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的期末考在一如往年的混亂中結束了，許亦安與唐茵的高一也在這個夏天結束了。當然他們也沒在意這些。自從柯晨的手術做完了，考試季也過去了之後，許亦安就把主要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收賬之中。

    放眼錫城，西區多工廠，南區多商場，北區多富人，而東區特產三鬼，賭鬼，酒鬼和色鬼，尤其是賭鬼，簡直就是東區GDP最強有力的推動力量。

    在東區，總有人前仆後繼地投身各個暗場，也就是隱藏在每個不惹人注意的建築物下的地下賭場，然後在高利貸收賬人的追擊下活得如過街老鼠。

    許亦安接手了八個街區的暗場，就創下了三個東區之最，東區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收賬人，東區有史以來管轄地最大的收賬人，還有東區有史以來下手最狠的收賬人。

    關曉飛的四個街區落到許亦安手裏之後，他首先將四個街區的賬用三個小時對完了，關曉飛沒少在賬上玩貓膩，都被許亦安一筆筆地揪了出來，然後就是一筆筆地糾正追回，那些天裏，東區到處都能見到他帶人收賬，所到之處鬼哭狼嚎。

    許亦安帶著小五南子他們進了五號街區的一家網吧，網吧的地下一層也是一處暗場，相比其他暗場，這裏還算清靜一些，來的都是一些年輕人和學生，先在樓上的網吧包夜打遊戲，又下來賭兩把。這裏的賬不多，所以他們特地把這一處擱在最後查。

    從昏暗的樓梯走下去時，小五和南子在後麵嘻嘻哈哈地說笑，南子問許亦安：“大安哥，待會查完這裏的賬，我們就到樓上打英雄聯盟吧，小五昨晚被完虐，尋思著今天複仇呢，怎麽樣？大安哥，加入我們！聯盟需要你！”

    許亦安哼笑了一聲：“我不玩兒，忙著呢。你們啊，就你們倆有出息，辛辛苦苦收賬分點提成，天天砸在網吧和遊戲裏。天天玩吧，還沒什麽長進，我看啊，小晨出院以後都能輕輕鬆鬆完爆你們。”

    聽他這麽說，後麵的兄弟們都笑話他倆，他倆也樂嗬嗬地跟著笑。想到小晨，小五挺不好意思的，雖然也在笑，心裏還是悶悶的。

    小五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混蛋，因為他一直和東區大部分男孩一樣，潛意識裏坦然接受了自己是混蛋的事實，隻是每次想起在那次所有人都在為小晨的手術著急的時候，自己竟然對許亦安說了那種話，他就覺得無地自容，小晨住院時南子拉他去探望小晨，他都不好意思去。

    小五悶了半晌，問許亦安：“大安哥，小晨快出院了吧？”

    許亦安說：“快了，還有三天。”

    小五點點頭：“哦，”

    他們進了暗場，暗場的管事人，也是替海哥在這間暗場放貸的孫老頭彎著微駝的背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蒼老沙啞的聲音說著：“大安哥，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來收賬了？”

    許亦安說：“今天不收賬，今天查賬，老頭子，賬本呢？”

    孫老頭枯桃似的的眼裏閃過一絲慌張之色，連連點頭：“這就去拿，這就去拿……”

    他去櫃台後麵的抽屜裏拿出了賬本，緊攥在手裏，遲疑了那半秒，才伸出手遞給許亦安，許亦安敏銳的目光掃了他一眼接過了賬本，孫老頭皺巴巴的手抖了一下，低下頭沒有看許亦安。

    許亦安的目光快速地在賬本上掃過，嘴裏不經意般地念著：“讓我來看看，哪些混蛋今天要缺胳膊少腿了……”

    孫老頭的頭垂得更低，一直盯著地麵，不斷盤著手裏兩個油光水滑的文玩核桃。

    不過一會兒，孫老頭就聽到了那句他此時最害怕的話，許亦安陰冷冷地說：“不對啊，老頭子，這賬有問題……”

    孫老頭手一顫，兩個核桃險些砸到了地上：“沒……沒問題啊……怎麽會……”

    許亦安逼近他一步：“不對吧？海哥這個月給這個暗場撥的可是十五萬，按人頭和日子算來，總到賬是四十五萬，三個混蛋拖欠了，那算下來，賬上應該是三十八萬三，可我這麽一算怎麽隻有三十六萬八呢？還有一萬五呢？”

    孫老頭幹這一行幾十年了，自認為做的賬天衣無縫，誰想許亦安竟然這麽快就識穿了這賬上的貓膩，心中驚慌，還在做掙紮：“不會吧？就是三十八萬三啊……沒有錯的……”

    許亦安啪地合上賬本，冷眼看著孫老頭：“老頭子，就算你老年癡呆，我還不癡呆呢，少了就是少了，你還是說實話吧。是你自己貪了還是幫誰瞞著？”

    南子說：“孫老頭，你別犯渾啊，一萬五至於你這麽瞞嗎？要是被海哥知道，你這一把老骨頭能挨幾下呀？不想多活幾年啦？”

    在東區混了這麽多年，向來圓滑狡詐的孫老頭此時卻突然老淚縱橫，咚地在許亦安麵前跪下，許亦安都愣了一下。

    到這個時候了，孫老頭也隻好說真話了：“大安哥，千萬不要捅到海哥那去啊！我知道不對，可……可……這是我孫子欠下的債啊……他不聽我勸，到處借債賭錢，我們家實在沒錢了……已經還不上了……所以……所以我就耍了這麽點滑頭，在賬上動了手腳，本來指望以後等有錢了，給悄悄補上的……大安啊，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我就這麽一個孫子……他又沒爸媽……剛高考完……還指望能考個大學呢……要是被海哥知道，我這一大把年紀打死了倒無所謂，但我這孫子要是斷個腿斷個胳膊的，這一輩子都毀了……他還這麽小……”

    一個年過六旬的駝背老頭這樣卑微地跪在麵前苦苦哀求，南子都動了惻隱之心，想上前扶一把，而許亦安一直冷漠不言毫無動搖，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許亦安沒有看地上的孫老頭，他昂著臉，漠然的目光掃過這暗場裏的每一個賭桌，還有每一個在賭桌前瘋狂喊叫的人，昏暗斑斕的燈光打在那些人臉上，顯得更加醜陋和猙獰。

    四年前，三號街區街口的起車禍他還曆曆在目，那晚太過混亂太過血腥，他的繼父柯東強倒在血泊裏的恐怖死相，他是怎麽也忘不了的，他不是對這個繼父有什麽感情，也不是他的死相給他留下了什麽陰影，他隻是純粹地恨，恨那個男人一死就解脫，而把巨額的賭債留給活著的人……

    “你的孫子，孫偉是吧？”他開口了，晃了幾下頭，麵無表情地說著，抽出棒球棍架在肩上。

    孫老頭一聽他這話嚎啕得更厲害，求他放過他孫子，而他已經轉身走向樓梯，小五南子他們也跟著走了。

    孫老頭想他們肯定是去自己家找孫子了，孫老頭連忙爬起來去給他孫子打電話報信。

    而孫偉正在家裏興致勃勃地打遊戲，由於戴著耳機，難以聽見電話鈴聲，孫老頭打了好多遍之後他才接到了電話，得知事情之後連忙逃走。

    而他家本來就離網吧不遠，很快就能趕到，所以孫偉一打開門跑出去，就和許亦安他們這一群浩浩蕩蕩的大隊伍不期而遇。

    樓道瞬間慘叫連連，孫偉被他們打得在地上翻滾，連滾帶爬地，被逼進了自己家。他們在他家裏又打又砸，他家本來就破敗不堪，這麽一砸，立即變得與垃圾場無異，而他隻顧著抱住電腦，求他們不要砸壞電腦。

    打夠了，砸夠了，許亦安示意他們將孫偉摁住，他要問他話。暴風驟雨般的毒打已經結束，筆記本電腦還幸存著，孫偉鬆了一口氣，沒有再反抗，任他們把他鉗住拖到許亦安麵前。

    然而許亦安被地上的一張試卷吸引了注意力，他盯著那張卷子上的一道題，不言語，孫偉哭著喊著求他饒過自己，他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眉毛皺得越來越緊，抓著卷子一角的手都有點發抖。

    南子和小五好奇到底是什麽情況，湊上去看也沒看出什麽，許亦安看的不就是一道錯題嘛，卷子上也沒什麽特別的呀。

    許亦安終於從卷子上移開了目光，目光如劍，望向孫偉，對鉗製著他的人說：“放開他。”

    孫偉以為許亦安要放過自己，連身道謝：“謝謝大安哥！謝謝大安哥……”卻突然挨了許亦安重重的一勾拳，鼻血直湧。

    許亦安親手對他一陣猛揍，還砸壞了他的電腦，打累了才停下來，從後麵揪住他的頭發，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打你嗎？”

    孫偉臉上已沒有人形了，眼淚鼻涕橫流：“我知道！我知道！大安哥！我錯了！我不該賴賬！我一定會把債還上的！大安哥饒了我吧！嗚嗚”

    許亦安很失望地拍了下他的頭：“不是，是因為……”他把那張試卷伸到孫偉麵前，指著那道題目，對他吼著：“你是不是傻啊！你得蠢成啥樣這種題都會做錯啊！你考試的時候腦子是不是被門擠了！我就想不通了，這道題怎麽能這樣解呢？這是三角函數好嗎？基本關係你都會弄錯，cos和sin不分，你是怎麽做到的？就你這智障還學別人賭錢？連這種題都能做得這麽失敗你竟然還學別人賭錢！你不是找死嗎？”

    屋子裏的空氣凝滯了一秒，孫偉愕然了，隨後大哭：“我錯了，我錯了，大安哥教訓得對……”

    許亦安把卷子揉成一團砸到他臉上，問：“你買保險沒？”

    孫偉心裏一驚，在地上掙紮：“我沒買！大安哥不要啊！不要弄殘我啊！我爺爺那還有錢！我讓我爺爺幫我還！”

    許亦安冷笑了下：“你爺爺？哼！你爺爺要是能還上就不用做假賬了！沒事兒，你沒買，我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孫偉哭喊：“我不想殘啊！不要弄殘我啊大安哥！求求你！”

    許亦安蹲在他麵前：“別緊張啊，你不就欠一萬五嘛，不用殘得多厲害，就把你那賭錢的手弄殘一下下就好了。”

    孫偉驚恐地哀求著，而他的左手已經被人攤開摁在地上，許亦安要親自動手，他們就把他摁住了動彈不得，許亦安一腳跺在孫偉的左手上，他的慘叫響徹整棟居民樓。

    許亦安把他左手拿起來查驗：“很完美，剛好廢了兩根手指。”

    許亦安起身，對南子說：“把保單給他填了，意外傷害險，車禍。”

    南子點頭：“好的，大安哥。”

    他們出門之後，小五問許亦安：“大安哥，要不要去跟海哥說孫老頭的事？”

    許亦安在巷口點了根煙，說道：“不用了，叫孫老頭把賬改成孫偉拖欠的，用保險金還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