行是因為奶奶,但是我現在我是真的挺喜歡這個職業的。你放心,負麵的情緒我會自己處理,我沒你們想的那麽脆弱。”

    徐媽沒有回答,倒是徐遠境不著邊際地開了口:“如果累了就回家,我雖然窮,但是多養女兒幾年的錢還是夠的。”

    徐詩黎哭笑不得,這麽煽情的時候,徐遠境居然還不忘哭窮。

    說真的,比起那個出生就被掐死的嬰兒,比起那兩個一直流浪的拾荒小孩,比起林文惜,甚至比起那個報複投毒的繼子,她真的幸運太多了。

    徐爸徐媽這小兩口平日裏總是膩膩歪歪沒個正行,但是從未真的讓她受過半點委屈,他們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他們是她身後的靠山。

    這種感覺,真好。

    “我不會辭職的。”徐詩黎的立場依然堅定,但是這句話說完的下一秒,她就撲過去一把抱住徐媽,吸了吸鼻子:“媽,謝謝你。”

    徐媽被徐詩黎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不知所措,徐遠境從後視鏡裏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

    他家姑娘,真的長大了。

    久違的假期,徐詩黎也沒有力氣再去慈善醫院了,小心避開傷口洗了個澡,然後就如同一灘爛泥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覺。

    她休息了三天,胳膊上的傷結了痂,脖子上的護頸也在她的強烈抗議下拆掉了。每天都躺在床上看恐怖片和解剖視頻,總算恢複了點元氣。但是心裏似乎始終有一個結。

    她很少有夢,但是這三天她一直在做同一個夢。夢裏她回到了小時候,當時的她紮著兩個小辮子,跟在奶奶身後,出沒各種靈堂。

    當時入殮師這個說法還沒有從日本引進中國,但是奶奶已經是遠近聞名的主喪人,而且還有一手漂亮的殮妝手藝。

    奶奶手中的針線飛舞,縫合死者身上的傷口,手裏傅粉淡抹,胭脂輕點,用最簡單的化妝工具,還原了死者生前的樣貌。家屬看到死者被處理過的遺容之後,跪地嚎啕:“是……是,這才是他的樣子,沒想到還能好好見他最後一麵,謝謝……”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被入殮師這個職業折服了。徐詩黎有時候也會想,這一切是不是體內徐家人的血液在作祟,讓她生來就有一種為亡者送行的使命感。

    在夢裏,她又想起了劉恒武上次造訪的時候說的那個故事,雖然聽著好像是天方夜譚,但是仔細想了一下,奶奶的失蹤會不會真的和夏家有關係?畢竟劉恒武說了,奶奶是在給夏家人入殮之後失蹤的。

    奶奶入殮結束之後去了哪裏?為什麽警方查了那麽久都沒有一點消息?

    不過劉恒武也可能是說謊,畢竟警察都沒有查到的消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恍神間,她再次從夢中醒了過來,窗外天光大亮。

    洗漱過後吃完早飯,她又坐回了電腦桌前開了電腦,本來想繼續看昨天沒看完的恐怖片。但是想到之前那個沒有下文的回複,她皺了皺眉頭之後打開了論壇的頁麵。

    結果沒想到,頁麵剛打開,又是叮咚一聲。

    依然是個匿名遊客發來的消息,她的手指迅速一點,打開了對話框。

    裏麵躺著一行字“如果想知道你奶奶的事情,晚上六點半,東城劇院南門見。”

    徐詩黎敲了一連串的回複,但是對方再次消失了。

    對方到底是在耍她還是真的知道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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