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沒有墜落。

    海哥站起來，合上賬本，背過身去，說：“把他推下去吧。”

    別人剛要動手，吊在天台邊緣的許亦安突然喊道：“等一下！是六十三萬八！”

    他這麽一喊，別人都不明所以，海哥轉過身來，問：“什麽六十三萬八？是五十三萬八！”

    許亦安吃力地說：“海哥，我死可以，但是就像你說的，話得說明白了！我的命明明值六十三萬八！還有十萬去哪兒了！”

    “什麽玩意兒？”海哥再次蹲到他麵前，笑看他這麽一個小屁孩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麽招可使。

    “三號暗場，四月總撥款十三萬，三十號收總賬二十四萬六千，賬目如下，一號，楊大樹一萬，首次無前賬，欠半月，十五號收賬，利息百分之三，總一萬四千五百……四號，周關八千元，第三次無前賬，欠十天，十四號收賬，利息百分之二，總九千六百……五號，徐春六千，第二次有前賬，前次四千未還清，到十二號漲利到百分之五，這次欠十天，十五號收賬，利息百分之二，總一萬一千倆百……八號，柯東強兩萬五，第五次有前賬，前三十萬未還清，到二十號漲到百分之六，總五十三萬八！”他咬牙苦撐著，扒著石沿的手暴出青筋，一字不落地把海哥剛才給他看的那頁賬目給背出來了，一字不差。

    拿著賬本的人聽他背到後麵把賬本翻開來對，發現連一每個小數點後的數字他都沒錯，紛紛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海，海哥，這小子全給記住了！”

    海哥來了興趣，笑說：“不錯啊！是聽說過你小子挺天才的，這就給你看了一眼你就全記下了！有意思！那你說六十三萬八是什麽意思？賬上錯了嗎？”

    許亦安說：“當然！我都背了一遍了，你還沒算出來嗎？這麽簡單的賬！每一筆看起來是沒錯，可是總加起來呢？明明就跟總數差了十萬！不信你從頭算？還有十萬到哪去了！”

    聽他這麽一說，海哥沒有全信，而後麵有幾個人的臉色變了，先前帶頭到許亦安家討債又被許亦安搶了棒球棍的王磊有些膽怯了。

    海哥將信將疑地讓他們重新按許亦安說的算法把那一頁賬算了一遍，在他們算的時候，海哥其實心裏有數了，他多看了許亦安幾眼，許亦安到這種程度了都還沒求饒，他皺皺眉頭，想了一下，說：“許亦安，小子，老子知道，你是在顯你的能耐，表示你有用處，好！老子也不是不開化的人，你是個人才，不，是我們東區難得的天才，而且你就是個小屁孩，老子逼死你也不夠英雄……恩……你爸雖然死了，你不還活著嘛？這樣吧，他的賬你來還，老子也不讓你這一次還清了，老子讓你慢慢還怎麽樣？”

    許亦安快耗盡力氣了，眼睛往下瞥了一眼，真的，這個時候他真想放手，一了百了，可是，他要是就這麽死了，小晨怎麽辦？他媽怎麽辦？唐茵怎麽辦？

    所以，他痛苦地從嗓子裏逼出一個字：“好！”

    海哥陰陰一笑，又聽到算賬的人驚喊：“海哥！真的誒！少了十萬！”

    海哥的情緒依然平靜，看著瀕臨生死線上的許亦安笑著，說：“把這小子拉上來。”

    許亦安已經忘了，當時是誰伸手拉他，他隻是記得那時伸來的幾雙手並沒有讓他感覺到重現生機，那時候，被那幾雙手拉上來的他卻莫名地覺得近乎窒息，終於踏到平地上，他幾乎沒有絲毫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

    王磊在賬算出來之後就準備逃了，海哥的人發現他有異常，眼疾手快地攔住他，把他鉗製住，押到海哥麵前。

    海哥麵色不改地朝他臉上揍了一拳，王磊大喊：“海哥！不是我做的啊！”

    海哥一把揪住他的頭發，陰狠地說：“不是你做的？那三號暗場的賬都是你收的還說不是你做的！你騙鬼呢！磊子！老子相信你看重你，把這麽大的一筆賬都交給你來收，你呢？這不是你幹的那那十萬塊被狗吃了啊？”

    “海哥！我錯了！海哥我錯了！你饒了我吧！我一定會把賬補上的！”王磊嚇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求海哥。

    “饒你？老子想拿你喂狗！還饒了你！你想的美啊！當老子死人啊！”

    昏暗的天台，濃重的血腥，散去了。

    他睜開了眼睛，聽到耳邊有人說：“瘸叔！亦安哥哥醒了！”

    他轉了下頭，看到了嘉禾的笑臉，身上的酥麻感漸漸褪去，四肢有知覺了，感受到肩上和腿上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的痛楚。

    許亦安突然從病床上坐起來，讓瘸叔和嘉禾都驚了一下。

    他們想這定是因為第三次電休克療法有效果了。見他瞳孔放大，視線卻沒有焦點，眼中有異常的光芒，瘸叔詫異地問他：“小安，怎麽了？”

    果然是有效了，雖然他沒什麽表情變化，但他竟開口說話了：“我怎麽了？”

    瘸叔在他麵前彎身，看著他的正臉，說：“你發病了，在這裏治病呢……”

    許亦安猛地躍下了床，不顧身上的傷，直立起來，麵色發白而冰冷：“我沒有病！我不要治療！”

    說著不管瘸叔和嘉禾的阻攔，他就要往外闖，他們倆拉著他，瘸叔耐心溫和地向他解釋：“小安，你別激動，你不是有病，你是有傷，你看你自己身上兩處大傷口呢，所以才在這裏住院的，你別亂動了奧，等傷口愈合了，叔就帶你回家……”

    許亦安的情緒卻愈加激動，他對瘸叔吼，說：“我就是不要呆在這裏！我不要！我的傷好了！我要回東區！我要回家！”

    瘸叔摁住他：“小安你聽叔的，不要衝動，你現在傷都還沒好不能亂來！”

    許亦安的表情已經變得很誇張了，眼睛始終睜得大大的，他的動作也多了起來，手舞足蹈地，對瘸叔說：“瘸叔！你看我都好了！你看我一點都不疼！你看啊你看！我像是有病的人嘛！我好著呢！”他不斷重複著強調他有多好，甚至到了囉裏囉嗦的程度，完全不像他正常時多說一個字都不耐煩的樣子。

    看著他越來越亢奮越來越激動，瘸叔和嘉禾反而更沉靜了，跟許紅姝相處了那麽久，他們都清楚，許亦安這個時候不是好轉了，而是轉變到另一種極端了，從極度抑鬱變為極度狂躁，亢奮的狀態隻能算是一個過渡期。

    嘉禾與瘸叔對視一眼，瘸叔先平穩自己的情緒，然後緊抓住他的雙肩想讓他冷靜下來，嘉禾在後麵默默地拉住許亦安病服的衣擺。

    “瘸叔你信我啊！我是真的沒事了！你放心吧！我沒事！我好著呢！我要回東區！我要去找唐茵！對了！唐茵呢！瘸叔唐茵呢？小佳唐茵到哪去了？”

    唐茵坐在“瘋人院”正中間的唐茵翻賬本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她現在想的完全不是眼前的這些數字，她低著頭，任其他人亂糟糟地在周圍吵嚷，她自己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從一開始，就錯了，她不應該讓人把海哥的事壓下來的，她不應該阻止混混們打架鬧事，她不應該說要清賬，她不應該害怕東區亂，她應該希望東區亂的……

    這才是許亦安的目的不是嗎？

    隻有這樣許亦安才能成事的，不是嗎？

    自己卻從一開始就自作聰明以為維持東區正常了才好，可要東區正常幹嘛呢？若是要東區正常，許亦安又害海哥幹嘛呢？

    唐茵這才驚醒，這個時候，除了許亦安之外，誰都不應該做平東區之亂的人，原來如此。

    手機響了，唐茵回過神來，放下賬本來看，是嘉禾發來的信息：“唐茵姐，亦安哥哥醒了，他知道東區出事了就非要回東區，已經在路上了，你說怎麽辦啊？我和瘸叔勸不動他啊。”

    唐茵抬眼瞄了下酒吧裏渾身濕透劍拔弩張憤憤不平的混混們，幾乎東區所有的收賬人都聚齊了，所有的賬本都在這，而且許亦安這個時候也要來了，這是多好的時候啊。

    唐茵回複嘉禾：“東區沒事了，他要來就讓他來吧，我在瘋人院。”

    發完信息，唐茵又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賬本，做出很生氣很無奈的樣子，忽然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罵道：“這都什麽玩意兒？這賬成這樣，東區的暗場還要不要開了？你們這些混蛋！趁火打劫都沒你們這麽打的！有沒有搞錯？海哥知道的話還不得氣死啊！這虧了近一百萬呢！”

    她一罵，人群裏炸開了鍋了，他們都慌了神，忙著互相推卸責任，又亂了起來。小五和南子要製止他們鬧事，唐茵卻給他們使眼色，他們疑惑不解，唐茵對他們點點頭，示意他們也跟著鬧，小五先明白了她的意思，跑到她麵前拍桌子，佯怒道：“茵姐！你不是說你能清賬的嘛！那現在這樣你總得給個說法吧！”

    小五看唐茵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做對了，繼而鬧得更凶：“你說啊！虧成這樣，這賬反正我是不收了！也跟我沒關係！茵姐！這賬你又管不了幹嘛逞能嘛？沒有金剛鑽就別攬著瓷器活！”

    唐茵“火冒三丈”“惱羞成怒”，一副恨不得把賬本砸到小五臉上的表情，對小五大吼：“混蛋！我隻是說清賬！我又不是海哥我怎麽處理嘛！這是你們捅出來的簍子！你們自己收拾！”

    唐茵刻意加重海哥兩個字，多年的默契讓小五立即明了，小五說：“那好啊！我們隻有找海哥來說事了！”他推推旁邊蒙圈的南子，南子這才明白他們是在唱雙簧，也開始幫腔：“是啊！海哥呢！這下暗場都成這樣了！他都不管嗎？那這買賣還怎麽做！”

    小五和南子這麽一嚷，其他人自然鬧得更厲害，被他們一引，全都指望海哥能出麵主事，開始吵著要見海哥，都在那逼問唐茵海哥到底到哪兒去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