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安醒了，這次是真的醒了。

    雖然他身體的麻醉感未除，但是頭腦已經清醒，那些極端的情緒被抑製。剛醒來的時候，他有些虛弱和迷惘，眼裏有了神采，看清了床前守著的三個人。

    嘉禾，瘸叔，唐茵，他們沒有因為許亦安的醒來而驚喜，他們隻是憂慮地打量著他，猜想這次治療到底有沒有效果。

    直到他開口：“你們……這樣看我幹嘛？”

    瘸叔喜悅地大聲說：“他好了！小安好了！”

    唐茵激動地撲上去抱住了許亦安，許亦安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說：“你放開誒，我都快被你壓死了。”

    唐茵放開他，捶了他一拳：“許亦安你這混蛋！總算恢複正常了！”

    “恢複正常？我怎麽不正常了？”他倔強地不肯承認。

    唐茵說：“你正常？你正常還會在精神病院躺幾個星期啊？”

    許亦安不理會她，問瘸叔：“瘸叔，我躺了了多久了？”

    瘸叔說：“小安，你躺了將近一個月了。”

    許亦安有些驚訝：“一個月？這麽長時間？那東區都亂套了吧？”

    瘸叔心焦起來，怪他：“你都這樣了，還操心那幹啥呀？你小子發病的時候差點墜樓你記不記得了？不先顧著自己，盡想那些有的沒的。”

    許亦安看看瘸叔，他知道瘸叔的擔心，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到了這一步就很難回頭了，語塞半晌，他開口問道：“瘸叔，東子去找你了吧？他怎麽樣了？”

    瘸叔又是無奈又是生氣，不知道該拿許亦安怎麽辦了，他沒有回答許亦安的問題，歎了口氣，泄氣地走出病房。嘉禾見瘸叔情緒失落，也跟了出去，想寬慰瘸叔。

    病房裏，隻留下唐茵和許亦安，唐茵回答他問的問題：“東子是去找瘸叔了，現在他躲在瘸叔家，也不敢露麵，安全著呢。至於東區嘛，在我‘幫助’下，徹底亂成一鍋粥了！鬧得天翻地覆啊。”

    果然，許亦安露出了她想看到的神情，他笑了：“你怎麽就知道我想東區亂的？”

    唐茵得意地說：“得了吧，你那點小心思姐姐還猜不透啊？”

    許亦安揉揉自己的額頭，說：“你還是算了吧，真當我發了神經病什麽都不記得了啊？前兩天，我還回東區去了好吧？你都差點壞我的事了。雖然時間我給搞模糊了，但事我還是有印象的，你就別吹了。”

    唐茵瞪了他一眼，咬唇怪責道：“我就知道那是你故意的！許亦安你真是個怪胎，都發瘋發成那樣了，還能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你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啊？”

    許亦安攤手說：“那也沒辦法，我的大腦大概有明確分工的吧，一邊控製著我的情緒神經，那是已經壞死的一邊，而另一邊才是我的智慧頭腦，它可是不可比擬的。天妒英才啊，上天大概就是不想我太天才了吧，所以給我這麽高的智商，又給我這麽爛的基因。”

    “自戀狂，神經病！”唐茵吐槽他。

    “不過說真的，你這次真是玩大發了，該怎麽收場啊？”

    他看看窗外，說：“現在還遠遠沒到該收場的時候。等著吧，才一個月嘛，上麵的人坐得住，我們也淡定點。”

    唐茵不怎麽說話了，她凝望著許亦安，麵上的怨氣越來越重，又似乎是委屈。

    “嘛呢？這麽看著我？”許亦安問。

    唐茵開口罵道：“該死的許亦安，殺千刀的許亦安！你知不知道，這一個月對我們來說有多難？從你受傷的第一天起，我就沒安穩過一天，我真是受夠了！”

    許亦安的語氣軟了下來：“好啦，是我太自負了，以為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哪想到突然發病了，這一病就是這麽久，要不是你們的話，我都白忙活白挨槍子了。”

    她眼眶發紅，轉過臉，不看許亦安。

    許亦安看到了她臉上垂下來的淚水，伸手去碰她的手：“好啦，你怎麽也變得這麽娘兒們了？我又沒死，你哭毛啊？”

    唐茵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轉眼瞪著他，驕傲地說：“誰都能把我不當回事，但你不可以。”

    許亦安懂了她的心思，一笑：“我從來沒有不把你當回事，一直在乎著呢。隻是不想你們卷進危險裏，所以沒把事跟你們明說，誰想你還是能猜對。”

    聽到他說在乎，唐茵破涕為笑，又捶了他一拳，故意捶在他肩上的傷處：“你那點小心思怎麽逃得過姐姐慧眼？誰說你許亦安是東區最聰明的，明明我才是東區最聰明的！”

    “嗬嗬……”許亦安看著她又嘚瑟起來的樣子笑話她，唐茵不服，又跟他打打鬧鬧起來，絲毫不顧及他是個病人，而這樣讓許亦安感覺更舒服些，她太明白許亦安的脾氣了。

    鬧了一陣，唐茵也坐到了床上，靠在他旁邊跟他說話，問起了他的具體計劃，許亦安小聲地跟她說了，兩人一陣耳語，唐茵全明白了，更加驚詫，再次感歎道：“許亦安你這是在下多大一盤棋啊，不帶這樣玩的奧，你真狠啊你！”

    許亦安舒展了一下被她壓疼的肩膀：“不狠能怎麽辦？一直被壓著？東區也該換血了。”

    唐茵也難得地認真起來，深思後，說：“要不是你做了，我都從來沒有想過這麽遠這麽大的事，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想要這樣幹的？”

    “我一直都在想，從去年開始做準備，但是一直沒能下定決心，還想過再等兩年，等個更好的機會動手……”他說。

    “那是什麽打消了你的疑慮？怎麽決定現在就動手的？”唐茵問。

    許亦安看了她一眼，又轉眼望向病房房門外，說：“那場運動會的時候……看你和小佳為了那幾百塊錢的貨淋得渾身濕透，狼狽成那樣……我就決定了，我們不能再隻為那種小錢忙天忙地了……這幾年來我們無論多累掙的錢都隻能勉強糊口，因為什麽？就是因為海哥的壓榨，他把我們當賺錢機器，我們又何必在他手下苟延殘喘？我們該玩大的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說了一通，她隻在意他的前兩句話，鼻子一酸，愣怔地落下淚來，又撲上去擁抱住他，靠在他肩上哭了起來。

    許亦安又是一陣無語，麵無表情，戲謔地嘲笑她：“有沒有搞錯啊？又來？唐茵，你是想當黛玉還怎的？一個月沒注意你，你就變得這麽弱了？”

    唐茵放開手，撐起來，正麵對著他，淚眼朦朧，凝望著他，近在咫尺之間，她問：“以前我親過你嗎？”

    “啊……”許亦安失語，沒有等他回答，她就伸手扶著他的臉龐，吻上他的唇……

    嘉禾和瘸叔一起去給許亦安取藥，瘸叔去請醫生了，讓她先把藥拿過來給許亦安服下，走到門口，聽到許亦安和唐茵說的話，就先沒開門進去，一直在門外聽著，然後，抬起頭來，就從門上的窗口裏看到了裏麵的景象。

    隻看過一眼，她整個人都僵住，慌忙移開視線，身體失穩靠在了一旁的牆上，勉強支撐著，片刻後，她無聲地走開了，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治療中心的門口，她在門前台階上坐下，呆呆地看著手上的藥瓶……

    聽到外麵有瘸叔和醫生的聲音，唐茵馬上跳下床去，端坐在椅子上，也不好意思了，臉有些紅，許亦安靠在床上，喘了幾口氣，與唐茵對視了一眼，許亦安難得羞澀地別過了頭，唐茵臉上淚痕還沒幹，就開始停不住地偷笑。許亦安用枕頭蒙住了頭，平緩情緒，順便擦掉了唐茵留在他嘴唇上的口紅。

    瘸叔和醫生推門進來了，醫生看許亦安的樣子，問：“這是……”

    唐茵一把扯掉他蒙著頭的枕頭，說：“沒事！他覺得自己在精神病院裏有點丟人而已。”

    許亦安瞥她一眼，小聲說：“女流，氓……”

    唐茵把枕頭砸向他，卻被瘸叔接住，瘸叔說了：“別鬧了，先讓醫生給小安做檢查吧。”

    唐茵隻好停手，走到窗前背過身去，開著窗透氣。

    瘸叔看看病房裏，問：“小佳呢？她沒有把藥拿過來嗎？”

    唐茵回道：“沒有啊，她沒有過來啊。”

    許亦安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醫生給許亦安做完檢查和測試，說他可以出院了，短期內隻要按時服藥就不會再發病。

    瘸叔去找嘉禾，一直沒找到，就先去給許亦安辦出院手續了。許亦安脫下了病號服，穿回了原來的衣服，他們收拾收拾，就準備離開了。

    瘸叔沒在大樓裏找到嘉禾，她又沒有帶手機，以為她有事先回東區了，他們三人就一齊走出了治療中心，卻在門口看到了獨自坐在台階上的嘉禾。

    “小佳！”瘸叔喊了她一聲。

    嘉禾聽到背後的聲音，連忙站起來回過頭去，見他們三人一起出來了，有些驚訝，目光卻不敢在許亦安身上逗留，隻得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瘸叔說：“你怎麽在這裏？叔找了你好久呢。”

    她這才發現自己來東區這麽久，還是沒有學會嫻熟的撒謊技巧，支支吾吾憋紅了臉，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我……我……迷路了……在這裏等你們啊。”

    唐茵狐疑地打量她，看看她的雙眼，問：“你哭了？”

    她回答：“沒有，沒有，隻是太高興了……”她不敢直視唐茵，慌忙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笑著把藥瓶遞給許亦安，聲音抑不住地有些顫抖：“許……亦安哥哥，這是你的藥，醫生說要按時吃，早晚各一次，一次倆粒……這藥可貴了，別浪費了。”在他麵前，她始終沒有抬頭，目光飄忽躲閃。

    許亦安遲緩地接過藥瓶，隻說了一個字：“好……”

    他看著她，有片刻的失神，隻有他知道，她不是一直都這麽拘謹怯懦的。

    她曾那樣義無反顧奮不顧身，對他說：“你不要動，你不要出聲，聽我的，就這一回。”

    她曾抱著他哭喊：“我隻是不想你死！我不要你死！許亦安！許亦安！我不想你死！”

    “沒事，有你，我死不了。”他也曾這樣說過，所以，他現在還好好活著。

    那一夜，一起藏在巷尾紙箱堆後麵的那兩個人，似乎已經在東區的夜空下消失無蹤，或者，其實是一直都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