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畫麵維持了半晌之後，葉箴言終於開口了：“回家吧。”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

    鏡片後睿智的眼睛流露出疲憊。

    葉華年躲在蕭別情身後，看著他爹，目光複雜，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似乎是在期待他爹能給他點溫暖。

    葉箴言對兒子伸出手，葉華年並沒有第一時間把手遞給爸爸，反而先看向蕭別情。

    蕭別情心裏狠狠的酸了一把，這可是他爸爸，他卻第一時間看自己，他連對他爸爸的信任都沒有了嗎？

    “走，我們跟爸爸回家。”她閃開身子，讓葉華年直麵他爹，並且給他一個信息，讓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不用害怕。

    葉箴言就這麽堅定的伸著手，等著兒子把手放在他手心裏。

    其實這時候，他還是上火的，因為兒子的離家出走，因為兒子甩臉子給他看，因為兒子第一時間的詢問不是給他的，他在拚命壓抑著火氣。

    葉華年終於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爹的手心裏。

    這隻小手怯生生抓著他的一根手指頭，讓葉箴言眼前晃過了當年那個小嬰兒從繈褓中伸出手來抓住他一根手指的情景。

    也就是那一抓，留下了他們的父子緣分。

    葉箴言心底重重的一沉，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這個孩子的心情，如果當年的悲劇再來一次，他怕是會瘋掉。

    這些來自想象中的恐懼壓抑著他，急切的需要一個宣泄口發泄出來，葉箴言還是沒控製住自己的脾氣，他太怕失去這個孩子了。

    “為什麽要跑掉？不知道爸爸會擔心嗎？總是跑出來很好玩是不是？”

    葉華年本來就覺得害怕，好容易被蕭別情哄的止住了哭聲，被他爹這麽一吼，嚇得又開始哭，卻沒敢哭出聲，就是一邊抽抽，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

    還倔強的噘著嘴。

    簡直就是天大的委屈。

    蕭別情十分的看不下去，比他更大聲的吼他：“你吼什麽！他現在需要的是關愛！你吼他就顯得你像個厲害的爹了？有理不在聲高，有本事你聽他把話說完啊！”

    葉箴言也知道自己吼他不對，其實他也不想吼，他其實很擔心兒子，可正是因為太擔心了，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又不是聖人。

    這種時候蕭別情在旁邊吼他無異於火上澆油，讓他的脾氣更火了一些，他抬頭衝著蕭別情衝口道：“你一個外人管的是不是太寬了？”

    說完他就後悔了，衝動是魔鬼，一點都不假，他不該說這話的。

    蕭別情臉色僵硬了一下，像破碎的石膏麵具一樣片片碎裂，心底就像漏了一個大洞，呼呼的漏風。

    外人。

    這兩個字紮進她的耳朵裏，一路橫衝直撞刺破了她的心，就像一個吹滿氣的氣球一樣炸掉。

    末了，她自嘲的一笑：“對，外人。嗬嗬，可不是嗎，我就是個外人……嗯。”就這樣吧，現在她這個外人應該識趣的滾開，不打擾人家父子團聚了。

    她扭頭就走。

    葉箴言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衝動之下說的有些過分了，衝著她離去的方向伸出手，張了張嘴，卻終究沒喊出聲來，就這麽看著蕭別情的背影快速的消失在夜色裏。

    她是跑開的。

    鋪天蓋地的愧疚席卷了葉箴言整個人。

    人就是這樣，衝動上頭的時候什麽都不管不顧，一旦那股勁兒泄出去了，第一時間理智回歸，卻什麽都晚了。

    他空以為自己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磨練的心如止水，卻在對上這姑娘的時候破功破到潰不成軍。

    怒意快速的消逝，葉華年顧不上哭了，抽抽著看著蕭老師的背影遠去，很想問問她是不是生氣了，可看著他爹陰沉的臉色，他不敢問。

    葉箴言察覺到兒子的目光，轉過臉來，緩和了語氣道：“回家吧。”

    他伸手勒著兒子的腿彎處，把孩子抱了起來，八歲的小男孩說高不高說矮不矮，葉箴言抱著他並沒有怎麽吃力，隻是他忽然發現，他長大了好多了。

    曾幾何時這個繈褓中的小不點，已經讓他抱在懷裏都覺得重了。

    爸爸都已經好多年沒這樣抱著他走路了，葉華年伸手摟住了爸爸的脖子，爸爸的胸膛寬厚結實，讓他體會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夜色裏，葉箴言的鏡片時不時反射路燈的光，眼中的戾氣已經褪去了，又恢複了他平日裏那種睿智的形象。

    到了家門口，葉箴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對麵房門，今日似乎格外冷清，哪怕他每天看見這扇門的時候都是一個樣子的。

    父子倆都沒說話，默默的進了門，葉箴言兌了溫水遞給他，孩子也是哭累了，水分流失太多，接過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喝了。

    葉箴言看著他喝的著急，還沒來得及說一句慢點喝他就全都喝光了，忽然覺得這孩子可憐的要命。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錘子砸了心口上，蕭別情一直跟他強調，聽孩子把話說完，他氣頭上的時候根本沒把這句話當回事。

    可現在，他冷靜了想聽了，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問了。

    葉華年喝光了水，抱著空杯子，還在抽抽，葉箴言張口卻隻問了句：“還喝嗎？”

    大概是真哭的狠了，葉華年點點頭，葉箴言又給他兌了一杯水遞給他，一邊看著他喝一邊問道：“想吃什麽？”

    不煮清湯掛麵了，折騰了一晚上，他知道兒子肯定不想吃。

    葉華年放下杯子看著他爹，眼裏有點不可置信，居然問他想吃什麽，他說了就能吃到嗎？

    大概是看出來兒子眼中的疑問，葉箴言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出去吃也行，叫外賣也行，想吃什麽告訴我。”

    他這個表現，近乎於在討好葉華年了。

    男人在感情表達這種事上總是天生少根筋，就比如葉箴言現在。

    半小時後，葉華年抓著雞腿啃的滿嘴是油，他是真的餓了，可葉箴言在一旁看著他吃的這麽香，自己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太多心事壓著他，一句對兒子說不出口的道歉，對對門那姑娘的愧疚。

    他抽了張紙巾給兒子擦嘴：“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葉華年舉著雞腿問他：“爸爸你不吃嗎？”

    “你吃吧。”

    等葉華年吃飽了，他又陪著兒子寫作業。

    所幸小學生作業並沒有多少，完成的很快，葉箴言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收拾好課本練習冊，一雙哭腫了的眼睛眨巴眨巴看了他好幾次。

    他問道：“年年，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葉華年又眨眨眼，在猶豫要不要說。

    這讓葉箴言很不是滋味，是他一次次的打斷，讓兒子連跟他說句話都要猶豫了。

    他總是告訴兒子，別人說話的時候打斷很不禮貌，可他自己卻做不到這一點，真是混蛋。

    葉箴言努力扯開一個柔和的笑道：“爸爸這次不打斷你，有什麽話就告訴我。”

    葉華年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咬著嘴唇鼓起勇氣開口道：“爸爸，其實我知道打人是不對的，但是今天周超說我沒有媽媽。”

    隻這一句話，說到最後，葉華年又帶了幾分哭腔，眼圈又紅了，眼睛裏是不屬於八歲孩子該有的隱忍堅韌。

    葉箴言如遭雷擊。

    胸腔裏攪的一團亂，很不是滋味。

    其實這孩子很懂事，可他再懂事也是個孩子，自己一直都在忽略這一點，年年剛剛那個眼神，讓他幾乎承受不住，戳心戳肺的疼。

    他用力揉了一把兒子的頭發：“你有媽媽，她很愛你，隻是她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罷了，不要怪她。”

    她也是不得已的，如果可以，她不會離開你。

    葉華年低下頭去，鼻子酸酸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他用力眨眼睛，不想讓淚水流出來。

    “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上學，早點睡吧。”

    葉箴言甚至沒有看著他爬到床上就起身離開了他的房間，更像是一種逃離。

    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腦子裏著了魔一樣不斷回放剛剛兒子的那句話，他說我沒有媽媽。

    說我沒有媽媽。

    年年打架的原因，隻是因為同學說的這句話，那是他心裏最脆弱的地方，被人當成笑料拿出來玩，他如何能夠忍受的了。

    他隻不過是想捍衛自己脆弱的一麵罷了，可他這個當爹的在幹什麽？

    空曠的客廳安靜到能聽見心跳聲，葉箴言就這麽枯坐了一晚上，兒子最後的那句話像一把刀子一樣一下一下淩遲了他的心，每一下都剜在最痛的地方。

    這孩子已經沒有媽了，難道這種時候，不是應該他這個當爹的站在他身後保護他嗎？他都幹了什麽混蛋事兒？連聽他把話說完都不願意。

    那個他壓根不想聽的打架的理由，不過就隻是這麽一句話罷了，他居然連這麽一句話都沒有耐心聽完，他不是個合格的爸爸。

    葉華年的房間裏傳來悶悶的聲音，葉箴言知道那是他兒子躲在被子裏偷偷的哭，他沒有去打擾兒子，卻聽著那個聲音捏緊了拳頭。

    一大早，蕭別情早早的爬起來出門，本想避開跟對門的老幹部碰麵，防止尷尬，結果老幹部也帶著兒子早早出門了。

    雙方就在門口碰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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