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孤獨的灰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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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精神不是很正常的人除了季川外,還有江寓。

    大概是那一天他們一起找福利院,勾起了她太多童年的回憶。

    那場傾盆大雨,那濕滑的道路,那順著小斜坡緩緩流入草叢裏的血液,被雨水稀釋後呈現一種溫柔的顏色……

    還有,被鮮血染紅的白色碎花裙和血肉模糊的斷肢。

    那把印著美少女戰士的傘支離破碎在一邊的醉蝶花上。

    花瓣飛舞,色澤鮮豔如血。

    那場景就像是爬滿了斑駁牆壁的藤蔓,從這頭爬到那頭,饒是她豁出半個身子去抓,卻還是有很多地方難以清理,除非她是蜘蛛俠,有飛簷走壁的本領,否則她除了忍受那漫無邊際的折磨,就是索性跳下去。

    她的房裏也有一扇飄窗,此刻她抱著膝蓋靠在半開的窗子上,金色的陽光灑進來,灑在她的鼻梁和好看的眉骨上,骨相還在,皮卻已經慢慢老去,一張光滑的臉配上眼角細細的皺紋,就像一方被疊皺了的絲綢手帕。

    樓下的梧桐樹上爬了一隻藍眼睛的灰貓,江寓知道這是一種名貴的貓,卻叫不上來它叫什麽名字。它不知道在樹上做些什麽,可能是想找個地方睡個好覺,可這樹幹不合它的心意,它便輕快著跑到另一棵樹上去了。

    臨走時,像是發現了江寓這個暗中窺視它的人,它露出尖利的牙齒,兩隻眼睛像是玻璃珠,江寓以為它要發出如何的咆哮,卻隻等來它甜膩撒嬌的一聲貓叫。

    說到玻璃珠,並不是隻有那隻灰貓才有。有一個人,他的瞳色很淺,呈異域的灰色。

    她見過那眼睛動情時的樣子,在他吻她的時候,就像一片星海,有一種無形的引力,吸引著她沉淪,沉淪。

    她轉過頭,就能看到銀灰色的絲質襯衫散發出零碎的光,他正斜斜地依靠在門框上,慵懶得像一隻灰貓。

    不過季川不像是一隻貓精,更像是一隻脾氣古怪讓人捉摸不透的公狐狸精。

    和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變得墮落起來,心底那深埋的欲望正一點點顯露出來,她既希望他不要發現,又希望他趕緊發現。

    成年女性的身體就像是被千百把鎖牢牢鎖住的盒子,那鎖由千奇百怪的材料構成,有道德、有貞操、有自尊、有來自外界的,也有來自盒子本身的。最大可鎖孔最簡單的來源外界,最小可鎖孔最複雜的來源本身。

    一旦一道道鎖被一一打開,就會發現盒子裏是世界是五光十色的。

    在人的天性的上,沒有一個人願意活得像個修女。

    江寓對這個的思考來源於季川,在他用嘴把綠豆湯喂進她嘴裏的時候,他說,“我在幫你回歸人性。”

    看哪,那是個多麽危險的男人。

    她感到危險來臨,背後陰風陣陣,可她依然選擇沉溺之中,因為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意誌正在被逐漸吞噬,而她也不想做任何反抗。

    她收回眼神,近乎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什麽時候來的?”

    他抱著手臂走向她,看著她因為被痛苦記憶而折磨的臉,她應該還沒有注意到自己是這樣形容憔悴,眼底一片烏青。

    光鮮明媚之時讓人動心,憔悴柔軟時讓人動欲。

    男人喜歡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他們會犯賤地產生一種保護欲,如果對方同時擁有32C就更加完美了。

    事實上這並不是所有人都具備,可江寓偏偏就有。

    “在你剛開始發呆的時候。”他坐下去,開始數飄零在她額頭的發絲有幾根,他心底裏愛極了這種淩亂柔美的姿態。

    他知道她不是故作的,那是她天生具備的。

    “對不起,我不該拉你去那個地方。”他輕輕撩起她的碎發,那裏剛才有零零散散46根。

    “你也不知道會那麽湊巧吧。”江寓拉過他的手,換了個姿勢把頭枕在他的大腿上,“既然你調查過我,那你對於我媽那場車禍,有沒有查出什麽?”

    他順著她的動作在她烏木似得發間來回撥弄,溫柔摩挲,“抱歉,除了知道你母親車禍去世這個既定事實外,其他相關的細節我一無所知。”

    一個希望破滅,她有燃起另外一個,她坐起身,直視季川,“那你能不能幫我查一查?”她想找到凶手,還母親一個公道。

    “是的。當然可以。”對於她的要求,他自然是滿口答應。她難得去求他一件事情,更別提是這樣柔順的姿態,“隻是,都已經過了那麽多年,要是沒有一個結果,你也不要太難過,可以嗎?”

    “…可以。”已經難過了那麽多年,如果這次沒有結果,她也隻是繼續難過而已,這筆不虧。

    “江寓,你要是覺得疲倦,現在就可以上床睡覺。在這裏你很自由,想做什麽都可以。”他輕輕拍著她的背,以一種溫柔卻又強勢的力道讓她重新躺回自己的腿上。

    “不,我是你的保姆,你是我的雇主。拿了你的工資,我就要好好工作。”她握住他的手,製止他的動作。

    他反握住,與她十指相扣,“雇主準你放假。”

    “…季總和江瀨說要今晚過來看看你的,所以我要多準備點晚餐和水果。”上午的時候,她接到了江瀨的電話,至於江瀨從哪兒拿到她的號碼,她不用想也知道。

    世界真是奇妙,她原本一個公交車司機,居然跟這些社會精英建立了聯係。

    看到季川的表情滯了滯,她又問:“他們沒跟你說嗎?”

    他似是苦笑了一下,“說不說都一樣。”

    那表情江寓確確實實看到了,隻是是否領會他的意思,還要看她是否七竅玲瓏,她自詡自己還算是善解人意,“他們很少谘詢你的意見嗎?”

    “不,他們隻是習慣安排我的人生。”

    這弦外之音,再清楚不過,“隻是你比較特殊,所以他們才…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的照顧你吧。”

    他聽了,看似平靜無波,兩道眉毛卻微微彎了角度,“我真的那麽無能嗎?”

    無力的挫敗感,是他最常經曆的感覺。

    “當然不是!”江寓著急否認,可這段談話似乎還是戳到了他的痛楚。

    他放開她,起身離開。

    …

    江寓一路追到了書房,見他拿過紙筆,開始寫字,神色偏執。

    見他是在通過寫字的方式緩解自己的情緒,她放下心來,站在一邊靜默無語。

    寫完一張又一張,一邊的薄紙堆積起來,江寓忍不住抽了一張。

    還是那個熟悉的字體,字跡端正卻又有一點外泄,隻是字體到後來變得越來越潦草。

    江寓在心裏默念出紙上的文字:

    “我不是一個人類的次品,我隻是與眾不同而已。

    我不會為了被同齡人所接受而犧牲自己的尊嚴。

    我是一個有趣的好人。

    我會為自己而驕傲。

    我可以和這個社會和平相處。

    如果需要,我也會開口求助。

    我是一個值得其他人尊敬和接受的人。

    我會找到一個適合自己興趣和能力的職業。

    對那些需要一定時間來理解我的人,我會有足夠的耐心。

    我永遠不會自暴自棄。

    我會接受本來的我,我就是我。”

    阿斯伯格綜合征信心宣言。

    揪心,就像是一塊被擰住的毛巾。

    她還隻是住在房屋裏看著藤蔓纏滿牆壁的人,而他,早就已經成為那塊斑駁的、時不時掉落幾塊石灰泥的舊牆了。

    爬山虎的生命力極強,很快,整個房屋表麵就會變成爬山虎的家園了。

    對於此,她無能為力。

    書桌上堆著的雜亂的書看起來有點礙眼,過了不久它們就會影響到他的動作了。

    她上前,想要抱走那些書放到櫃子裏,卻不料激起他緊繃的神經,“不要碰它們!”,拿著筆的手一搶,那些書便如狂花亂墜,嘩啦嘩啦散落一地。

    她算是直達自己觸及到了他的逆鱗,他期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隻是他做不到,隻能把執著放在這些堆積成山的書上。

    越是雜亂無章,越能讓他獲得可掌控的安全感。

    “對不起!”她連忙蹲下去撿起那些書,卻被季川一把拉起。

    她的鼻尖離他的鼻尖隻有區區幾公分的距離,“聽著,親愛的。你可以碰任何東西,但不能碰這些東西。你說這些東西的界限和定義是什麽,抱歉我也不知道。”

    他說完,抽身離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絕,他背過身,手撐在窗戶邊上,頭腦正在做著激烈的掙紮。

    她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眼裏的水珠晃蕩著要滴下。

    他最終還是自暴自棄式地轉過身走回來,牽起她的手,親吻她白皙的手被,一下又一下,“江寓,你可以闖入的生活,我的生活歡迎你的到來,但你不要試圖改變他、左右它、掌控它,這樣隻會讓我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我已經是陰溝裏一隻半死不活的老鼠了。”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點點胡渣,眼底亦有閃爍的淚光,整個人看起來脆弱無比,又帶著點極致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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