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拒絕唐茵的。

    但是顧春明猶豫了。

    他的猶豫隻維持了三秒，畢竟眼前的唐茵他實在厭煩不起來。

    他接過了唐茵伸來的手，握住，靠近她，另一隻臂膀與她纖細的手臂相交互相搭上，跟著音樂，帶動舞步。溫馨浪漫的華爾茲，起伏不定，旋轉不停。

    她的臉上洋溢著迷醉的笑容，他可以聞到她唇齒間的酒香，顧春明低頭看她，笑說：“你喝醉酒的時候可愛多了。”

    她傻笑幾聲：“謝謝誇獎！”

    顧春明接著說道：“可即使如此，你也不應該喝這麽多酒，你是個學生……”

    唐茵停下了，一隻手指直接抵在他的嘴唇上，一隻手指在自己唇邊做噓聲的動作：“噓噓！安靜，顧校長，你真煩！”卻不是真的很厭煩的語氣，倒像是在哄他。

    她再次挽上他的胳膊，跟他繼續跳，雖然停頓了這麽一下，兩人的配合依舊完美，與上一段舞無縫對接，隻是這次顧春明的腳步遲鈍了些，良久後深吸了一口氣，才跟上了她的節奏，這一支舞更加優美動人。

    退後，前進，旋轉，靠近，他們兜兜轉轉，靠近分開，相擁卻步，華爾茲的美妙之處，就是進退有序，點到為止，優雅中不失親密，柔緩中不失熱情，這寬闊的庭院內，月光皎皎，燈光許許，他們在那一廳的熱鬧之外，共舞一曲。

    顧春明微微抬頭望了望前方這棟被夜色籠蓋住輪廓的豪華住宅，許多過去的景象浮現在他腦海裏，那些曾經的浮華和放縱，那些奢靡與熱鬧，那些不堪回首的，那些他極力想擺脫的，在他薄霧朦朧的眼前飄過，風吹無聲，歲月無痕，轉眼，他已是千帆過盡，轉眼，他已經不再年輕。

    唐茵跟著他的舞步旋轉，嗅到他領口的煙草氣息，她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沉醉的淺笑，聲音緩和，說：“你肯定不是第一次跟女孩子在這裏跳舞。”

    被她這一言又勾起了許多往事的細節，顧春明也像醉了一樣，低頭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是啊，好多……我就是在這棟房子裏長大的，比臨風還小些的時候，就會帶女孩子回家了，一場一場的聚會啊，喝不完的酒，跳不完的華爾茲和探戈，我在這棟房子的每一間房裏都醉倒過，每天醒來身邊都是不同的……不應該跟你說這個，你還隻是個孩子。”

    唐茵笑了幾聲：“得了吧，我可是東區的小孩子，東區的小孩子最喜歡做的就是挖別人的糗事，尤其是校長的，所以，顧校長，你繼續啊，不要讓我失望。”

    他又低頭凝視了她一眼，舞步還在繼續，音樂漸漸進入尾聲。

    “校長教你一個成語，叫紈絝子弟，我年輕的時候簡直就是北區紈絝子弟中的傑出代表……”

    她噗嗤一笑：“看不出來啊。”

    “是啊，我已經改過自新了，那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我一直留在這棟房子裏，那我隻會越來越墮落，還好我沒有。”

    她說：“得了吧，你這是有錢人的矯情，你所謂的痛苦，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

    “那如果讓你過這種生活，你願意嗎？”

    “我願意啊。”

    “真的嗎？”

    “……也許吧，其實我也不知道。”

    最後一圈，她抬頭，迷醉的雙眸直視他鏡片後深邃的眼睛，那麽一刻她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反正她就是問了：“很多女孩啊？她們是怎麽樣的？”

    顧春明凝視唐茵的麵容，微微皺眉，低沉的聲音，緩緩開口：“有和你一樣漂亮的，也有比你好看的，有比你溫柔的，也有脾氣比你還壞的，在我和你一樣年輕的時候，她們也和你一樣年輕，在我長大成人的時候，她們也長大成人了，當我青春不再的時候……就是現在了。”

    “總之，唐茵，我不希望你成為那些女孩子，這也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今晚之後，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好好想想你想要什麽吧。”

    她說：“我真的不知道啊。”

    “反正不是臨風也不是許亦安對不對？”他問。

    她不解釋，不辯駁，隻是沉默了，沉默地望著顧春明。

    一支舞結束了，他們對視一眼，顧春明放開了她。

    他移開目光，看到門前站著的顧臨風，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來的。父子兩個對望，有點愣神的顧臨風開口喚了一聲：“爸。”

    唐茵轉頭看到了顧臨風，她也沒有什麽怒氣了，隻是有點不屑。

    顧春明對兒子微笑了一下，重新牽起唐茵的手，領著木然的唐茵走上階梯，把唐茵的手交給顧臨風，慈祥和藹地說：“你們這些孩子啊……臨風，今晚爸就不教訓你了，隻說一句，你把人家請來了，可不能冷落人家，這是很沒禮貌的，帶唐茵去跳舞吧，她跳得很好的。外麵多冷啊，唐茵，跟臨風進去吧。”

    顧臨風怔怔地接過了唐茵的手，唐茵也沒有要掙脫的意思。顧春明再看了他們倆個一眼，就掠過他們進了大廳，也沒有在大廳怎麽逗留，直接上樓去了。

    唐茵緩過神來，抽開了手。顧臨風覺得有些別扭，問：“你怎麽跟我爸跳起舞來了？”

    唐茵冷眼相對，說：“子債父償唄，你不跟我跳，我找你爸跳怎麽了？”

    唐茵明顯還是在生他的氣，對他不屑一顧的，兩人沉默地站在大門口，僵持著。

    外麵的確很冷，她的雙肩裸露在外，摩挲著自己的雙臂取暖，他看了她兩眼，說了一句：“好了，進去吧。”

    聽到他明顯柔軟了一些的聲音，唐茵目光一斜，瞥了下他依舊冷冰冰的側臉，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進大門內，她並不是去跳舞，她隻是有點酒醒了，她拿出來的酒都喝完了，尋思著去補充點。

    顧臨風進去之後，跟別人談起話來，沒跟上唐茵。唐茵自顧自地走到酒桌前去倒酒，覺得水晶高腳杯挺漂亮的就多看了幾眼，麵前一個聲音傳來：“這水晶杯，你沒法塞進手包吧？我倒是想看看你怎麽把它帶出去。”

    唐茵抬起頭來，看著麵前扯著一副刻薄嘴臉的江容，沒有生氣，反倒笑起來：“小妹妹，可惜你見識不了了，要是姐姐發起狠來，把你偷出去都不是問題，可是今晚啊，我給顧臨風幾分麵子，別說是水晶杯了，就算這是黃金杯我都不偷。”

    她沒想到唐茵會這麽淡定，心裏有點發虛，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下，繼續撐著：“喲，還給臨風麵子呢？他可沒有給你麵子，他剛才可是扔下你……”

    唐茵打斷她：“別鬧了小妹妹，你還真幫他氣我幫得來勁了，歇歇吧，你們倆不就跳個舞嘛，他不過是跟你演演戲想讓我丟下臉，畢竟他被我耍得那麽慘，想還擊嘛，可是他顧臨風心思不還是在我這兒？”

    江容吃了一驚，沒想到唐茵就這樣看穿了，一時更加心虛：“你，你怎麽就知道他隻是想氣氣你？你怎麽知道他喜歡的是你而不是我，你太自戀了吧？”

    “哼！”唐茵笑一聲，挺了一下窈窕的身姿，“得了吧！看姐姐，再看看你，是個明眼人就知道該選誰好不啦？小妹妹，有點自知之明，沒錯的奧。”

    就算江容脾氣再好再有教養都被唐茵這得意的樣子惹毛了，她有點火，索性咬咬牙，發狠招：“你真不要臉！不愧是東區出來的女混混！真是沒家教……不要臉！你才沒有自知之明呢！到這裏來丟人！你、你真是不要臉！”

    唐茵沒耐心了，也火了，一下提高音量：“你才是給臉不要臉！你說誰不要臉呢？”

    舞會間歇的空檔，大廳裏的所有人都被她們倆的吵架聲吸引了注意力，顧臨風向她們走來，江容臉紅起來，但是已經在這關頭了，眼見就要成功，她沒法顧及自己的形象了，做出更加刻薄囂張的嘴臉，罵道：“我就是說你不要臉！你最不要臉了！你還是滾回的東區去吧！別在這丟人了！你真是好意思啊！到這裏來丟人！你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嘛！不要臉！你你最不要臉！”眼見顧臨風就要走到麵前了，她還伸手推了一把唐茵，但唐茵豈是她想推就能推倒的？

    唐茵火冒三丈，狠狠地瞪著江容，揚起了手上的酒杯。眼見唐茵要拿酒潑自己，江容趕忙向後躲閃，然而那酒並沒有潑到她臉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江容劍拔弩張的唐茵，握杯子的手劍鋒一轉，把整杯紅酒潑向顧臨風，潑了他一臉。

    剛走過來的顧臨風完全猝不及防，其他人包括江容在內，在那一瞬間都目瞪口呆。

    唐茵當然不是失手的，她是明目張膽的故意的，而且她還要裝得比誰都無辜，一副隱忍已久終於爆發的樣子，在顧臨風開口之前，她先發製人，穩住輿論動向，對顧臨風吼：“你有意思嘛你！顧臨風！你瞧不起我瞧不起東區人就明說好了！幹嘛要把我請過來羞辱我！我哪兒得罪你了！你竟然這樣對我！你別裝了！顧大少爺！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能這樣侮辱人嗎！還讓她來罵我不要臉？我哪兒不要臉了？為了不礙你們的眼，你們跳舞的時候我都躲到外麵去了！你還要怎樣啊？這樣侮辱我！這就是你們北區所謂的教養嗎？”

    她振振有詞聲聲痛訴，給這群北區富人來了好一出惡俗又狗血的“有錢人家大少爺玩弄貧民區無辜女孩”的戲碼。

    侍者忙不迭地拿毛巾來給顧臨風擦臉，顧臨風卻還在震驚當中。

    畢竟是在人家地盤潑了人家大少爺一臉酒，“痛訴”完之後，唐茵立馬就往外跑，一副又氣又委屈的樣子，臨了了還紅著眼睛瞪了顧臨風一眼。

    顧春明從樓上下來，目睹了這一切，也上了唐茵的當，對顧臨風吼了一聲：“臨風！你太過分了！還不快去追人家！這大晚上的！”

    顧臨風從驚愕之中反應過來，連忙去追唐茵。

    提著裙擺，跑在顧家豪宅外大道上的唐茵聽到身後有顧臨風的聲音，得意地偷笑了下。

    顧臨風看到唐茵回過了頭，她的發絲在月光中飛揚，雙眼有淚水的晶亮，“淒美”到極點。

    她跑得太快了，如果不放水的話，顧臨風是追不上的，所以她“摔”了一跤。

    顧臨風跑過來扶她，“對不起，唐茵，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想侮辱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