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夏天，錫城爆發了一個大醜聞，原一中校長顧春明因被控猥褻女學生而接受調查，後來被市教育局調離原職。

    許亦安替考被顧春明逮到的那天，嘉禾剛在醫院經曆了那麽嚇人的事，她十分不安，傍晚和瘸叔換班之後回到家裏，她沒想到這一天許亦安和唐茵比自己回來得還早，南子和小五也在，他們倆見她進門還跟她打了招呼，而許亦安和唐茵光顧著抽煙說話，根本沒有瞧她一下。

    一屋子的煙味，聞得嘉禾心裏更加躁悶，她去把客廳的窗子都敞開來，聽到唐茵在對許亦安說：“也不知道能不能唬得住他，要是他還是把事情捅出去了呢？”

    許亦安說：“那也無所謂，他敢斷老子的財路，老子就不會放過他。我替考被處分可重不過，這些照片曝光後上麵對他的處分。”

    雖然不大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嘉禾還是能感覺到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她就想還是不要用自己的這些小情緒去煩他們了，再說他們也都不會在乎的。

    她默默地把屋子裏收拾了一下之後，她就無聲地進了房間。客廳裏全是電風扇都吹不散的煙味，而臥房裏就是電風扇都吹不散的酒味，喝得爛醉的許紅姝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正蜷縮在涼席上睡得不省人事。她正對著電風扇坐下，風呼呼地往她臉上吹著，她還是忍不住去想醫院綠地上死去的那個女孩子。

    客廳裏，唐茵的手機響了，她接通了，聽對方抱怨了幾聲，她的臉色變得尤為憤怒，沒有耐心了，反過來對著手機大罵起來：“你以為誰想這樣啊！你別跟姐姐扯！姐姐告訴你，就你這豬腦子上了大學也沒用！你還在這瞎吵吵，你被開除了學籍你怪誰！是你自己要找槍手的，誰逼你了，你就老實點抱怨抱怨自己命不好就行了！別跟姐姐扯這些沒用的！”

    許亦安聽得煩得很，直接搶過唐茵的手機摁斷了電話，咬牙在沙發上捶了一拳。唐茵說：“王強說他被開除學籍了，其他人也給我發信息說被處分了，這下全砸了！沒想到那老混蛋這麽狠！這種威脅他都不怕！”

    南子一聽這話，激動起來：“大安哥！這可砸了不少錢呢！真混！我們一定要好好治治那個老混蛋！”

    小五連連點頭：“嗯嗯，對啊，大安哥，你說這麽辦吧？你發話，兄弟們馬上去辦！”

    許亦安在想著什麽，沒有說話。小五又對唐茵說：“茵姐，你說呢？是把他打一頓還是把他的車砸了，你一句話的事，都包在我身上！”

    許亦安說話了，沒有理小五，而是對唐茵說：“把那幾筆訂錢還給他們。”

    他一說，南子和小五又炸開了鍋，嚷著不用還，唐茵一個眼神拋過來，他們還是閉嘴了，唐茵平靜地對許亦安說：“好的。”她知道，要是擱在別的買賣上，無論成交與否，許亦安是不會還什麽訂錢的，對他們來說，到了口袋裏的錢豈有還回去的道理，而替考不同，許亦安最願意做的就是這個買賣，他是在乎這個的，所以絕對要利利索索。

    許亦安對旁邊的南子招了下手，南子伸頭從他後麵看向他手中的手機屏幕，他邊滑屏邊說：“你聽著，待會兒我把這幾張照片發給你，你去洗幾份出來，找人把一份送到市教育局，其他幾份給錫城的電視台和日報社送去，記著，要匿名，不能讓人知道是東區的人幹的。”

    他挑的幾張照片都是完全看不見唐茵的臉的。南子腦子活泛，記住了他的話，已經知道具體該怎麽做了：“好的，大安哥，我一定把事兒辦好！”說著就拖小五出了許亦安家。

    唐茵說：“這樣還不夠，我待會兒搜一下市教育局的舉報電話，打過去舉報顧春明……”

    許亦安打斷她：“的確是要打電話，但是不能讓你來。”

    “為什麽？”唐茵問。

    許亦安說：“因為，即使是匿名，這種電話打過去，教育局的人還是很有可能會錄音取證的，照片上沒有你的臉，顧春明沒有證據針對你，但要是他以後通過什麽手段弄到錄音，你還是會有麻煩的，這種事機率雖然小，卻還是不能忽視。”

    他的意思好歹是有點顧及自己的，唐茵心裏舒坦，對他滿意地笑笑，從沙發上起身，往許紅姝臥房走。

    嘉禾正對著電風扇發呆，還處於對第一次見證死亡的無限傷感中，就聽到生鏽的門把被擰開的聲音，她轉頭看去，唐茵在門口，靠在門框上，對她笑說：“我們需要你。”

    嘉禾愣怔了一晌，瞬間心裏升上一股暖意，對她來說“需要”這個詞語用在自己身上是多麽難得，她一直是在向別人求助，又何曾被別人需要過？能被別人需要也是一種幸福吧，畢竟這能證明自己還有存在的價值，對她來說就是這樣。

    她立即起身，走向唐茵，她走近了，唐茵才看清，這個唐朝來的傻丫頭有點熱淚盈眶了。唐茵莫名其妙地問：“你咋了？幹嘛一幅要哭的樣子？我說我們需要你又不是說我們要殺你。”

    嘉禾突然擁抱住她，臉埋在她胸前，嚎啕了幾聲，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爆發了：“唐茵姐……我從來沒有被人需要過……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沒想到……沒想到我也有能為別人做點什麽的時候……”

    唐茵被她緊緊抱著的身體一僵，啞口無言了一秒，邊說話邊推開她：“……那……那現在正好了！可以發揮你的用處了！”

    看她哭得這麽真誠，一副哭腔，唐茵連忙說：“恩很好！就保持這個狀態，別變！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嘉禾還在哽咽著，唐茵把她推向客廳，推到許亦安麵前，對許亦安眨眨眼：“這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

    許亦安看了看嘉禾，癟癟嘴，點了點頭。他已經搜到了錫城市教育局的電話，還確認了沒有差錯，把一張撿來的電話卡換進手機裏。

    唐茵在那一個勁地鼓動嘉禾保持抽噎不止的情緒，跟她對“口供”，教她待會兒在電話裏應該說什麽話，嘉禾一時沒有聽懂，也記不住她說的，唐茵索性找了張紙，給她寫了一份“口供”，在確認完嘉禾那些字都認識之後，就讓許亦安撥打了電話。

    嘉禾理解的意思就是他們要她代打一個電話，把紙上的話都說完就好了。電話接通中，她看著許亦安和唐茵，有點迷惑地問了一聲：“這樣……真的能幫到你們嗎？”

    唐茵故意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猛點了幾下頭：“當然！這樣就幫我們大忙了！”

    電話接通了，那頭有人跟她說話問她有什麽事，她有點緊張不敢開口，唐茵做了個動作示意她先哽咽幾聲，於是她就照做了，看著紙上的字，用哭腔說：“……是教育……局嗎？我是一中的學生……我要舉報……一中校長……顧春明……他猥褻了我……”念到這裏嘉禾才有所察覺，驚愕地看向他們。

    怕她變卦，唐茵連忙穩住她，對她輕聲說：“我們需要你為我們這樣做……”

    剛好戳中她心中的軟肋，嘉禾隻好深呼吸一下，繼續往下念，根據他們的指使將這通電話進行下去。越往後念就越不堪，嘉禾的聲音都在顫抖，唐茵編的這個“故事”真的太詳細太齷齪了，念到後來她就真哭了，在她的哭訴下，電話那頭的人更加鎮重其事。

    “……嗯……就是這樣……我說的都是真的……請你們幫幫我……不，我不能透露我的名字……我會寄一些照片給你們……總算有證據了吧……恩……恩，好……我知道……請你們幫幫我……幫幫一中的女生……顧春明真的太禽獸……”念到結尾時，她哭得更凶。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按她在東區這麽長時間的觀察以來，這張紙上的內容很有可能是假的，要是假的的話，那自己不就是在幫他們害人嗎？

    她其實不是笨得徹底，她是早有這個疑慮的，但是在他們一句“我們需要你這樣做”之後，她還是將這件事做了。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她一低頭，眼淚砸到手中這張皺巴巴的紙上，淚水暈開了紙上圓珠筆的字跡，汙穢不堪。她感覺心有某些東西在崩潰，某些東西在一步步淪喪。

    她哭得厲害，而唐茵和許亦安卻十分滿意，許亦安從她手裏拿過手機，取出那張電話卡，扳斷了扔在茶幾上，把那張紙她淚水打濕的紙揉成一團丟出了窗外。

    唐茵還拍拍她的肩膀，笑著誇獎她：“不錯！幹得真棒！真入戲！好啦好啦，事兒都辦妥了，戲演完了，把眼淚收一收吧……”

    嘉禾抬起頭，淚流滿麵，眼中滿是期待，問唐茵：“那都是真的是吧？那個人真的那麽可惡是吧？”

    唐茵被她問得真的怔了一下，瞬間啞然，轉頭看向許亦安，許亦安瞥了嘉禾一眼，皺起了眉，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嘉禾將全部希望放在唐茵身上一般，雙手握住唐茵的手，追問：“那些是真的對不對？”

    唐茵看著她，臉上也沒有了笑，一隻胳膊摟住她的肩，很鄭重地點頭，許諾般回答：“是的！那是真的！他就是那麽壞！他就是那麽可惡！”而這個“他”具體指誰，隻有她知道。

    顧春明後來的處分結果沒有他們預料中的那麽嚴重，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是匿名舉報，顧春明總有辦法維護一下自己的，這個結果他們已經相當滿意了。

    還有一點，也是許亦安沒有預料到的，他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替考被逮後的處分了，而那個處分遲遲沒有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