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消失的人醒來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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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亦安剛被推了進去,又是唐茵嘉禾瘸叔等在手術室外。這是他的第七次電休克治療,醫生說這段時間內他進行的治療次數太多太過密集,如果再做下去,恐怕會有不良副作用,所以這一次的療效還是不明顯的話,他在短期內也不能再進行電休克治療了,總而言之,他能恢複正常還是在一段較長的時間裏都持續失常,成敗在此一舉。
他的情況比較複雜,在進行電休克前要進行很繁瑣的身體檢查,所以等待時間較長。
瘸叔出去抽煙了,嘉禾與唐茵坐在外麵的長椅上,空蕩蕩的樓道裏隻有她們兩個人,安靜得似乎能聽見手術室裏儀器中電流流經的聲音。
唐茵雙手交叉緊握,垂著頭,眼神渙散,安靜中,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啞,“其實,那一晚……不是第一次……”
“什麽?唐茵姐,哪一晚啊?你說什麽不是第一次?”嘉禾不解,猶疑地問她。
她說:“就是許亦安中槍,你把他扛回來的那晚……其實他不是第一次那樣了,不是第一次滿身是血地回來……所以那晚我才那麽害怕那麽緊張……”
“他……”嘉禾順著她的意思問:“他之前也受過那麽重的傷嗎?”
唐茵卻搖頭:“不,他之前讓別人受過那麽重的傷……一刀削掉了別人的半根手指……捅了別人一刀……他隻是受了輕傷,而全身沾滿了別人的血……就那樣回來了,他說他隻是為了活,那時候我嚇壞了,那時候我就應該知道遲早有一天,也會輪到他……”
嘉禾顫抖的手覆在唐茵手背上:“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唐茵說:“是十四歲那年。”
“十四歲?”嘉禾驚異地叫了出來。
唐茵又陷入回憶裏:“是啊,十四歲……那時候他後爸老柯欠了五十多萬的賭債,被海哥的人追,債,老柯躲起來了,追,債人天天到他家又打又砸,把他家弄得不成樣子,真是糟糕透了,瘸叔上天入地地找人借錢還債,小晨還差點被人搶走賣掉了,許亦安跟他們拚了,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爆發的,他一個人竟然打退了一群比他高比他壯的小混混,就跟個瘋子一樣。”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傷的人嗎?”
唐茵搖頭:“不是。那次還不是他最凶殘的時候,他最凶殘的時候我也沒能親眼看到。”
“那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許亦安把追,債人趕走的那晚,小晨心髒病發了,我們打電話叫救護車搶救小晨,剛下樓,老柯被人追著從路口跑出來,被我們叫的救護車撞死了……哈哈,你說好笑不好笑?從小我們就詛咒老柯能早死,但是沒想到,最後還真是我們送了他的命……哈哈,被救護車撞死,你說好笑不好笑?”她捂臉大笑,笑得有些淒涼。
嘉禾無言以對,隻是覺得有些宿命感。
“小晨被搶救過來之後,海哥的人追到醫院裏,許亦安為了保護我和小晨,自願被他們抓走去見海哥……”
“那個時候,我就是這樣在醫院裏守著小晨,等著許亦安回來,也在想他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環視四周白色的醫院牆壁,和那亮著的手術燈,嘉禾似乎能夠想象唐茵所說的心情,看著現在的唐茵,她卻覺得自己是跟十四歲的唐茵坐在一起,她們一起等許亦安歸來。
“亦安哥哥被帶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回來後告訴我了……海哥準備把他推下天台,還好他機靈想辦法讓海哥饒了他的命……”唐茵回憶著當年許亦安坐在病房的角落裏對她說的事,當年她驚得說不出話來,現在輪到了嘉禾。
她們講述間,瘸叔回來了,坐到一旁,也一起想起了那段往事。
聽到後來,嘉禾從驚駭的情緒中走出來,問:“那那個人最後怎麽樣了?他真的死了嗎?”
瘸叔說:“王磊沒有死,但是腿斷了……全身癱瘓了,躺在西區的療養院裏,一躺就躺了三年。”
“瘸叔你是怎麽知道的?許亦安從來沒跟我說過王磊的下場啊,我還以為他摔下天台就死了。”唐茵不解地問。
瘸叔回答:“原來他沒跟你說過啊……他之後告訴了叔,他說,王磊落下天台後,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被樓下的涼棚頂接住了,海哥他們也都以為他死了,就沒有管了,最後是小安站著走下天台,海哥也就放過了他,還讓他接手王磊原來做的事。他們走後,小安爬上了那個涼棚,發現王磊還有氣,就把他弄了下來,還把他送去了醫院……王磊本來也沒家人,所以就沒人關心後來的事了。”
嘉禾注意到了一個問題:“瘸叔,你說他躺了三年?不應該是四年嗎?還是說……”
唐茵也突然意識到這點:“對啊!瘸叔你不會是說他隻躺了三年吧?”
瘸叔充滿血絲的眼珠轉了幾下,咳嗽了幾聲,沙啞的聲音歎道:“誒還是被你們逮到了……好吧,小安讓叔給他保密的,這還是要泄露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王磊隻躺了三年,這三年都是小安給他付的醫藥費,然後經過治療,他的癱瘓奇跡般地好了,就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王磊出院了,還裝了假肢,之後叔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了。因為給王磊裝假肢要用很大一筆錢,小安來跟叔商量,才把這事告訴叔的。”
“怪不得去年年末的時候他用錢那麽緊張……可是還不對啊,瘸叔,王磊好了之後怎麽可能就那樣走了?他沒找許亦安拚命嗎?”唐茵問。
瘸叔皺眉思索:“大概是因為躺了三年也想明白了吧。”
唐茵瞅瞅瘸叔,又看向嘉禾,問她:“你相信嗎?”
嘉禾真誠地搖頭:“有點不信……”
瘸叔無奈地說:“你們不信也沒辦法了,總之事情到底是怎樣的,隻有小安知道。”
他們三人一齊望向手術室,手術燈滅了,門打開來,醫生們推著許亦安出來了,轉入病房裏。
不,是他記錯了,那片銀光不是王磊的刀,而是他手裏的刀。他想自己那個時候一定是瘋了,在王磊握著刀失神猶豫的時候,瘋狂的他卻想先下手為強。
在那種荒誕殘忍的情形下,他看到的不是王磊嚴重的泯滅人性,而是自己的徹底瘋狂。王磊之於他,是鏡子一樣的存在。
他在絕境中圖存,緊握著刀捅向王磊。他不想被殺,也不想殺人,他的潛意識裏更想,同歸於盡。
王磊躲過了,但沒有完全躲過,左手被刀鋒砍到,一隻手指斷裂,鮮血直湧,天台上都是王磊的慘叫。
他也嚇壞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看著手上的刀,他不敢放手,可拿在手裏又讓他驚恐失魂。
王磊也爆發了,他狠狠地咬牙,向許亦安撲來,不顧流血的手,用右手抓著刀瘋狂地捅向許亦安,許亦安躲過,疼痛難忍的王磊一時沒穩住腳被拌倒了,摔在地上,刀脫手甩了出去。他很快從地上爬起來,去撿刀,許亦安搶先他一步把刀踢開了。
許亦安沒有趁這個時候再對王磊下狠手,畢竟那個時候他隻有十四歲,他還是害怕了或是心軟了,所以他猶豫起來,失去了機會,反被王磊撲倒。
許亦安在地上掙紮,王磊在搶他手上的刀,他心一橫,胳膊一抻把刀插進了王磊的肩部,王磊慘叫著,血流不止,他卻沒有住手,更加癲狂地攻擊許亦安,許亦安用盡全力還擊,兩人在地上撕扯扭打,王磊的血流了他一身,兩個人完全沒有了人形,就是徹頭徹尾的拚得你死我活的野獸。
許亦安抵不過凶殘的王磊,但王磊受了傷了,也有弱點,兩人近身肉,搏,身上沾滿血水和汙跡,完全沒有了人性可言。
天台另一端的其他人中,也有人不忍心看這一幕了,而大多數人是在附和海哥頗有興趣地笑著觀望這“精彩”的一幕。
那個時候,他似乎根本聽不到王磊的痛呼聲和他自己的吃疼聲,分明能聽清的是海哥的笑聲,那惡心的笑聲……
他們滾到了天台邊緣,許亦安的頭磕在水泥沿上,王磊揪起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往地上砸,許亦安被砸得一懵險些失去知覺。
王磊是收賬人,他知道攻擊哪裏最疼,攻擊哪裏最能致殘,許亦安在暈眩時,他掐住了許亦安的脖子,血肉模糊的手拚死緊掐著,兩隻眼睛溢滿血絲爆出眼眶。
許亦安不能呼吸,艱難地發出撕裂的氣息,雙腳在空中蹬著。王磊的臉此時比鬼怪還可怖,扭曲地不成型。
他肩上留下來的血滴到許亦安臉上,許亦安被那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了,他昏沉的神經猛然覺醒,一種絕望的力量再次充斥他的體內,他抬起了沉重的雙臂,在將盡窒息時,拚進最後一絲力氣反擊,一拳捶在王磊流血的傷口上,王磊挨了這一下猝不及防的痛擊,大叫一聲捂著傷口向後栽去,許亦安趁勢扳倒了他,向一側一推,王磊翻下了天台。
就這樣,王磊在他旁邊墜落,這才天台上海哥他們驚呼的聲音。
許亦安的身體早已失去知覺,腦海裏沒了意識,他大口地喘著氣,想呼吸一點新的口氣,卻很難擺脫這窒息的狀態。王磊墜樓的那一刻,他趴在水泥沿上往下看,而夜色中視線一片模糊,他的眼前籠罩著散不開的陰霾,他什麽都沒看清。
隻有王磊的身體砸落在鐵皮上的那一聲巨響,在他耳邊勢如雷鳴,一聲驚響之後,世界安靜。
在昏暗的夜裏,誰也無法看清血本來的顏色,隻有那血腥的氣味刺鼻入骨。
十四歲的他跪坐在天台邊,東區的黑夜將要結束,他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升起一道天光,東區在他迷蒙的視野中放亮……(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