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他的側臉上再次浮現紅印，這次來自唐茵，他不受控地狂暴起來，被小五他們製住。唐茵看著這樣的他，憤怒地衝他大聲說：“我從來沒有說過你做錯了！因為我也從沒對過！但是不表示我們就能這樣一直錯下去！這次，你不能再拉著這麽多人陪你發瘋了！”

    她用力地摁住他的肩膀：“許亦安你給我清醒一點！你給我正常起來！”

    許亦安抗拒地一把猛地推開唐茵：“我很正常！我沒有發瘋！這就是我對付董雲龍的辦法！我要把他的工程全都搞砸！我要毀了他的工地！我要毀了他！”

    他繼續往前衝，像隻發狂的野獸，似乎真的沒人能夠製止他了，他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和自控能力，隻剩下發泄不完的怒火，還有揮霍不掉的旺盛精力。

    許亦安直接衝到了一號街區的那棟被拆到一半的超市外，雖然這兩天因為唐茵他們的阻攔，董雲龍的工隊開不了工，但那些機器還在，而且有一部分工人留在那守著，他一到那裏就又打又砸，那些工人都受到了這瘋狂的攻擊四處逃竄，小五他們並沒有跟他做一樣的事，他獨自一人跟那些鋼鐵製成的拆樓機較勁。

    然而連在一邊旁觀這一切的唐茵都不明白，這樣的許亦安，既是瘋狂的，也是勇敢的，更是真實的，他隻是一具血肉之軀，連自身的病魔都戰勝不了，卻想打敗這些“入侵”的“敵人”，他是不是也有什麽很想守住的東西？或許隻是這殘破的樓房，或許隻是這殘破的東區……

    他的棒球棍無數次重重地揮下，最後一下卻在半空中突然停住，因為這根充滿暴戾之氣的武器離嘉禾的額頭隻有一厘米的距離。

    嘉禾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進入他被瘋狂溢滿的眼眸中，驚懼地閉上了眼睛，似在迎接這重重的一擊。

    然而他這一擊始終沒有揮下來，因為她而停住了。嘉禾睜開眼，看到許亦安瘋狂的神情由於這突然的停滯而瞬間消散，僵了一秒之後，他竟然收回手，扔掉了棒球棍，靠近她：“你沒走……太好了……”

    他一把擁抱住嘉禾，全身顫抖，眼裏的瘋狂變成了莫名的恐慌。就在這一瞬一場暴風雨趨於平靜，而下一秒，徹底消失無影。

    唐茵他們看著許亦安在擁抱住嘉禾的一瞬間連顫抖的動作都沒有了，失去知覺一般，全身癱軟沒有支撐，倒在了地上。嘉禾連扶都來不及扶他一下，完全陷入失神之中，而她手裏握著一支針管。

    小五他們衝過來扶起地上的許亦安，比嘉禾晚一步來的瘸叔也走了過來。唐茵問：“瘸叔這是怎麽回事？”

    瘸叔指指嘉禾手裏的針管：“沒事，麻醉針而已，就恐怕小安是真的還沒有好就急忙跟醫生要了這針趕回來了，碰到小佳說你們在這裏，叔就讓小佳來給小安打針，她跑得快，叔腿腳沒她利索……”

    他們恍然大悟，也終於鬆了口氣，把昏睡的許亦安扶起來，準備送他回治療中心。

    天快全黑了，東區的路燈稀稀落落地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落到他們身上，他們一群人暫時離開首先陷入一片混亂中的一號街區。

    他們走了一段路之後，站在原地的嘉禾才有了動作，她前麵的唐茵停住腳回頭望她：“怎麽了？第一次紮人嚇到了？”

    燈光下的嘉禾眼中有破碎的鱗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了她一個問題：“唐茵姐，你有沒有不知道該不該恨的人？”

    唐茵回答：“有啊。就是你啊。”

    許亦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剛恢複意識的他大腦昏沉，視野內一片模糊，有些神智不清，隱約看見有光芒透進來的地方有一道人影，暫時看不出是誰，再想看清那人的樣子，眼睛被光線紮得疼，他伸手覆在眼皮上，費力地開口問：“……我……這是在哪裏……”

    他隱約間聽到那人回答他：“你在你該在的地方。”

    他無意識地吐露兩個字：“東區？”

    那人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你就不想拯救東區嗎？”

    就算此時頭疼欲裂，他還是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還能拯救東區？沒人能改變東區……”

    “不，或許有呢。”他的尾音拖長，聲音在許亦安耳中漸漸清晰，徐徐講述：“……十六年前，我離開這裏，並不是我想逃，哦，或許是，那時候我也是有野心的年輕人，狂妄自大，想要在這個最陰暗的地方幹出點什麽，想挑戰一切比我還強大的人，想爬上最高的位置……可是我失敗了，因為我最後才知道，東區根本沒有最高的位置，隻有最貴的位置，在這個地方，任何一種罪惡都能等價換成金錢，犯下的罪惡越多位置就越高，而淩駕於這一切之上的那些人根本不需要犯下罪惡，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罪惡……我所追求的成功應該是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而不是成為他們最大的棋子。所以，在別人眼裏，十六年前的我敗了，但其實我贏了。”

    黑色的身影逐漸靠近，他坐到病床前，“但是你知道最大的成功是什麽嗎？就是與這一切為敵。當年我不能得到的，終將被我摧毀。為此，我準備了十六年，抓住了最好的時機，終於能夠著手實現這一切了，可沒想到，我最大的阻力竟然是我的親生兒子。而他也有我當年的野心，甚至比我當年更強，更瘋狂。”

    躺在床上的許亦安聽了這些卻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他依舊一動不動，後來平靜地問了一句：“這幾天……東區發生什麽事了？”

    耳邊傳來那人含有怨憤的聲音：“從昨天一早開始，東區就成了全城人關注的焦點，各大媒體都在報道東區工地的暴力事件，以及揭露……錫城政府的秘密工程……聽傳要受到政府的壓製，東區出現了大規模的抗議示威，幾個新開的工地被圍攻，導致了更大的暴動……昨天，可以說是東區的噩夢，今天，這個噩夢還在繼續著……”

    他冷笑了一聲：“哼，都是拜你所賜。”

    許亦安的唇角微微勾起，移開了手掌，慢慢睜開眼睛以適應光線，終於看清了床邊的董雲龍的臉，微笑說：“嗯，不用謝了。”

    他們倆對視一眼，董雲龍麵無表情，許亦安一臉快意，他的眼眸平靜，既不瘋狂也不抑鬱，看來是真的恢複正常了，轉眼環視了一遍這間病房，聽到開門的聲音，是瘸叔走進來了，他側頭看向瘸叔，笑說：“謝謝瘸叔讓他親口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聽了我都覺得我的病一下全好了。”

    瘸叔冷漠地掃了眼董雲龍，又無奈地看向許亦安：“你是被電擊擊好的，他可攤不上一點功勞。”

    許亦安撐起身來，臉色有些貧血的蒼白，笑容卻很真實，玩笑說：“叔你也真是的，怎麽能讓他進來呢？還讓我跟他獨處一室，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對我下狠手？我現在可是虛弱得很。”

    瘸叔本來理所當然地想回一句“虎毒不食子”，但瞥了一眼董雲龍就硬生生地把這句話咽回去了，轉而說：“小安，你要相信叔巴不得對他下狠手，但叔老了，沒心情跟他見一次打一次了，他說來看看你，就讓他裝一回好了，叔剛好去給你跟你媽買早飯，再說，小佳還在外麵守著呢，這病房裏又到處是監控，就不信他敢做什麽！”

    兩人直接無視掉董雲龍，所以這時候病房裏的氣氛異常得和諧。許亦安輕鬆地指指瘸叔手裏提著的袋子：“那是給我買的早飯吧？是皮蛋粥嗎？我要吃，叔，我都快餓死了。”

    “餓死你這混小子最好，你知不知道這幾天叔都操心死了？小茵在那鬧事呢，你跟你媽躺在這不省人事，小晨在家都沒人照顧，也隻有小佳一個讓叔省心了……”瘸叔一邊給他布置小餐桌，一邊念叨著。

    許亦安笑笑，迫不及待地打開餐盒，拿出勺子，“真香，我要開吃了……”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頭看向被忽略的董雲龍，說：“我沒死，你看到了？那這也沒你什麽事了？你可以走了。”

    董雲龍站起身來，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緊皺著眉頭看著他，說：“不，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許亦安莫名其妙地問：“什麽問題？”

    “你要不要拯救東區？”

    董雲龍一說，許亦安就止不住地笑起來，而且是哈哈大笑：“拯救東區？哈哈！這真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哦不對，這才剛過年呢，應該說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叔，等我們回去了，別忘了提醒我跟唐茵他們說這句話，他們肯定能讓這成為東區的第一大笑話！”

    許亦安一直狂笑，董雲龍一臉沉鬱，瘸叔表情複雜有些納悶的樣子，重重地拍了下許亦安的肩，就像教訓調皮胡說的孩子：“好了！小安，吃你的飯，別笑了。”

    許亦安立馬乖乖止住笑，往嘴裏一口一口地送粥。

    董雲龍說：“小安，我是認真的，我開發並承建這些工程就是為了改變東區，小安，你應該明白，東區不應該這樣一直爛下去，這個地方是可以變好的！隻要有能力的人去做這件事！所以爸爸為了這努力了十六年，爸從來沒有忘記過東區，爸付出很多很多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啊，小安，你就聽爸一句勸，不要再幫顧家江家做事了，他們都是在禍害東區，你這樣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麽好結果的！不如跟爸……”

    許亦安的耐心耗完了，終於聽不下去了，打斷他：“停，住嘴，我不想再聽你的鬼話了。第一，別一口一個爸的，你不配。第二，我跟你除了是敵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種關係。第三，你隻是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而已，就別再說什麽拯救東區這種笑話了。”

    “好了，門在那裏，請你離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