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雲龍陰沉著臉走了出去，看看坐在門邊的嘉禾，神色舒緩了一些，而嘉禾一直低著頭完全不想直視他。

    他在嘉禾麵前停下，笑說：“真是奇怪，我不來看你哥和你媽你生氣，這次我來了你還生氣啊？”

    嘉禾別過頭去，說：“你又不是為他們來的，你來隻是為了辦你自己的事而已，現在你辦完了，可以走了。”

    董雲龍看著嘉禾，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變得低沉：“好，爸這就走，但是，小佳，勸勸小安吧，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嘉禾直接回道：“好了，可以了，你再說下去，我都快真相信你是為他好了，所以你別說了，走吧。”

    董雲龍隻好先離開，走之前不禁感歎說：“怎麽同樣是一個爹的孩子，個個差別都這麽大呢？”

    董雲龍走了，醫生來給許亦安做檢查了，而嘉禾始終沒有進病房，她想了想轉身走進另一間病房內。

    許紅姝正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側著身，睜著眼，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這些天隻是這樣像個不會說話的嬰孩一樣把自己關在最有安全感的世界裏，在溫暖潔白的被窩裏縮成一團，陷在無人能夠打擾的境地裏無法自拔。

    嘉禾到她病床前坐下，細看她的容貌，這是一張縱使布滿了歲月的刻痕卻依舊風華絕代的臉龐，有種疾病的折磨都無法損耗的美麗，而她的美麗更兼有別樣的瘋狂，讓人實在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忍心在她最脆弱也是最美麗的年華裏拋棄她？

    嘉禾太入神地想著某些事情，沒有注意到許紅姝的目光漸漸聚焦，平靜地落到她臉上，直到她沙啞的聲音響起，“你跟我一點都不像……”

    嘉禾詫異地看著她，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想跟她說話，嘴一張卻頓住了，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麽稱呼許紅姝了。

    她還沒有發聲，許紅姝再次啟唇，“……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是明白的……你不是我的小佳……隻是無論清不清醒，我都不願意承認……我隻是想找回我的女兒……”

    嘉禾心頭酸楚，想了一下，伸手覆在她垂在床邊的手背上：“沒事，在你找回你女兒之前，你都能把我當你女兒……對於我來說，你們都是我的家人……所以真的是不是，有什麽關係呢？隻是，你還願不願意，聽我叫你……媽？”

    她握住嘉禾的手：“當然願意。那你可不準走，你不能離開媽啊。”

    嘉禾湊近她，承諾道：“我答應你，我不會離開你的，但你要快快好起來，我們一起回家，你不能再喝酒了，不能再發瘋，不能再忽視小晨了……好不好？”

    許紅姝含著淚，不住地點頭：“好，我答應你，小佳。”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聲音提高了一些，問嘉禾：“那小佳，等媽變好了，小安就能原諒媽了是不是？”

    嘉禾說：“嗯，你放心，亦安哥哥早就不怪你了，你是他媽，他怎麽會不原諒你呢？”

    許紅姝蒼白的臉上浮上純淨的笑容，再急切地問道：“那這樣是不是雲龍就也能原諒我了？他就不會走了對不對？小佳，你說，這樣是不是他就不會離開媽了？”

    嘉禾再次陷入愣怔之中，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看著她一臉純真迫切的樣子，如少女一般天真的表情，嘉禾覺得自己無論怎麽回答都是殘忍。

    許紅姝不斷重複著她的問題，期待從嘉禾這裏得到滿意的答案，然而沒有，好在這時許亦安和瘸叔走了進來，嘉禾稍微得到了解脫。

    看見許亦安，許紅姝又跟他求證，許亦安照樣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們哄她吃了藥，讓她在失控前睡了過去。

    剛才她所問的問題許亦安都聽到了，他看著入睡的許紅姝，轉頭問瘸叔：“叔，我想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麽樣的？你們年輕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瘸叔卻突然變得尤為激動，衝許亦安吼道：“發生了什麽根本不重要！你要知道都是董雲龍的錯！你媽沒有錯！紅姝遭受的已經夠多了！她沒有錯！”

    許亦安疑惑地看著瘸叔，拍拍他的肩，安撫他說：“嗯，好了瘸叔，我隻是問一下，又沒說什麽，你別激動啊。”

    瘸叔有些泄氣地坐下來，“誒，也不知道造的時什麽孽。”

    許亦安說：“提醒一下，瘸叔，你年輕那會兒是混黑道的古董倒賣大家，你造的孽多了，可別記不起來了。所以，攤上我媽，也是報應不是嗎？這話不好聽，但怎麽說都是事實啊，你就認了吧。”

    瘸叔抬手拍了他一下：“你這個死小子，別以為你有病，叔就不打你了。”

    許亦安笑說：“得了，你老留在這裏看著我媽吧，我回東區去了，那還有一個爛攤子等我收拾呢……”

    他說著就往外走，卻被瘸叔拽住：“等等，你小子別想溜，看看你身上穿的這身衣服，你是病人你動懂不懂？所以給我老實在這裏待著！哪兒都不準去！”

    “可是，唐茵……”許亦安還想辯解，說出口的話被瘸叔活生生地堵了回去：“這會兒東區有小茵一個人惹事就夠了，你就高抬貴手放過東區吧，別想著回去添亂了。”

    許亦安隻好作罷，乖乖回了病房。

    嘉禾一直沒有說話，她旁觀著這一切，算來，從那次她打了許亦安之後，她就沒有主動跟許亦安說過一句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她也不想去想了，這麽一個新年過成這樣，她已是心力交瘁。

    許亦安離開許紅姝的病房後，瘸叔看向望著門口發呆的嘉禾，忽然開口說：“小佳……小安是不是喜歡你啊？”

    “啊？”嘉禾跟被針紮了一下似的，駭然地望向瘸叔，尷尬地擺手：“怎麽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瘸叔你又拿我開玩笑了！”

    瘸叔若有所思，說：“叔隻是覺得，在小安眼裏，你還是很不同的。你們現在還小，可能真的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小安和小茵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可是結果呢？他們也開始明白過來了，這麽多年，隻是相依為命而已……而你，小安總想對你好一點，更好一點，可惜，你跟他不是要走同一條路的人……他也不願意拉著你陪他走這條路……”

    嘉禾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這一切被看得最明白的瘸叔說出來，讓她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瘸叔，瘸叔，不，不是這樣的，無論是唐茵姐還是亦安哥哥，在我心裏都隻是親人……”

    瘸叔笑了笑，轉頭專心地看許紅姝：“親人？嗬，或許吧。叔隻是不希望你們弄得跟我們當年似的……直到現在，我都一直後悔，當初把紅姝讓給那個該死的董雲龍……當年，如果叔能清醒一點，或許現在就不會這樣，或許我就能照顧好紅姝了，她就不會變得這麽糟糕……”

    “瘸叔……”嘉禾緊緊攥著袖口，掩藏起無限的痛苦，說：“可我跟他們，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所以那，絕對不可能。”

    她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他的病房門前，從門窗裏看到靠在床頭望著窗外的他，隻是掃了一眼，她就心虛地轉身離開，她還記得曾經有一扇相似的門，而她一直是門外的旁觀者，或者說是一個窺探者，所以她一點奢望都不敢有。

    嘉禾又一個人失神地晃到了治療中心門口，在石階上坐下，獨自坐在那裏在寒風中發呆，這次她沒有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多眼淚，總之自從上次坐在這裏之後，她就常常掉眼淚，好像她什麽都做不了，隻會哭一樣，她已經無力到這個地步了，當這個世界向她打開大門時，她從未想過未來的自己會付出這麽多淚水。

    而現在，欲哭無淚，好像一切都清晰了，卻沒有更輕鬆。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是仲凡打來的，在接電話之前，她讓自己笑了下，好像仲凡就在麵前似的，她必須以微笑麵對，才接起了電話。

    那邊的仲凡照常地滔滔不絕，向她講述各種新年裏的趣事，還問魏冬怎麽樣了，他也知道了東區的事，隻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向嘉禾打聽東區的情況，嘉禾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說。

    “……小佳，你都不知道，我過年這幾天都無聊死了！真是的，都怪我爸，非讓我呆在顧家，整天麵對這些不熟還都陰陽怪氣的親戚，真是煩死我了！那個顧臨風一點意思都沒有，我都不願意跟他玩兒，他爸顧表叔算是整個顧家最有意思的人了，可表叔偏偏不在家過年……最討厭的是我爸，明明說好讓我跟他一起在顧家過年的，他倒好，撇下我，整天都見不到人影，讓我一人在這裏活受罪！好在他給了我雙倍的壓歲錢，還有顧家的親戚們出手也挺大方的，受罪歸受罪，我還是有收獲的，哈哈，等兩天我就去東區找你奧，這次你想吃什麽？肯德基？必勝客？我都給你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