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那時無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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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詭譎多變的天氣就像在提前預告一場悲劇,原本晴朗的天空頃刻湧來一大片烏壓壓覆蓋住整片天空的黑雲,大雨像是倒下來的一缸水,澆得人措手不及。
季川在剛剛不久前打翻了王主任辦公室窗前的一個盆栽,這個過程被一個叫甜甜的女孩看到了,她雖然叫甜甜,為人卻一點都不甜。
她是個暴力狂,喜歡打人,更喜歡玩醫生遊戲。
有一次她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一根針,就是那種縫衣服用的針,抓著季川玩遊戲,居然真的把針紮在了他的身上。
事後還威脅他不能把她有針的事情告訴老師,否則她就把針插在他的小床上,讓他再也不能睡覺,一躺下去就流血。
她總是喜歡打各種各樣的小報告,特別是季川的,院裏的小朋友都很怕她。
看到他打翻了盆栽,她一定會告訴王主任的。
到時候王主任又要體罰他了,她大概和甜甜是一個性格。
她喜歡揪女孩子的頭發,有時在幫她們梳頭的時候故意把她們往牆上撞。
她最討厭的應該也是季川,她經常讓他脫光了衣服站在她的辦公桌上。
就算是在大冬天,她還是會拿著一個玻璃杯,裏麵裝著熱水,然後不顧他的臉都被凍得青紫,讓他脫光衣服,赤裸地站著。
從這以後,他就特別怕冷,他討厭那種將身體,哪怕隻是一隻胳臂裸露在外人麵前的感覺。
後來在美國的夏天,太陽光是那麽強烈,他還是下意識地穿長袖把自己包裹住,這個行為也被那些早熟的同學們嘲笑是腎虛的病夫。
…
一想到被王主任知道的後果,他嚇得不顧這漫天大雨,悄悄從之前一直跑出去玩的那扇小門裏鑽過去。
他太瘦了,像一隻瘦猴子,那鐵門是關著的,但是門是由幾道鐵欄杆構成,他隻需要調整呼吸縮著身體就可以成功鑽過去了。
為了不被發現,他躲在了古島公園旁邊那條路的草叢裏。
大雨如注,小小的身體在不斷發抖,他偷偷觀察著身邊的情況,以防在老師們發現的時候及時逃跑。
前方的馬路上走來一個漂亮的阿姨,她縮著身子,手裏提著一個包,撐著一把印有美少女戰士的花傘,那飄飄然的裙子像是懸梁上飄動的白綾,風一吹就要散去。
藍色的小轎車飛馳而過,以一種滑動的曲線將那條白綾撞飛了。
季川一動不動地看著,花傘飛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轎車停頓了一下,便以更快的速度開走了。
他的天賦賦予他快速辨認信息的能力。
他雖然隻依稀在雨簾中看到了車主的大致輪廓,卻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車牌號。
汽車的引擎聲遠去,隻剩下大雨的啪嗒聲,血液順著雨水流到了他腳下的泥土裏,不知道有血液澆灌的雜草會不會長得格外茂盛。
他的眼睛牢牢地鎖住那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體,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
高燒使他神誌不清,夢中那血液流淌的場麵出現了一次又一次,等到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老師又要打罵他,責罰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好像突然被抽去了一部分的記憶一樣。
之後,他在角落寫數字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英俊的哥哥,之後有兩個外國人說想當他的爸爸媽媽,要把她帶去美國。
他們充分征求了他的意見,在他的眼神掠過王主任的時候,看到了她表麵微笑著內裏卻在咬牙切齒的不甘表情,他就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離開了這裏,他就不會再被打罵了。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在度過了一段快樂無憂的時光後,他名義上的哥哥主張把他送進學校。
這麽多年他除了想要一輛藍色遙控車和找到江寓的要求之外,就沒有發表過任何的意見。
對於他們的安排,他向來聽之任之,不管是朱莉婭媽媽和霍華德爸爸,還是季成,又或者是後來的江瀨,他心裏很清楚,反抗是沒有用的,他所有的一切都由他們安排好了。
他沒有說不的權利。
到了學校後,那些金發碧眼的同學隻是偽善而已,他們的膚色和曆來的評價讓他們極具欺騙性,他的痛苦並沒有因為來到美國而結束。
平等、自由、博愛,向來都隻是一句口號,他或許也曾感覺到別人的同情與溫暖,但是他得到的冷眼和鄙視遠比這些要多的多。
他的生活是苦多樂少。
畢業後,季成要求他去學金融,因為他說他的天賦不能被埋沒,他幫助季成解決了很多問題,幫他開拓了一條路。
這個時候的季川已經開始意識到,季成對他的培養是有目的性的,他想讓他成為一個幫他賺錢的機器,讓他成為一棵掛著金幣的搖錢樹。
季成是一個典型的資本家,吝嗇鬼,利益至上是他的人生信條。
但是知道又怎麽樣呢,他還是得言聽計從,乖乖地為他賺錢賣命。
江寓,是他唯一的訴求。
回國、回s市的公司幫忙,找到江寓是交換的條件,至於那套郊區別墅,他根本沒有在意過。
壓抑越多,反噬就越大。壓迫越多,反抗就越大。
找到江寓後,他開始籌謀,做他原本從未做過也不擅長的一切。
他發現她的身邊站了一個男人,這讓他兀自惶恐不安了很久。
但是他什麽都不能說,他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太急切、太卑劣,江寓一定不會喜歡這樣的他的。
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江寓乖乖來到自己身邊,永遠不離開呢?
…摧毀她的一切,讓她一無所有,讓她遭人誤解唾棄,讓她嚐嚐被世界拋棄的滋味,然後陪伴在她身邊,告訴她,她還有他。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不是嗎?
他找了李延,找到了餘璐,他早教將一切調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們二人的軟肋、痛楚。
李延要的是錢,餘璐要的是杜參雲。
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哪幾個人擁有共同的利益,那麽他們就能走到一起。
他成功了。
江寓和杜參雲分手了,他成功得到了她的信任,並且贏得了她的心。
而在這個過程中,季成,不過就是在不斷幫他背鍋罷了。
他終於也利用了季成一次,而不是永遠被他利用。
他沒有感知情緒的能力,他不具備常人擁有的感覺,但他還有發達的大腦,他還可以運用自己的智力。
一盤棋下到這裏,他以為他已經贏了,卻沒想到終究是百密一疏。
…
…
被打翻在地的粥和他腳背上的血液變成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景象,江寓的反抗讓他驚慌不已。
噩夢。
持續的噩夢。
終於,那迷霧裏的車牌號越來越清晰,女人的臉居然和江寓的臉重合在一起。
沉睡多年的記憶被再一次喚醒,塵封的故事被重新開啟。
…
“我,是當年唯一的目擊證人。就算他們不相信一個小孩的記憶,我可以讓他們給我做一次智商鑒定,證明我足夠清晰的記憶力。”他撫弄她流著淚的臉龐,“還有車牌,我記得一清二楚。就連那人的臉,憑借我的闡述警方也能把畫像做出來……”
“江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母親枉死,我會替她討回公道,讓罪惡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仿佛來自地獄,“隻是…”他湊上前去吻她,“你必須一輩子留在我的身邊。”
江寓的喉嚨仿佛卡了幾根魚刺,她張了張嘴,隻覺得喉頭堵著什麽東西,讓她難以發出聲音。
她隻能任由自己被緊緊抱住,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季川…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你。”
她把眼淚擦到他的肩膀上,“那你準備軟禁我一輩子嗎?”
“當然不是。”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抽泣著問。
“…因為你恨我,想要逃離我。”他說。
“好,”江寓捧住他的臉,“我告訴你,我不恨你,我隻是一時…一時不能接受。”
“…真的嗎?”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眼裏滿滿的好奇與期待。
“是的。”江寓調整了一下呼吸,“我當時隻是…隻是想要回家冷靜一下,並不是要逃開你。那些話,都是因為我氣急了才口不擇言,我向你道歉。”
“…你真的…原諒我了?”季川難以置信地問。
“是的。”江寓點點頭。
“…你…愛我?”他試著問道,眼裏滿載星辰。
“我都已經把頭發送給你了,你還不相信嗎?”
季川皺著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與否定之中。
既然她愛他,那一定是願意留在他的身邊的,他還大費周章做這些幹什麽?
隻是,她之前不是恨他的嗎?
“你…確定嗎?”他再三問道。
“我想,是你不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這句話,才會誤解了我那麽多。我確實是生氣,但也僅僅隻是生氣而已,等氣消了,就好了。我不知道,這會對你造成那麽大的傷害,甚至是把我軟禁起來……”江寓說著說著,眼淚又是一陣落下。
這下季川徹底懵了。
江寓是一道難題,他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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