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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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饒風涼倒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他這個人,有時候毒舌不讓步起來挺煩人,但是也有很多時候他會照顧別人心情,會替她出頭,還幾次拯救她沒讓她流落街頭。

    其實仔細想想,他除了嘴欠一點,也沒有哪點不好的。家世相貌沒一點不好,職業跟她匹配,愛好又那麽相似。其實如果讓她動心的人是他的話,現在局麵可能會好得多吧。

    可惜沒有如果啊。

    饒風涼見她走神,忍不住問了一句:“又在煩什麽?”

    “……你應該問我有什麽事情是不煩的。”徐詩黎把腦袋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往後倒退的景物,心情特別複雜。

    “我聽說孟榆林已經送去你們館了?”

    “嗯……可惜了,那麽漂亮的姑娘。”徐詩黎眼底的疲倦更深。其實現在還有些人在網上罵她多管閑事。

    孟榆林是為民除害,徐詩黎是助紂為虐。

    其實如果她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應該會更謹慎些,至少確定孟榆林真的是凶手,確定她真的進了那扇門,再通知警方。確實是她的疏漏導致了孟榆林的自殺,她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饒風涼看出來她在自責,略微歎了口氣道:“我辦過一個案子,很慘烈,一家七口都被老鼠藥毒死。凶手也很快被抓住了,就是他們的鄰居,一個看起來就特別膽小雞都不敢殺的女人……

    這個女人的丈夫一家是三代單傳,沒有兄弟姐妹,但是死者一家有六個兄弟,二十年前,因為想占女人家的一塊地建房子,他們一家六個男人就合夥打死了女人的丈夫。然後這家人讓大兒子頂了罪,剩下的幾兄弟在搶來的土地上建了房子。

    二十年過去,女人獨自把兒子帶大,兒子也很爭氣,考了法學碩士,兒子一心為父親伸冤。當年搶地的那一家擔心事情敗露,於是又趁著這個女人的兒子回家的時候上門挑釁,說盡了難聽的話,於是雙方又打起來了,女人兒子也被打死了。那家人如法炮製又推了個兒子出去頂罪,其他人相安無事。這等於是掐滅了這個女人最後一點希望,忍沒什麽可以失去的時候是最可怕的,她絕望過後在那家人的飯菜裏下了老鼠藥。”

    “……”這個故事,聽著真的揪心。

    饒風涼看了一眼徐詩黎眼底的唏噓,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其實從大部分人的角度來說,死者一家真的是死不足惜。但是女人的罪,我們還是必須要追究。這個世界有些東西是比善惡和對錯更重要的,那就是秩序。法律動搖一次,個人情感占上風一次,法律的威信就會被撼動一次,如果有一天私刑泛濫,秩序不再,那陷入苦難的人,何止一二。”

    “……”

    “不用怪自己,你做了對的事。孟榆林是受害者,但她也是凶手。我們需要做的,是讓這個世界上,不再有下一個孟榆林。”

    “……”饒風涼的一番話,確實讓徐詩黎心裏的內疚感消減了很多,“謝謝,我明白。”

    饒風涼見她臉上的表情終於舒展開,略微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等孟榆林的案子結束之後,葉隊就會組織人手重新調查你奶奶的事情。我們會盡快給你結果。”

    徐詩黎點了點頭,心裏有點澀:“其實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我忽然覺得,奶奶自殺,也不是不可能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我們誰又能保證完全了解一個人呢?我自以為我很了解奶奶,但是聽了於老的話,我才知道我太天真了……”

    “現在還有疑點,還沒查出結果,你別自己先泄氣。”

    徐詩黎苦笑,真的感覺心情有點沉重,人又很疲憊。結果沒想到過了片刻就睡著了,饒風涼回頭再跟她說話的時候,隻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他把車停在路邊,從後座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才繼續開車。

    徐詩黎強硬起來像個紮人的刺蝟,但是脆弱起來又特別像個讓人想照顧的小孩。其實如果可以,饒風涼也希望她能堅信她一直相信的,永遠不會失望,永遠不會難過。

    但是,多難。

    第二天上班前,徐詩黎又被徐媽逮住問了一連串關於饒風涼的問題。徐詩黎倍感心累,敷衍了事之後逃去上班,並且在心裏籌劃,以後非必要情況還是少讓饒風涼來家裏,免得徐媽又浮想聯翩。

    但是沒想到,才到傍晚,饒風涼的車就停在了她家門口。

    不過從車上下來的不止有饒風涼,還有於老和劉恒武。因為目前連環殺人案才是局裏的工作重點,所以徐奶奶自殺案這種十多年前已經有定論的案子局裏並不是特別重視,饒風涼也是好不容易擠出這點時間,讓幾個當事人坐下來好好談談,臨時組了這個局。

    徐遠境也徐媽也是才接到他們電話,從公司趕回家裏,開了門站門外迎接。

    徐遠境和劉恒武的關係雖然算是破冰了,但是畢竟冷戰這麽多年了,兩個人之間要馬上變得親近熱絡起來還是有難度,氣氛顯得有點尷尬。

    還好徐媽一直充當著和事老,笑著把於老和劉恒武迎進了門,一邊關切地問了二老的身體狀況。

    劉恒武還是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於老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我們都是一把老骨頭的人了,還有什麽事情是跟小輩過不去的?我看小徐和他丫頭都挺好的,你別不知足。”

    劉恒武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臉色略微緩和:“是我要和他過不去嗎?你看看他什麽表情,從來都沒把我這個爸放在眼裏。”

    徐媽推了推徐遠境的手臂給他使了個眼色。

    徐遠境緊繃的表情這才柔和了些,也沒正麵回答劉恒武的話,隻是道:“客廳裏坐下說吧,朋友送了我不少毛尖,你愛喝的。”這個“你”當然是對劉恒武說的。

    劉恒武聞言,略微頓了頓,沒有再多說,也一起走進了客廳。

    饒風涼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一家人終於能坐下來一起談談,他的心情也挺複雜。

    有點唏噓,也有點羨慕。

    他也希望能有跟父親鬧別扭的機會,能有叛逆期,哪怕吵個架都覺得挺滿足的或者一段時間都不說話他都挺滿足的。但是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奢望了……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了,饒風涼也說明了一下來意:“重新調查徐奶奶案件的申請已經審批下來了,因為老師明天就要動身回美國,所以今天我希望能借今天這個機會談談這個案子。”

    其實劉恒武至今仍然堅持認為徐奶奶就是自殺,是於老好說歹說才把他勸服配合饒風涼的翻案調查。

    徐遠境感激地朝饒風涼笑笑:“阿涼,這次我媽的事情,多虧你了。”

    “我隻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情。”饒風涼從公文包裏取出一疊卷宗的複印件,“這裏麵是這個案子全部的證據記錄和部分目擊證人的筆錄。我和老師討論了一下,覺得目前能證明徐奶奶是自殺的證據,就是那封遺書,證人的證言,以及密室現場。”

    “……”

    “但是這些證據依然有幾點漏洞。”饒風涼拿出了那封遺書的照片,“這封遺書上的字跡確實屬於徐奶奶,但是字跡十分潦草,看的出來寫得很匆忙,而且遺書的內容也很短。徐叔叔,按照您對徐奶奶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在去夏家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會這樣一句都不交代地離開嗎?”

    徐遠境看著那封遺書,沉默了片刻才皺眉道:“以我對我媽的了解,她不是這種人。就算她一句都不提我,也不可能一句話都不留給阿屍……”

    “所以我認為這封遺書是在她服毒之後寫下的,因為情況緊急,所以隻能寫得倉促簡短。她之所以把門反鎖,可能並不是不想讓外麵的人救她,而是她意識到自己即使被救也不可能活下來,所以她幹脆自己製造了一個密室的假象,放凶手一條生路。”

    “沒道理,我媽為什麽要幫凶手隱瞞真相?”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饒風涼把目光轉向了劉恒武,“其實我目前認為劉爺爺有嫌疑。因為徐奶奶失蹤當天,他也去過夏家,並且闖進過夏老爺子的房間。”

    劉恒武聽到這裏,立刻眉頭一皺打斷他:“我這一輩子行的端坐的正,幹不出這種事。那天我是去了,還跟她吵了,讓她有本事來送姓夏的就有本事隨他去算了,我從此就當世上沒她這個人……”說到這裏劉恒武頓了一下,目光微漾,聲音低了下去,“我也沒想到她會當真。”

    04

    “……”徐遠境聽到這句,握著茶壺的手青筋都暴起了,“劉恒武,以後你說話能不能經過大腦思考?你說我媽的那些事,哪一件是真的證實過的?你們結婚不是一兩年,是幾十年了。她後來還有沒有跟夏家那位聯係你難道不知道?你說她對你無情,你這些年來又做對了什麽?從她生下我開始你在家裏呆過幾天?她一個有丈夫的人過的是沒丈夫的日子,你還想她對你笑臉相迎?你顧的都是你自己的麵子,一根筋信你自己的臆想。連她的死你都要隱瞞!”

    “你……!行行行,都是我的錯,今後我就當從來沒有你這個兒子!”

    於老連忙來拉架,一邊去拽劉恒武,一邊給徐遠境遞了個眼神:“阿境,你也別怪你爸,他是什麽年代的人?你知道當時如果你媽結了婚還跟別人傳出私情會有多大的影響嗎?她這一輩子好名聲受人愛戴受你們子孫敬重,你爸有所隱瞞存的也隻是存了保護她名譽不讓你們失望的私心。”

    “老於,你不用跟他們廢話,我們走!有什麽問題叫小饒自己上門找我問清楚。”說罷,劉恒武就站起身來要走。

    饒風涼見兩個人一吵起來就受不住,連忙一邊勸一句吧話題拉回正軌:“徐叔叔,劉爺爺,我相信你們雙方都有誤會。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徐奶奶死亡的真相。劉爺爺,我願意相信你不是凶手,但是你能不能仔細回憶一下當天的情況,有沒有遇到什麽反常的人?”

    劉恒武眼底的怒火很久才被壓製下去,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思索,片刻之後才煩躁地一甩頭:“記不清了,那天我火氣上來了,跟她吵了一架就走了,連柱香都沒上,真沒注意到還有什麽人。而且他們夏家我一向不屑跟他們來往,一群人都是陰陽怪氣的,個個都是勢利眼,說句話要繞幾個彎,我不愛聽。”

    饒風涼歎了口氣,又把目光轉向於老:“老師,當年你查這個案子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什麽特別的地方?我看完了所有目擊者的口供,幾乎都沒什麽疑點,但是我總覺得哪裏有問題。”

    於老眉心擰了起來,皺緊眉頭想了片刻:“其實當初這個案子因為認證物證齊備,加上劉叔跟我說過徐鴛和夏居安的事情,所以我收集證據的方向可能有偏差,沒有注意到有其他疑點。不過就像劉叔剛才說的,我覺得夏家的氛圍……怎麽說呢,有點奇怪,因為他的靈堂上沒有哭聲的。

    “……”

    “所有人都表現的比較冷靜,雖然秩序井然,但是讓人感覺有點沒人情味。”

    饒風涼微微皺了皺眉頭:“凶手會不會是夏家的人?”

    “應該不會,其實夏家人也是看到夏居安的遺誌才知道有徐鴛這個人的,他們之間肯定沒有過節,更沒有需要動手殺人的過節。”

    饒風涼略微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徐遠境和徐媽:“叔叔阿姨,你們還有什麽猜想和補充嗎?”

    徐遠境垂眸,喝了一口茶,停頓了一會兒,良久才開口:“沒什麽補充,我覺得我媽不會跟別人結怨……”

    他心裏明白劉恒武就算看起來絕情,而且死要麵子,但是殺了徐奶奶這種事他是幹不出來的。可是徐奶奶的個性也不會再跟別人結怨的,除非是作為屍體的夏居安複活把她帶走,不然真的想不通要殺她的人是誰,她又希望保護誰。

    其實在不知不覺當中,徐遠境自己都漸漸被徐鴛是自殺的這個說法給說服了。證據確鑿,之所以會翻案的理由不過是他們自己對徐鴛自以為是的判斷罷了。她心裏對夏居安是什麽感情,她從未提過,沒有人了解。

    如果真的是覺得委屈了一輩子,末了想要生死相隨呢?又或者被劉恒武的那些話刺激了,幹脆來了個了斷。

    饒風涼當然看出了他們眼裏的灰心,停頓了片刻之後收起了桌麵上散放的資料,對徐遠境和徐媽道:“我已經申請了對夏家的調查令,我會一直繼續跟進這件事,如果你們有什麽補充的可以隨時聯係我。在沒有找到更確鑿的證據之前,暫時不要先入為主地做任何結論。”

    徐遠境苦笑了一下,感激地看向饒風涼:“阿涼,真的要謝謝你這麽上心了,希望能早日真相大白。”

    但是十三年前的案子,要查起來,談何容易。即便徐奶奶不是自殺的,但是也許證明凶手的證據早已被處理掉了,現在警方手裏掌握的正覺又都是支持她是自殺的,動手查起來簡直難如登天。

    所以,真的要多虧饒風涼的堅持,如果他不翻案,不展開調查,計算徐奶奶是被人害死的,也許永遠都沒人知道了。

    徐媽見氣氛終於緩和下來,連忙趁熱打鐵:“今天於老師和爸都是難得來一趟,吃了飯再走吧。”

    劉恒武還在氣頭上,沒吭聲。

    於老連忙道:“好啊,早就聽說阿境這小子手藝不錯,今天可要好好嚐嚐了。”

    徐遠境還沒回答,徐媽就給他遞了個眼神,推了他一把:“老公,於老師都這麽誇你了,趕緊給老師和爸露兩手,我給你打下手去。”

    於老又給饒風涼遞了個眼神:“阿涼,你也去幫幫忙,我和劉叔還沒好好敘敘舊。”

    徐媽當然不好意思當客人幫忙,但是臨近飯點了,五個人又確實得炒幾個菜才夠。想了想決定掏出手機把徐詩黎召喚回來。

    饒風涼倒是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問了徐爸打算做什麽菜,就自己拎著食材去水池邊上洗了。可能是職業病,他洗菜要把每一片菜葉子的褶皺都洗幹淨,折豆角的時候每一段豆角的長度幾乎都是一樣的,頂多偏個幾毫米,還非常強迫地把豆角邊緣的絲一點一點的摳幹淨,不允許有任何一點殘渣。

    徐媽在旁邊看著歎為觀止,然後從水桶裏取了隻活魚遞給他:“阿涼啊,讓你擇菜我覺得讓費了,要不你把這魚殺了吧。”

    饒風涼不假思索地接過魚,麻利地把魚拍暈,開膛破肚,內髒挖出,去鱗……等徐媽再去看他進度的時候,他連魚的髒器都在水裏碼得整整齊齊,似乎還在仔細端詳。而清理好的魚身幹幹淨淨地擺在邊上,腹腔裏連一絲血汙都沒有。

    徐媽看了半天饒風涼的傑作,才感歎道:“阿涼,你在家裏也下廚嗎?”

    “沒有,我不會做菜。”

    “這也是你第一次殺魚?”

    “嗯,剛才觀察了一下魚的髒器結構,挺有意思。我解剖過各種動物,剛好還沒解剖過魚。”

    “……”徐媽頓住,原來是拿殺魚當解剖呢……片刻之後才笑道,“我們家阿屍也喜歡看解剖視頻……但是讓她殺條魚能把廚房變戰場。”

    “嗯,那是她手殘。”饒風涼幾乎沒有猶豫地下了結論,然後略微停頓了片刻,感覺在徐媽麵前這麽直白地說不太好,又改口道,“她可能沒有實操經驗。”

    徐媽聞言笑了起來,然後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湊到饒風涼邊上道:“說起來我一直都覺得你和我們阿屍真是絕配……但是之前看小葉大半夜送她回來我以為她看上了小葉,現在我是徹底被整迷糊了,你給我透個底,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昭之已經跟他初戀複合了,我還在等機會。”饒風涼倒是一點都不避諱,簡單直接地總結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徐媽聽到他這麽說,立刻皺緊了眉頭,繃著一張小臉:“這個小葉太過分了!之前送阿屍回來的時候,一句一句回答得那麽利索,我還以為他真的對阿屍有意思……”

    “……”饒風涼笑了笑,沒有接話。得到葉昭之和夏嫣複合的準確消息之前,他也以為葉昭之對徐詩黎有感情。

    徐媽義憤填膺地一拍饒風涼的肩膀:“你放心,這個事情阿姨支持你。你和阿屍是天造地設的,那個葉昭之,愛和誰複合就跟誰複合,我們家不稀罕。”

    饒風涼勾起嘴角,笑容如沐春風。

    正在炒菜的徐遠境回頭朝他倆喊:“還有薑麽?你兩個在密謀什麽呢?”

    饒風涼聞言勤快地從冰箱裏翻了薑出來去洗:“還有,我洗好給你。”

    徐媽看饒風涼的目光裏充滿了讚賞:“真是好孩子。”

    徐詩黎接到徐媽的電話就跟老沈打了招呼往家裏趕。走出殯儀館的時候天是晴的,她就沒有拿傘。

    誰知道坐著公交車還有一站路的時候,忽然雨勢就大了起來。這趟公交車到的站點離她家還有段路呢,感覺走回去就是落湯雞。所以她給徐媽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帶把傘出來接她一下。

    結果剛下車,跳到站台邊上,就看見地上蹲了個人。

    那人把頭埋在兩膝之間,看不清他的正臉。徐詩黎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一身高檔西裝,但是被澆了個透,頭發和身上在滴水,感覺特別突兀。

    這個身影,莫名的有點眼熟。

    徐詩黎抱著一點同情心和好奇心走過去,蹲下身,問他:“先生……需要幫忙嗎?”

    但是對方沒有反應。

    徐詩黎又拍了拍他的肩,還是沒有反應。

    她都準備掏出手機準備打120的時候,那個人終於緩緩抬起頭。

    一瞬間,徐詩黎手裏的手機都差點掉地上。

    葉昭之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淋成這個鬼樣子?

    05

    葉昭之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對,眼神很飄忽,臉色也在泛紅,眼睛勉強撐開一條縫隙,目光卻很迷蒙。風一吹,他就打了個寒噤,身體微晃,差點摔倒。

    徐詩黎看著他,想了兩秒,決定見死不救,轉身要走。

    但是葉昭之卻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迷離的目光朝她看過來,似乎分辨不出她是誰,隻是固執道:“別走。”

    徐詩黎略微一皺眉,湊近他身邊聞了聞,一股酒氣。剛才因為下大雨加台風她沒聞到,但是挨這麽近倒是聞得很清晰。看他迷迷糊糊左搖右晃的樣子,大概是喝醉了。

    徐詩黎想了想,還是拿出手機:“我幫你叫夏嫣過來。”

    葉昭之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聽錯了,突然伸手拍掉了徐詩黎的手機,很不巧站台邊上就是個大水坑,她的手機直接被他拍進了水坑裏。

    愣了三秒鍾之後她才趕緊伸手去撈手機,結果為時已晚,屏幕開始閃爍,界麵失靈了,沒一會兒屏幕就黑了下去。

    徐詩黎拿著陣亡的手機翻了個白眼:“葉昭之,你跟我有仇吧。”

    但是她的話音剛落,葉昭之就不知道中了什麽邪,突然張開雙手把她整個環住,濕漉漉的腦袋往她身上蹭。

    徐詩黎嚇了一跳,用力掙開他:“你又搞什麽鬼!”

    但是葉昭之雖然醉了,力氣卻不小,死死地圈住她,然後用一種呢喃的聲音道:“我說,別走……”

    “鬆開,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女朋友……”徐詩黎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他又一根一根地回歸原位,還扣得更緊了一些:“我沒認錯……徐詩黎……”

    聽見自己名字的那一瞬,徐詩黎頓了下,腦子都空白了片刻。但是,猶豫隻是稍縱即逝的,下一秒她更用力地把葉昭之推出去了:“別來這套,不要招惹我。”

    葉昭之一時沒有防備,被推得整個人往後倒去,腦袋磕在站牌上,咚的一聲脆響。目光看起來更迷蒙了,因為疼痛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像個摔倒了不知道怎麽爬起來的孩子。

    他的一隻手摸向被撞的後腦勺,但是眼睛卻睜不開,掙紮了一會兒,頹喪地蹲在原地。

    就在徐詩黎遲疑到底還要不要管他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徐詩黎?”

    一回頭,就撞上饒風涼遲疑的眼神。

    她明明沒有淋雨,身上卻被葉昭之蹭了一身水,手機還被水泡壞了,看起來狼狽至極。

    饒風涼幾步走進了站台,然後目光自然就落在了葉昭之身上,眉心瞬間擰了起來:“葉昭之?”

    “嗯……”

    “他怎麽會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我剛一下車,他就蹲在這兒了。”

    饒風涼把手裏的雨傘遞到她手裏,然後也蹲下身去看葉昭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滾燙。

    生病了就來這兒等著裝可憐,早幹什麽去了。

    “他沒事吧?”徐詩黎看葉昭之的樣子不像是裝的,忍不住還是關心一句。

    “可能喝醉了又淋雨,在發燒。”饒風涼沒給徐詩黎上前的機會,直接一把背起了葉昭之,然後對徐詩黎道,“我車就停在你家門口,遮我過去,我送他去醫院。”

    “不用麻煩了,打個電話找人來接他吧。”

    “他台風天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裏,沒有司機幫忙開車也沒人跟著,我總感覺有問題。你先回去,我送他去醫院,他醒了自然知道找人。”

    饒風涼都這麽說了,徐詩黎隻好點了點頭:“好。”

    但是饒風涼的話倒是提醒了她……葉昭之這個人出門,很少看見他離得開車的,不是自己開就是司機開,再不濟還有孟路跟著。他怎麽今天喝醉了一個人在外麵晃也沒有人管……

    想到剛才葉昭之迷迷糊糊中說的那句“我沒認錯……徐詩黎……”,她心好像被一根細針紮了一下……他,是來找她的?

    但是這種動搖和刺痛隻是稍縱即逝的,很快徐詩黎就把腦海裏關於葉昭之的所有內容都清理幹淨。

    他現在,是夏嫣的男朋友。

    他真正在意的人,是夏嫣。

    天上大雨瓢潑似的,徐詩黎個子本來就不算高,饒風涼這個高個子再背葉昭之一個高個子,徐詩黎隻能撐直了手臂才能勉強遮到他們頭頂。

    所以折騰到了饒風涼車邊上的時候,三個人都淋得差不多了。饒風涼打開後座,一點都不客氣地把葉昭之甩進車裏,又踢了兩腳把葉昭之留在車外的一截腿踢進去,再關好車門。

    然後,他就接過徐詩黎手裏的其中一把傘,走向駕駛席,一邊打開車門一邊道:“我把他送到醫院之後馬上回來,給我留點菜,別都吃光了。”

    徐詩黎雙手抱肩點了點頭:“可以留點菜汁給你。”

    “沒事,我叫阿姨給我留。”饒風涼留下這句,就上了駕駛席,片刻之後發動了車子,在雨幕裏絕塵而去。

    直到饒風涼的車消失在視線裏,徐詩黎還一直站在原地,雖然全身都濕透了卻好像沒什麽知覺。

    心裏有一塊地方,酸酸的,空空的。

    明明告誡過自己,從此把葉昭之這三個字踢出出她的腦海了,也明明下定決心再見麵就把葉昭之當做普通的路人甲不要心慌,不要心痛,連正眼都不要看一眼了。

    但是,她好像就是做不到那麽灑脫。

    饒風涼的車上,葉昭之以蜷縮的姿態躺在後座上,雖然是閉著眼睛的,但是睡的並不安穩,一直緊擰著眉心,翻來覆去,似乎深陷夢靨,正在拚命掙紮。

    “徐詩黎……”葉昭之模模糊糊地吐出這三個字。

    饒風涼手打著方向盤,沉著臉回了一句:“她已經不是你的了,別惦記。”

    “是我的……”葉昭之都暈成這樣了,居然還接得上話。

    “不是。”饒風涼也不知道自己在一個喝醉的人計較什麽,但是就是固執地反駁。

    “是……她是。”葉昭之掙紮著抬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她在這裏。”

    饒風涼一臉嫌惡地回頭瞪了他一眼:“你已經有夏嫣了,能不能不要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

    葉昭之安靜了片刻,放在胸口上的手漸漸移到眼睛的位置,身體也安分了不亂動了,片刻之後,他才用很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我有原因的……”聲音裏帶著細微的顫抖。

    “什麽原因?”饒風涼皺眉,問了一句。

    “……反正……我有原因的……不告訴你……”

    “……”饒風涼翻了個白眼,“不稀罕知道。”

    葉昭之笑起來:“就……不告訴你……”

    “……”饒風涼眼裏有怒火,但是在克製,隻是加快了車速。他隻想盡快把這個禍害送走。

    等饒風涼回到徐詩黎家的時候,發現一桌人吃飯幾乎到了尾聲。徐媽見他回來,連忙從位置上跳起來,樂顛顛地跑去廚房:“阿涼,我還給你留了菜在保溫呢。”

    徐詩黎還在繼續夾幹淨桌麵上剩下的菜,一邊道:“我媽已經給你留了,這些我就不客氣了。”

    饒風涼在於老身邊落座,一邊挑眉看了徐詩黎一眼。看著她吃到尾聲還能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給了四個字的評價:“鬼子進村。”

    “……”徐詩黎頭也不抬,繼續吃,“你說什麽?”

    “我說你吃個飯像掃蕩。”饒風涼朝她丟過去一個鄙夷的眼神。

    於老聞言,連忙笑著拍了拍饒風涼的肩,無奈道:“阿涼,我總算知道你怎麽這個年紀了還單著。”

    “為什麽?”徐媽已經把預留的菜端上來了,饒風涼也很自覺地自己盛飯夾菜。他對這個老生長談的話題並不感冒,但是出於對老師的尊重才隨便接下了話茬。

    於老笑道:“老愛抬杠,專撿人家不愛聽的說。”

    徐詩黎連忙附和:“對,於老師您說的對,他就是杠精,沒有不跟人抬杠的時候。”

    饒風涼卻依然吃得不動聲色:“我隻是習慣說實話。”

    一直在旁邊沒有吭聲的劉恒武這時候突然發話了:“阿屍,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結婚了。我看阿涼跟你很合適,你要是感情還沒什麽進展,我覺得就他沒錯了。”

    徐詩黎在喝湯,劉恒武一席話差點把她嗆出眼淚來了:“爺爺,我的事就不勞您操心了……”

    “怎麽了?還有意見?我覺得爺爺說的沒錯,阿涼跟你是挺合適的。”徐媽幹脆利落地打斷了徐詩黎的話,一邊有理有據地分析,“我跟你說,你心裏可別再惦記那個叫葉昭之的了,他都和初戀複合了,是別人男朋友了,這種到處拈花惹草的禍害我還不待見呢……”

    聽到這裏,徐詩黎的臉色已經有變化了,突然放下碗筷:“我吃飽了,晚上還約了朋友,先走了。”

    “你哪兒來的朋友?”徐媽一針見血,拆掉徐詩黎的台。

    徐詩黎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客廳去拿自己的背包。徐媽還想再說什麽,但是被徐遠境攔了下來:“阿屍的事情讓她自己做決定吧,她也不是小孩了,我相信她拎得清。”

    “我這不是著急嗎?阿涼多好一個孩子啊……”

    於老又用胳膊肘碰了碰饒風涼的手臂:“外麵下著雨呢,阿屍也不方便,你去送送吧。”

    “不了,我晚上局裏也還有事情。”饒風涼還在往碗裏夾菜,吃著飯,但是忽然感覺吃什麽都沒味道。

    是,不管他做什麽,幫她多少次,都敵不過一個葉昭之。

    第二天清晨,S市出了兩個重磅新聞。

    其一是關於葉氏的,葉家老爺子正式宣布自己將會辭去董事長一職專心養病,葉氏股東大會將在五天後舉行,屆時將從候選人中選出接替他管理葉氏的人。葉家兩子之爭外人早就看了許久的熱鬧,這次正式放了消息出來,當然又成了人們茶餘飯後閑談的話題。

    其二則是網絡上一條關於孟榆林案的帖子突然爆紅,一個自稱是孟榆林同夥的人,在S市同城論壇上發帖聲稱害死孟榆林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本來所有人都當是有人想趁機炒作散布謠言,卻沒想到很快就傳出了當年孤兒院的院長被人發現慘死街頭的消息。隻是這一次死者的死亡方式和前麵三起案件都不同,死者身中十幾刀,倒在離家不遠的一條巷子裏。

    顧子易看著屍檢報告,忍不住唏噓道:“這個邱院長昨天才來警局做的筆錄……可能是回家的路上出的事。”

    葉警官顯然已經被這件事逼得火燒眉毛了,一到警局就連忙下達指令:“這個帖子絕對是那個林澤搞的鬼,你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挖出來!絕對不能讓他再傷一個人!”

    顧子易和許警官連忙站好,敬了個禮:“是,保證完成任務!”但是話音剛落,顧子易又苦著一張臉,“不過S市那麽大,一天之內找到他難度真的大……查附近監控起碼也得三天才能有點線索。”

    許警官想了想,提議道:“去孟榆林家附近或者殯儀館附近轉轉,我覺得,他會幫孟榆林做這些事,甚至為了她去殺人,他們絕對關係匪淺。”

    “成,我對殯儀館附近是熟透了,老許我們去殯儀館吧。”

    許警官當然也沒有異議,點了點頭:“好。”

    殯儀館周圍範圍也大了去了,除了工廠工地之外,也有一些生活小區。許警官和顧子易先走訪了工地和工廠,但是沒什麽收獲,都說沒有見過和林澤相似的人。他們隻好繼續排查附近的小區,但是生活小區,人就雜得多了,就算林澤來過,也不一定會有人有印象。

    一條街還沒走訪完,天都黑了。許警官覺得這樣進度太慢,於是對顧子易道:“要不我們分頭行動吧,你在這裏繼續問,我去隔壁街問問情況。”

    “也成,這裏八成也沒什麽線索了,不如把網撒寬點。”顧子易一邊認真做記錄,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好。”許警官點了點頭就要走,然後突然想到什麽頓住了腳步,“對了,今天念念生日,一會兒收工了去我家吃頓飯。”

    顧子易立刻抬頭,兩眼放光:“好好好!我要吃肉,讓嫂子多燒肉菜!”

    許警官無奈地笑笑:“行行行,餓不死你。”

    相鄰的這條街算是條副街,路不寬敞,平時走的人也少,店麵開得稀疏。從街頭一直問道街尾也沒花多少時間,店主都表示對林澤沒有什麽印象。就在他幾乎不抱希望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瘦高的個子,腳步很快,跟他擦肩而過之後就轉了個彎,消失在夜色裏。

    不知道是不是從警多年帶來的警覺性,他下意識地跟了過去。

    結果轉過彎走了一段,都沒有看見人影。繼續朝前走,他就發現路的盡頭是一道鐵門,鐵門裏是個準備拆遷的小區,住戶都搬走了,斑駁的鐵門虛掩著,看起來好像很久都沒人出入了。他甚至感覺剛才那倒身影隻是自己的錯覺。

    他警覺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這扇鐵門,按照門上貼的公示來看,在接個月前住戶就已經陸陸續續都搬走了。這個小區應該長時間沒有人進出才對,但是地麵上鐵門摩擦留下的痕跡卻很新鮮。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小區裏傳來了腳步聲。

    而且可以聽得出,這個腳步沉穩有力,應該不是孩子。

    隻是片刻的遲疑,他就輕輕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等顧子易終於走訪完一條街,天已經黑透了,一看手機,都八點了,他餓得前胸貼後背。於是劃開了聯係人列表,打算給許警官打個電話。

    但是電話撥出去很久都沒人接,直到響起語音提示,顧子易才把電話掛了。

    這時候走訪孟榆林同小區鄰居的幾個警員也從樓裏走了出來,看見顧子易一個人在打電話,就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怎麽就你一個人,老許呢?都這個點了,一起吃了飯再幹活吧。”

    顧子易又給許警官播了個電話,但是依然是忙音,他歎了口氣收起電話:“你們先去吃吧,我去找找老許。”

    “他是不是偷偷溜了,留你一個人在這兒幹苦力?”

    顧子易白了對方一眼:“說什麽呢,老許才不是這種人,他女兒生日,還讓我去他家吃飯呢。”

    然後就一邊繼續打電話一邊走向隔壁那條街。

    顧子易看見這條街這麽空曠就皺起了眉頭,照理來說以許警官往常的效率,這門幾間店麵應該不出二十分鍾就走訪完了。就算是碰見有掌握情況的群眾提供線索,也應該會第一時間打電話聯係他,但是許警官的電話依然打不通。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這條街,心裏有點不安。

    他從街頭走到街尾,也問了路邊的店主,都說過見過一個穿著警服的人來問過他們林澤的事情,然後就走了,也沒太注意。

    他終於走完了整條街,隻剩下整條街盡頭左側那條黑峻峻的路了,想了想,他還是走了過去。

    最終,他走到那扇鐵門前,發現左側半邊的門是打開的。小區裏麵沒有的燈,漆黑一片,安靜得出奇。

    顧子易也不知道怎麽了,心裏莫名生出一絲緊張。他平時倒是不怕黑的,但是這次卻莫名的心慌。

    他掏出手機給葉警官打了的電話:“葉隊,我突然聯係不上老許了,我怕他有事。孟榆林居住的小區相鄰有條街,街尾是個準備拆遷的小區,我打算進去看看。為了以防萬一,你能不能再派兩個人過來……”

    02

    葉隊在那頭聽到他那麽猶猶豫豫又膽怯的語氣忍不住笑出來:“嘖嘖,我還以為你就喜歡衝鋒陷陣呢,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啊,成,我叫小湯小路去支援你,他們就在附近吃飯。”

    “行,那我先進去看看,有情況再打給你。”顧子易說完,掛了電話,收起手機。

    他隨身戴了一隻戶外用的小型強光手電筒,燈光一亮讓他安心很多。

    他提了口氣,一拍自己胸口,嘴裏念念有詞:“顧子易,別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小區的範圍不算大,隻是因為沒有燈增加了空曠感。小區裏的花草植物因為沒有人打理而長成了張牙舞爪的模樣,燈光一照,影子格外可怕。

    顧子易真有點心虛,握著手電筒的手攥了一把冷汗,他忍不住喊了聲:“老許!你在不在裏麵,在的話你就吭一聲。”

    但是沒有人回應。

    顧子易又深吸了一口氣……有點打退堂鼓了。這地方怎麽看也不像有人的樣子,老許怎麽可能進這裏來走訪,估摸著是去別的地方了。

    就在他準備不難為自己先退出去再說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不遠處的花壇那裏傳來一陣響動。

    似乎還有人喘氣的聲音。

    一瞬間,他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

    徐詩黎在吃飯的時候剛好碰見了正在吃飯的湯警官和路警官,因為先前的案子打過交道,加上她又和孟榆林的案子扯上關係了,所以就湊了一桌聊聊案件的進展。

    結果飯還沒吃完,湯警官的手機鈴聲就響了,接到葉警官的指示去支援顧子易。放下電話,湯警官打趣地笑了笑:“這個小顧,平時看著膽子挺大的,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不就是個拆遷小區嗎,至於嚷嚷著要增援嗎?”

    “哈,他不是成天和老許一對嗎?老許怎麽不看著他?”

    “老許?小顧說聯係不上……剛才葉隊也說聯係不到,說起來之前還真沒有過的。不會真的出什麽事了吧?”

    徐詩黎聽他們說到這裏,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先別吃了,我覺得許警官不是這種隨便玩消失的人,先去看看吧。”

    “也行,反正離得不遠,可以叫老板先幫我們把菜留著。”

    “我帶你們去吧,這附近我熟路。”徐詩黎主動請纓。

    “阿屍,說真的,你不當女警太可惜了,這膽量。出了幾次事情,還可以這麽英勇無畏,我都佩服你。”湯警官聽見她主動提出要帶路,忍不住誇了她兩句。

    “我隻是做我該做的。”徐詩黎也沒多廢話,直接拿好自己的東西起身在前麵帶路。

    徐詩黎跟著湯警官和路警官趕到那個拆遷小區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小區右側那條路的盡頭有一束微弱的光線在晃動,三個人連忙趕了過去。

    結果就看見顧子易一個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電筒掉在地上,隻照出了一個他的模糊的輪廓,可以看見他在顫抖,而且始終保持著端槍的姿勢。

    “住手!我讓你住手啊!”他幾乎是突然哭號出聲,但是端著槍的手一直抖,整個人徹底崩潰了,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

    湯警官和路警官看見這場麵當然也知道出事了,立刻掏出手電筒和槍衝了上去。

    手電筒的燈光匯集一處,在顧子易身前不遠的地上是一灘鮮紅的血液,一個滿身鮮血的男人,騎在許警官身上,瘋了一樣用手裏的匕首刺向許警官的胸膛,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瘋狂而麻木地運作。

    “嘭!”不知道是誰開了一槍,男子右手中彈,終於停了下來。他抬起頭來,發狠的目光掃過趕來的三個人,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簡直被看一眼都會魂飛魄散。

    隻是片刻的僵持,那個男人已經迅速地站起身來,捂住自己受傷的手,飛快地躥進了身後的樓群裏,湯警官想去追,路警官攔住了他:“先別管他了,先想辦法救救老許啊!”

    徐詩黎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瘋狂地在自己的背包裏找手機,打急救電話,整個人腦子都是蒙的。

    這個時候顧子易突然腿一軟,跪了下去,頭磕在地上,雙手撐地勉強穩住自己。眼淚在不斷往外湧,身體抖得厲害,全身上下沒有一個部位還能聽他的指令。隻能聽到他抽泣的聲音……

    徐詩黎在說清楚方位之後,就跑到許警官身邊。她有急救知識,哪怕知道這麽大的失血量要想把人救回來希望很渺茫,但是她還是心存一絲僥幸。拿出背包裏常備的所有醫用棉,割下一段許警官的衣服,然後把醫用棉墊在傷口上,再用衣服把傷口纏起來……

    但是許警官中了十幾刀,布條和醫用棉根本覆蓋不了全部的傷口,包紮起到的作用根本收效甚微。

    許警官早就已經失去意識,體表也變得冰涼。

    路警官眼眶已經紅了,他蹲在許警官身邊,看向徐詩黎:“阿屍……你再想想辦法,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徐詩黎的手還死死地捂在許警官冒血的傷口上,一雙手染滿鮮血,聲音有點顫抖但是依然堅定:“許警官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徐詩黎一直捂著許警官大動脈上的刀傷,等到救護車來的時候,她全身都已經僵了,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眼淚。她忽然覺得自己特別無力,真的特別無力,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她卻一個都救不了……

    她甚至真的開始從內心深處懷疑……她是不是她真的就像那些人說的,是掃把星,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厄運……

    醫護人員把許警官抬上了擔架,但是她還是蹲在地上起不來。她腳軟……

    有悲痛有後怕,很多念頭在她腦子裏糾纏,她發現她沒辦法控製自己了。

    最後是饒風涼一把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徐詩黎,你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是銅皮鐵骨啊?這麽危險的事情你都敢摻和!”

    徐詩黎臉色慘白,把想把眼淚抹掉,卻聞到了手上的血腥味,又想起來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終於忍不住崩潰地哭出聲音。

    饒風涼想伸手去抱她,但是頓了頓,隻是拿出紙巾,幫她把一臉的眼淚和血汙擦掉:“徐詩黎,你好好當你的入殮師,不要再幹涉警方查的案子,你沒有你自己想象中那麽強大。”

    “……”徐詩黎說不出話來,她承認,此時此刻她是崩潰的。

    她看所有的恐怖片,所有的解剖視頻,是因為她知道電影裏演的是假的,解剖視頻裏解剖的是屍體……

    但是真正目睹這麽凶殘的場麵,而且被傷害的是她熟悉的朋友,那種感覺,簡直是噩夢。

    “徐詩黎,回去請個假,好好休息。想去哪兒去哪兒,別再參與案件,別再沾染死亡,等你覺得自己完全好了,再回來。”饒風涼是手輕輕放在她冰涼的臉頰上,低聲道。

    “……”但是徐詩黎好像丟了魂似的,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饒風涼一點點把她臉上的眼淚和汙漬清理幹淨:“徐詩黎,別倔了,聽見沒有?”

    哪怕他知道她心裏隻有葉昭之,他也希望,她能好好的。

    另一邊,距離現場最近的醫院裏。

    許警官最終還是沒有搶救過來,顧子易在急救室門口瘋了似的捶自己腦袋:“孬種!你為什麽不敢開槍!為什麽不敢開槍……”

    最後是葉警官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阻止他進一步傷害自己:“顧子易!你清醒點,你現在就算打死自己老許也回不來的……”

    顧子易眼眶通紅,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顫抖:“可是……都是我,如果我當時一槍打死那個畜生,老許可能就不會死了!”

    葉警官歎了口氣:“逝者已矣,你不去抓住凶手為老許報仇,反而在這裏說這些沒用的,你覺得老許看到你這鬼樣子,會走的安心嗎?”

    “……”顧子易終於平靜下來,但是眼淚壓抑不住,一個大男生,在眾人麵前哭得像個孩子。

    第二天就是許警官的葬禮,恰好遇上台風抵達S市的前夕,烏雲嚴絲合縫的遮住了整片天空,讓人看不到一丁點光亮。沒有風,空氣都顯得沉悶壓抑,天地之間一片灰色。

    為許警官入殮的是徐詩黎的同事。她做不到,一個晚上都是噩夢,怎麽掙紮都醒不過來,就像掉進了沒有邊界的黑洞裏,壓抑的感覺讓人窒息。

    雖然情緒一直很低落,但是徐詩黎還是和老沈一起去參加了葬禮,她想去送許警官最後一程。

    因為許警官是因公殉職,市局騰出了禮堂作為許警官的靈堂,前來吊唁的人不少。在陪顧子易參與刑偵隊的調查之前,他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民警,抓抓小賊,處理處理民事糾紛,雖然做的事情普通,但是一直都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再小的事情他都管,所以在群眾裏口碑一直很好。

    顧子易沒敢走到前排去,一直縮在禮堂最後方的角落裏,臉色蒼白……他在禮堂裏整整坐了一夜,從布置靈堂結束之後他就坐在這裏,不吃不睡好像也沒有什麽感覺。

    直到這一刻,他還是沒有辦法相信許警官是真的死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許警官不會卷進這個案子裏,也就不可能查出真相,孟榆林就不會在他麵前自殺。如果孟榆林沒有死,也許林澤就不會窮途末路瘋狂報複,許警官也不會死在他刀下……

    顧子易一直都認為,追查真相是自己的天職,每一個案子的偵破都可以成為他們的警服上看不見的勳章。他滿腔熱血,覺得榮耀大過一切。

    但是,直到看著許警官倒在血泊裏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這條路有多麽凶險。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總覺得自己什麽都行,但是林澤的刀刺向許警官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連槍都不敢開。

    在他顫抖猶豫的那一秒,許警官倒下了,那個畫麵不斷不斷在他腦海裏回放。他忽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過去許警官總是會在他想出頭的時候攔住他,說他就是毛頭小子一個,什麽都不會就知道悶頭往前衝。曾經他還不服氣……現在,他隻希望許警官能活過來,活過來再罵他一次。

    她和老沈吊唁完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見了縮在角落裏的顧子易。

    徐詩黎腦海裏浮現出當初她和顧子易還有許警官第一次見麵還是在葉氏大樓前的那一場示威上,顧子易和許警官被老頭老太太打得抱頭鼠竄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好像才沒過去多久,怎麽就陰陽兩隔了呢。

    老沈也注意到了顧子易,略微歎了口氣,朝他走了過去,給他遞了一張紙巾:“小顧,世事無常,生死有命,別太難過了,看開點吧,”

    但是顧子易頭都沒有抬,老僧入定一樣坐在椅子上,眼神都發直了。

    徐詩黎也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出來吧,會好過很多。”

    顧子易仍然在發呆,整個人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似的,連哭的能力都喪失了,目光都沒有晃動。

    其實徐詩黎能體會他的感覺,許警官被殺的那一幕連她都走不出來,何況是顧子易是他一直以來的最好的搭檔。

    對顧子易來說,真的是毀滅性的打擊吧。

    老沈雖然是看慣了生離死別的,但是也因為見得太多,反而知道親友離世的悲傷旁人的安慰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所以索性都沉默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姑娘手裏提著一隻便當包走到顧子易麵前,眼眶紅紅的,聲音裏帶著鼻音:“顧叔叔……媽媽讓我跟你說別難過了,吃點東西吧。”

    許念念,許警官的寶貝女兒。

    顧子易終於有了反應,一抬頭就撞進許念念幹淨清澈的一雙眼睛裏,可以看得出來她凶狠地哭過,現在一直忍著才沒有掉眼淚。

    顧子易接過便當盒,心裏五味雜陳,良久才顫抖著開了口:“念念,叔叔對不起你……”

    許念念搖頭:“媽媽說了,爸爸是警察,當警察就是很危險的,他是為了抓壞人才死的,他是大英雄!”

    聲音稚氣滿滿,卻無比堅定。

    顧子易沒法回答,接過許念念手裏的便當,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但是一直沒有打開。

    “顧叔叔,吃飯吧,媽媽說了,你吃飽了才有力氣代替爸爸去抓壞人。”

    顧子易沒辦法拒絕,順從地打開飯盒,下層是香糯的米飯,上層是鋪得滿滿的醬牛肉。他還記得上宋小宛給許警官送飯的時候說過,如果案子破了,她就在在家裏做一桌子請他們和同事一起去吃。現在案子了結了,許警官卻不在了。

    顧子易夾了一塊醬牛肉吃進嘴裏,眼淚忽然間就控製不住的湧出來。他拚命吃,眼淚卻越湧越多,收都收不住。這個時候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抹掉他臉上的眼淚,許念念聲音也帶了哭腔:“顧叔叔別哭了,你是男子漢,你看我都不哭,你也不要哭……”

    顧子易一邊擦眼淚一邊吃,想擠出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徐詩黎看著心酸,這個案子雖然完結了,但是這個收場未免太過慘烈。

    老沈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他們的事情隻有他們自己能麵對,給他們點空間,小顧是個聰明孩子,能走出來的……”

    徐詩黎這才終於收回了目光,和顧子易還有許念念道了別,然後跟著老沈一起走出了禮堂。

    徐詩黎跟老沈提了自己想請長假的事情。他已經和徐遠境說好了等奶奶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她要出去散散心。徐遠境知道接連的事情對她的打擊很重,特批了一筆旅遊經費。

    老沈當然也明白,她需要時間和空間放鬆,答應她想走隨時可以跟他請假。

    兩個人走出禮堂的時候,天上剛好下起了大雨,雨幕遮天蔽日,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的,壓抑沉悶的感覺讓人透不過氣。

    老沈拿出傘來,撐在敘事頭頂上:“阿屍,這次你就好好放個假,我也不給你設期限,你什麽時候想回來就回來。其實幹我們這行的,總是要麵對各種生死,大部分時候都是陌生人,但是有時候也要麵對親人朋友的死亡……”

    “……”

    “當年我老婆就是得病走的,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做那個親手把她送走的人。我哭,我不吃不喝,我自己不願意看她的屍體,我也不讓任何人碰她。就這麽一直僵持了三天,我被我媽一巴掌打醒了。死這件事是無可挽回的,活著的人如果還不能讓死者安安心心上路,我簡直對不起我做的這行業。”老沈苦笑了下,“後來我媽也走了,就剩我和我兒子兩個人過日子,但是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任何人死了就不轉了,有些事情看開點,沒有什麽比自己開心更重要的。”

    徐詩黎點了點頭,朝老沈露出一個笑容:“放心,我沒那麽脆弱。隻是最近這樣接二連三的,我有點喘不過來氣。我出去透口氣就回來。”

    老沈信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嗯,阿屍,我信你。過去你是我們館裏最出色的員工,以後也一樣。”

    “好。”徐詩黎朝老沈笑笑,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舒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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