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葉華年這個倔強又不服氣的眼神刺激到葉箴言最敏感的神經。

    他不允許這孩子有這樣的眼神出現，這是在向他宣誓一種不服管教的態度，是對他作為一個父親權威的挑戰。

    葉箴言緊繃的臉上，輪廓線條都淩厲了不少，厲聲道：“你是在瞪爸爸嗎？”

    葉華年鼻子裏重重的噴出一股氣來，狠狠地把自己的目光甩到一邊。

    他還是個孩子，在大人眼裏，他不能歎氣，不能有情緒，不能有想法，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他隻能用這種壓抑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

    葉箴言怒極，起身走向房間。

    葉華年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麽，戒尺戒尺，又是戒尺。

    從昨晚到現在，一路下來積壓的情緒讓葉華年的小心髒承受不住，咬牙切齒的衝著他爹的背影喊了一聲：“你就知道打我！你關心過我沒有！”

    葉箴言背影狠狠一怔。

    繼而他回頭，目光冷厲，“你再說一遍？”

    “你從來就不想關心我！你就知道打我，我生氣了！氣死我了！”他還隻是個八歲的孩子而已，詞匯量也就那麽點，此時情緒激動到無以複加，更加想不到自己該怎樣邏輯清晰的去表達自己的想法。

    葉華年喊到後麵，聲音都變得嘶啞了，淚水一下子湧上眼眶，小胸膛劇烈的起伏，抬起胳膊狠狠摸了一把滾落的眼淚，不管不顧的轉頭就跑出門去。

    葉箴言根本沒反應過來，等他喊著站住追上去的時候，葉華年已經摔門跑遠了。

    他煩躁的歎了口氣，抬腳也追了出去。

    可這孩子鬼精鬼精的，等他下了樓，早就已經跑沒影了，眼看著天色漸漸黑下來，擔心，失望，憤怒，著急，各種複雜的情緒攪和在一起，葉箴言越發的焦躁。

    他腳步飛快的在樓下周邊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兒子的身影，卻剛好撞上拖了半天才回來的蕭別情。

    “蕭老師！你看到年年了嗎？”

    “沒有啊……怎麽了？他又？”蕭別情都不用問完，就知道葉華年又離家出走了，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葉箴言沒說話，焦急的四處張望，肢體語言已經表明了答案。

    蕭別情看他急成這樣，還喘著粗氣，連叉腰這個動作都出來了，明顯是情緒爆發過後的不顧形象，不用問都知道剛剛在家裏發生了什麽。

    她忍不住吐槽道：“你啊你，我跟你說過什麽？我不是讓你靜下心來聽孩子把話說完嗎？”

    “聽什麽？聽他說他為什麽打架嗎？不管為什麽，打架就是不對！”

    “不管對不對，你總要聽聽他的原因吧？”

    “嗬嗬，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原因就可以隨便打架？”

    蕭別情被他這種流氓邏輯噎的無可反駁，指著他除了“你”什麽都說不出來。

    葉箴言不想在這種問題上多做糾纏，擺手道：“先找孩子要緊，老愛跑出來也是個毛病！”

    蕭別情脾氣也上來了，張口懟他：“還不都是你自找的！”

    葉箴言猛然扭頭，鏡片在昏暗的天色裏反射著路燈的光，盡管看不見他的眼神，可蕭別情還是覺得背後一陣寒意上湧。

    這個男人……有時候氣場還是挺可怕的……

    這一刻她真不想理會他了，讓他自己去著急吧，疼了就長記性了，就知道怎麽對待孩子。

    可她又放心不下葉華年，糾結之下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同情心，歎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找孩子。

    兩人在小區裏轉了一大圈，逢人就問，連綠化帶都扒拉開找過了，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卻就是找不到人。

    最終兩人在樓下匯合，蕭別情累的蹲在地上抹了把汗：“他會不會又去機場了？”

    葉箴言也呼吸急促，推了推眼鏡搖頭道：“不會，自從上次的事情後，我沒收了他的零花錢。”

    “這可壞了，身上連錢都沒有，他能去哪？”

    葉箴言一邊喘氣一邊低頭看著她：“之前我給他錢，你說，現在我不給他錢，你還要說，到底怎樣才是對的？”

    蕭別情裝了彈簧一樣站起來怒道：“這是錢不錢的問題嗎？這分明是你會不會溝通的問題！你剛剛回家是不是罵他了？你要是跟他好好溝通，他能被逼的跑出去嗎？”

    葉箴言似乎有些沒話說，並沒有馬上堵回去，而是沉默了半晌，呼吸慢慢平穩了。

    即便是跑成這樣，熱的一身汗，他依舊還是西裝革履，連發型都沒亂半點，中規中矩的很。

    蕭別情站在旁邊看著半邊身子落在路燈光線範圍之外的他，平日裏看他這樣還覺得這個男人好整齊好端正，禁欲係的帥氣，可現在……

    “老古董！”她從牙縫裏吐出這幾個字，太死板了這個人。

    葉箴言聽見了，可孩子還沒找到，他不想跟這姑娘計較，似乎是在逃避的道：“再找一圈，找不到就報警。”

    蕭別情想，報警人家也不會立案的，可為了不打擊他，還是沒說出來。

    兩人再次分頭去找，小區都已經找遍了，蕭別情心裏也挺著急，現在天已經黑了，他身上還沒錢，能去哪？

    一時間，蕭別情腦子裏浮現出很多可怕的念頭，人販子，車禍……

    她甩甩頭，別亂想，不會有事的，說不定他隻是去同學家躲著了，對！剛剛怎麽沒想到這個？

    蕭別情立刻掏出手機，在家長群艾特全體問了一圈，然後焦急的等回複。

    耳邊似乎有人輕輕喊了一聲蕭老師，蕭別情還以為自己找人找急了幻聽了，依舊盯著群等消息，那聲蕭老師又來了，柔柔弱弱的，帶著濃重的哭腔鼻音。

    這不是幻聽！

    蕭別情抬頭環顧四周，眼睛脫離了手機光線難以適應黑暗，那個聲音小小的響起：“蕭老師，我在這裏……”

    聲音是從一個垃圾桶旁邊傳來的，蕭別情終於看到了垃圾桶後麵一團小小的身影團成一團蜷縮在那，可不就是葉華年麽？

    她一喜，飛奔過去一把抱住了瓜娃子，可算是鬆了口氣。

    “你這個小破孩，跑哪去了，讓我跟你爸爸好一頓找！急死我們了！”蕭別情又驚又喜，竟然也哭了出來，用力摟著葉華年，生怕一鬆手他又不見了。

    葉華年小肩膀一抖一抖的，還在無聲的哭，哭抽了已經，話都說不囫圇，把臉埋在蕭別情胸前，哭的又開始越來越凶，真是不到傷心處不落淚。

    這個垃圾桶，蕭別情少說路過三次了，她怎麽都沒想到這孩子能躲在這麽肮髒的地方，根本就沒往這邊看，再加上垃圾桶和牆壁形成視線死角，一次次硬是錯過了。

    蕭別情拍著葉華年後背輕聲安撫他：“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在這裏，乖，不怕不怕啊……你爸爸還在找你，我打個電話讓他過來。”

    她伸手掏手機，可葉華年卻一把抱住她胳膊，著急的不行：“別……蕭老師……別叫……別叫他……”

    因為哭嗝，他說話抽的厲害，越抽越著急，越著急越抽。

    蕭別情奇怪：“為什麽？”

    他一邊抽一邊解釋，他其實是想要讓他爹著急一下而已。

    剛剛葉箴言找到這邊兩次，他都看見了，但他就是沒出聲，就這麽看著他爹一次次著急上火的找不到人從他眼前路過的樣子。

    他覺得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從爸爸身上感受到對他的關愛。而他和人打架了，被人欺負了，爸爸就隻知道罵他打架不對，卻不會問他有沒有受傷，疼不疼。

    蕭別情聽著他一邊抽一邊說，一顆心都揪成一團了。

    這隻是個八歲的孩子啊！

    他的小心髒到底是怎麽承受的住這些的。

    那個老幹部老古董，跟他說八百遍了要溝通，要聽孩子把話說完，他為什麽就是執拗的聽不進去呢？端個架子就像個爹了麽？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心疼著孩子，心裏把葉箴言這個老古董噴了個從頭到腳。

    但該交給他爹還是要交給他爹的，按照老幹部的尿性，這孩子再不回去估計還得繼續挨罵。

    她柔聲道：“爸爸也很著急了，要不我們先回去吧好不好？有什麽話慢慢說，這次老師在旁邊，爸爸不會打你了。”

    葉華年拚命搖頭，沒命的抽抽，就是不答應回去。

    蕭別情有些無奈了，隻得在這裏一遍遍的哄他，被他哭的心都化了，一邊心疼孩子，吐槽葉箴言活該著急，一邊又希望葉箴言能自己找過來。

    葉箴言到底是不負所望，蕭別情在這裏哄了葉華年快要十分鍾，葉箴言終於聽到動靜找過來了。

    這次蕭別情惱火的不行，直接去他的道理規矩，見到他過來，劈頭就是一句：“你再敢說一句重話試試？”

    葉箴言蒙了。

    在他的印象裏，除了他媽，還沒有女人用這麽凶狠的口氣對他說過這種威脅的話。

    蕭別情的威脅有些蒼白無力，甚至毫無立場，可她還就是把葉箴言給鎮住了。

    他站在那，路燈照不到這個角落，三個人沉浸在並不明亮的月光裏，葉華年用力壓抑著自己的抽抽，蕭別情氣得發抖的瞪著他，葉箴言反倒平靜的像個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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