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榆姐，我做飯很難吃嗎？”

    我訝然，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淡淡地說：“沒有，很可口。”

    “那你是怎麽了？吃飯都不專心，一直在走神。”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繼續說：“霏霏都吃完一碗飯了，小榆姐你連半碗飯都沒吃到。”

    我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的碗。

    周漾給我盛的飯，把飯都盛到冒尖了。我其實還是吃了一點，隻是飯在裝得太多，看起來還是滿滿的一碗。

    “是你給我盛太多了，我平時吃不了這麽多。”我頓了下，解釋說：“今天沒什麽胃口。”

    周漾滿臉無奈，筷子伸到我碗裏，撥了一大半的米飯進他碗裏。

    “好，好，我的錯。下次不給你盛這麽多，我還以為我廚藝驚人，能讓小榆姐胃口大開，沒想到是自作多情。”

    “……”

    周漾故意說俏皮話來逗我，可我現在真的笑不出來，嘴角彎不上去，勉強把糟糕透頂的情緒掩飾住，已經是我最大的努力。

    此刻，別說是周漾親手做的飯菜，就算擺在我麵前的是山珍海味饕餮盛宴，我都沒有胃口，食不下咽。

    如影隨形的死亡，空房子裏的黑漆棺材，無從寫起的遺書……

    怨恨、哀傷、後悔等多種負麵情緒攪得我神經都像是要錯亂了一樣，劇烈的疼痛直接蔓延到神經末梢。

    “我真的吃不下了。”我放下筷子，忍著喉嚨裏湧起來的惡心，艱難地說：“剩飯正好拿去喂雞。”

    不等周漾說什麽，我抓起碗就出門，一股腦地倒雞籠裏。

    我蹲在地上，神情恍惚地望著圍在一起爭先恐後地搶飯吃的三隻雞。腦海裏浮現霏霏對我說過的話。

    爸爸是因為媽媽你才選擇留下來的……

    為什麽要留下來？

    跟她走了多好，你有大好的未來，何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窮途末路的人身上。

    我耳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他在站我背後停下，夕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直接將蹲在地上的我給罩住了。

    我有些呆傻地望著這一幕，腦袋更疼了。

    這次又該用什麽的麵孔把他們父女倆趕走？

    我不能像周漾求救，他會被我拉下深淵。

    絕對不能因為一時軟弱，朝他伸出手。沒人能幫我，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讓霏霏和周漾遠離我身邊。

    煩啊……

    “小榆姐你究竟怎麽了？”周漾也蹲下來，蹲在我身側，結實的手臂緊挨著我的肩，扭過頭打量陰鬱的我，“今天很不對勁，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餘光往回瞧了一眼，霏霏沒跟出來。

    周漾又用手摸我的額頭，摸了一遍，又去摸他自己的，“溫度好像有點燙，小榆姐，進屋先測個體溫吧。有病別強撐著，萬事都有我。也別擔心錢的問題，我現在接私活，每個月起碼能達到這個數。”

    他五隻手指張開，衝我比了一下，模樣頗為驕傲，眼神帶著一點點得意之色。

    這個傻瓜啊……還以為我是因為錢愁得吃不下飯。

    對了，以前好像有過一陣囊中羞澀，醫院催交費用，我打工的地方要下個月才發工資，我就刷信用卡補上了，沒想到等下個月，不僅醫院要錢，信用卡也要還債。

    帳單都寄到周漾家裏去了，那會兒正好是寒假吧，他就替我還上了。

    可惜我現在遇到的麻煩，不是金錢就能解決的。

    “周漾，我聽霏霏說，顏晴雨她走了？”

    他一聽，眼神倏地亮起，一臉了然，說：“原來小榆姐你是因為這個才吃不下飯啊。”

    我無語。

    他卻笑了，笑容溫煦如陽光，“她走了，我和她就是朋友。雖然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但我和她不來電。”

    “不試一試怎麽知道？”

    “拜托，小榆姐，我和她認識可比你久得多，清水市就這麽點大。我和她從幼兒園讀到高中都是同一個班，同桌過好幾年。我知道她喜歡我。學生時代的好幾年裏，到處都是我和她的流言。也許是太熟悉了吧，如果我和她在一起，肯定不會長久，有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我分辨不清周漾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但他沒和顏晴雨在一起，肯定也有我的原因。

    周漾拿起我的一隻手，緊緊地握住，“至於我和小榆姐呢，就純粹是孽緣了。你離開後，我也想忘記你，我們的身份和立場都太尷尬了。”

    他頓了頓，驀地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但是我忘不掉。”

    我耳根子微熱，心慌意亂，迫切地想掙脫他的手。

    “真的是忘不掉……我沒騙你，小榆姐。你那麽好，嘴上說著責怪我的話，其實根本沒對我做過什麽。”

    “別說了！”

    我惱羞成怒地喝斥他。

    周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另一隻手突然捧住我的臉，清秀精致的俊臉湊過來，眯著眼睛，嘴唇微張，吻住我的唇。

    炙熱的溫度，柔軟的觸感。

    我傻了，忘記去掙紮，煩燥的情緒又一次被安撫。

    我怔怔地望著近在眼前的臉，因為距離太近，導致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麵容，是模糊的。

    可他離是我這樣近，他的每一次呼吸，我都能清晰地聽見。

    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有愛情，清心寡欲直到死。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其實早已經淪陷進十丈軟紅，因為一個叫周漾的男子。

    是他讓我嚐過甜蜜，嚐過心酸，嚐過哀傷……

    我怕死的真正原因是不舍。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我們唯一的孩子。

    周漾吻得溫柔，也很小心翼翼，這吻持續十幾秒就停止。他縮回腦袋，不敢看正眼看我，視線移向別處，耳根悄悄地浮起淡淡的紅。

    人都是自私的，我半生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在紙醉金迷的世界裏蹉跎了太多時光，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一點幸福……我不想失去。

    “周漾。”

    他偏頭瞅了我一眼，像個犯錯的孩子，低著頭等待被教訓。

    我聲音輕輕地說：“周漾，我得的這種病，即便是做了手術，我也活不長久。”

    沒有把我病情已經複發的事告訴他的原因，是我不想他跟我一起難過。我寧願他什麽都不知道，每天開開心心的。

    痛苦由我一個人來承受就好了。

    “不會的！”

    周漾臉色瞬間就變了，咬了一會兒牙，帶著怨氣與不甘，厲聲道：“小榆姐，你總是有諸多借口來拒絕我。”

    “我沒騙你，像我這種人，活著的每一天，就是靠運氣。”

    “所有人從出生開始，不都是在奔死嗎？！”

    聞言，我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居然拿這種喪氣話來反駁我。

    “笑什麽笑？我說得又沒錯。”周漾睜大眼睛瞪著我，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身影。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會死在你前麵。”我淡淡地說著，嘴角自然流露出笑容，“你本來就比我小，等著我走了以後，你記得要找一個好姑娘，跟人家好好的過。我會天上保佑你和霏霏。”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槽的？！”他一臉納悶，眼神忽而變得凝重，問道：“小榆姐，你突然說這些話很可疑……”

    “還沒懂嗎？”我笑著打斷他，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向我，在他耳朵邊柔聲喊道：“傻小子，平時看著挺機靈的，這會兒怎麽犯傻了？”

    “你——”

    周漾簡直是受寵若驚，嘴唇微微顫抖，情緒已經激動到說不出話了。

    我順勢抱住他，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脖頸。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眼神流露出極致的哀傷。

    周漾，希望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能夠原諒我的自私。

    我愛你，比你想的還要愛。

    因為你，我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

    ……

    周漾情緒太激動了，活像是天上掉餡餅，把他給砸傻了。一直牽著我的手，死活都不肯放。

    眼看他快黑了，他才放開我的手。

    “小榆姐，我要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和霏霏。”

    他目光緊緊地凝望著我，眼裏有不舍，有期盼。

    我隻當自己眼瞎，沒有看見。還真是給了他三分顏色，他就肖想起開染坊了。

    “早點走吧，一會兒天就要黑了。”

    “那我走了。”說是要走，人卻還站在原地不動。

    我挑了挑眉

    他衝我眨了兩下眼睛，然後視線直勾勾地看向我的唇。

    我眼神斜睨了一眼站在身側的霏霏。

    他歎了一口氣，看起來很不甘心，語氣都帶著淡淡的失望，“小榆姐，晚安。霏霏，早點睡，別以為放暑假了，就可以肆意忘形。”

    “我知道了，爸爸，再見。”一無所知的霏霏衝周漾搖手。

    送走周漾，我和霏霏就關門上樓了。

    “早點睡，霏霏。”

    “好。晚安……媽…媽。”

    我目視霏霏回房，然後才回到自己房間。拿起手機，靜靜地坐在床上等著。

    等到八點四十分左右，我打開門走到霏霏的房間，透過門縫什麽也看不到，一片漆黑。

    我又轉身回房，這次是把門給鎖死的，又等了二十分鍾。

    霏霏應該陷入在熟睡了。

    我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碎裂的屏幕上慢慢地出現一個接著一個數字，拚湊出一個電話號碼。

    螻蟻尚且偷生，他有什麽權力讓我去死！

    我帶著恨意撥打出去，竟然一打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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