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無人的公寓裏。

    這是在洛杉磯能稱得上是高檔的一個小區，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沒有陽光刺眼。

    一個陰濕的平安夜清晨。

    她愣了五分鍾左右用來思索著昨晚的經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居然還睡了一夜。

    昨天……Ivan哭了，很傷心地在哭，她印象很深，因為整個客房被他整得一團糟……她抱著Ivan……然後一晚上都沒看到楊升升和戴蔭輕……

    然後呢——她就斷片了。

    不對啊，她也沒有喝酒啊，為什麽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呢？

    韓憶呢？

    ——不對，是Ivan。

    ——可是喊他韓憶他也沒有反駁啊！

    ——所以，Ivan就是韓憶？

    ……

    她一個人在大床上翻滾著，想拚命記起一些什麽。

    ……不對，其實昨晚發生了什麽並不是重點……好的也並沒有發生什麽吧……關鍵是！這個房子是誰的？她怎麽會在這裏？！

    夏舞猛地坐起身來，竟有一種穿越了的感覺。

    “有人在嗎？”中文和英文輪流說了一遍，安靜得連回音也沒有傳來。

    她環顧整個臥室的布置，一個衣櫃，一個衣架，一個書桌，一張軟椅，一張大床，簡單的陳設屈指可數。

    她確定自己身上還穿著昨晚的睡衣，雙手雙腳也沒有被人捆綁了的痕跡——她確定不是被綁架。

    不用懷疑房主是誰了，夏舞放鬆地鬆了口氣，無需置疑是Ivan。

    這……應該是Ivan在美國的房子？

    哦，羅大哥和她說過，Ivan在洛杉磯的確是有自己的房子的，他不和越家人住在一起，除非特殊情況必須留在越家莊園過夜。

    等等……這麽說……這就是Ivan一個人的家了？

    是他在這裏可以不用那麽累了的屬於他一個人的家，現在她也來到了這裏。

    空氣中的粉色泡泡炸裂開撒出了幸福的金粉。她抬頭嗅嗅空氣，都是那麽的舒心。

    ……不過，Ivan呢？

    她抓起手機打算給他電話，發現是無法接通，她想到昨天Ivan狠狠摔了手機，大抵是摔壞了。

    那就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陌生的房子裏？

    話說楊升升和戴蔭輕難道徹夜不歸醉死在酒吧了？她消失了一夜她們回來沒有找到她，都沒有擔心嗎？心真寬啊，手機裏居然連一條消息和短信都沒有，就隻有兩通馮敬打來的電話。

    居然一覺睡到了十點。她放回手機，趕緊去收拾自己這副不能出門的樣子。漱口洗臉穿衣之後，夏舞才覺得自己有點餓了，往餐桌上走去。

    原來這公寓挺大的，至少人家這一個頂得上她的兩個。

    看來Ivan還是有點良心的，他寫了一張信條，筆記潦草，像是趕時間寫的。

    “隨時可走。中午會有阿姨來打掃。”

    隨時可走？她好不容易能來這裏，才不要那麽快就離開呢。

    握著信條逛遍了整個房間還覺得不夠，又躺會到那張大床。

    她一想到這張床是Ivan在美國睡覺的地方，這裏還有他的氣息，她就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

    床頭的小櫃子上還有一張Ivan的黑白色單人藝術照，用精美的相框保存了起來，雖然是側臉，但清晰的輪廓還是勾勒出他完美的五官線條。

    真人雖然不在，但照片都是那麽的秀色可餐，她覺得光舔舔照片就不用吃飯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從睜開雙眼開始就那麽開心——大概是因為房間裏的空氣都要比世界任何一處地方香甜吧。

    神啊，就讓時間在此刻此地停止吧，她願意就這麽不可自拔地沉淪下去。

    將相框老實地放回原處，然後很不老實地打開下一層抽屜。

    抽屜裏有一張照片，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照片。

    但是對於夏舞來說，這是迄今為止她所看到的最有價值的照片。

    照片裏兩個人顯然是母子關係，是那種很模糊的彩色，但卻能清楚地看見人臉。一個約摸三四歲的男孩乖巧地站在一個年輕漂亮的婦女身邊，兩人均沒有笑容。

    不認得那個男孩，但是她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女人，照片裏女人的年紀看上去和現在的夏舞差不多大。

    那正是韓憶的媽媽，多年前她的鄰居韓阿姨。

    韓阿姨是個當之無愧的大美人，無論放在當年還是現在，時光待她不薄。現在看來，她之所以能一眼認出她，是因為她這麽多年來還是美麗如斯，麵容如舊。

    Ivan隻會把自己的照片放在家裏的，所以照片上的那個小男孩就是他。

    一張薄如紙的舊照，照片裏的一個女人，就這麽自然地無聲地佐證了Ivan的確就是韓憶本人。

    夏舞的手劇烈地抖動著，連相片都無法拿穩。曾無數次設想著如果哪一天，她的韓憶再次回到身邊，她會以一個怎樣的態度麵對。

    這一刻終於來了，她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狂喜，隻是選擇將照片放回抽屜裏，看不出一絲動過的痕跡。

    不悲不喜。隻因無可悲，無可喜。她閉上眼睛，和幾分鍾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光知道他是韓憶又有什麽用，她有一大堆問題沒有得到解釋。

    比如他為什麽會莫名其妙變成了另一個人，強迫自己去不喜歡做的事情。比如他的父親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麽讓他難過。

    比如在八年裏發生了什麽才會有這麽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為什麽他的父親在小的時候一次都沒有找過他，可在八年後就化身成了越家的少爺，身價猛增。

    比如高考完的那晚他和韓阿姨去了哪裏，從此一去不歸。

    比如為什麽不讓她來到洛杉磯。比如為什麽不願告訴她任何家事。

    比如為什麽要對那個女演員洛璿那麽好。

    比如明明多年之後，他未娶，她未嫁，為什麽對她守口如瓶，就看著她對自己的身份猜測下去。直到現在，他對她還有半點愛情麽？

    她想，因為是韓憶，所以他對她做的一切，都得到了對應的回答。

    因為是韓憶，所以仍是回到中國，選擇在C市工作一段時間，還特地在C市買了一套房子。其實並沒那麽巧，他和她就能在C市遇見，隻是他為她回到了這座城。

    因為是韓憶，所以希望你能在他的身邊陪伴，醞釀了很久才決定將你討來做他的助理。

    因為是韓憶，所以會在斥責之後心疼你，囑咐別人多多關照你，雖然在你麵前永遠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冷模樣，其實他也想日日夜夜都可以抱著你。

    因為是韓憶，所以他決定在你捅了天大的簍子之後依然饒過你，大家都很不喜歡你，他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幫你說話。

    因為是韓憶，所以盡管和馮敬不和，也為了她多簽了半年的約。

    因為是韓憶，所以不會拒絕你任何一個要求，你要去美國，他雖然反複勸告過，但還是不忍拒絕。

    因為是韓憶，所以你隨口喊司機一聲“羅大哥”，他都會有不易發現的小脾氣。

    因為是韓憶，所以在你麵前，可以縱情展現自己真實的一麵。

    因為是韓憶，所以他才因為你提到的出事的朋友而心煩意亂，然後費盡心思去獲得杜可淳的近況，然後幫他找到美國的律師。

    因為是韓憶，所以他才不喜歡馮敬摟住你的樣子，他會偷偷地嫉妒。

    因為是韓憶，所以母親去世，他的天就像塌了一邊似的。

    因為是韓憶，所以昨晚他才會來到你的客房，對著你痛哭一場，除了你以為世上再沒有人可以成為他的港灣。

    因為是韓憶，所以隻會讓你進他的房間。

    ……

    想到這裏，她不由地落淚。

    韓憶，韓憶，韓憶，韓憶。

    我終究還是沒有錯認你。

    茫茫人海中我也可以發現你，無論你變成什麽樣。

    其實，我認出了你，你是開心的吧。這總比兩個舊情人走在街上擦肩而過的好。

    你為我做的種種，是不是也在回答著你也愛我呢？

    你還喜歡我嗎？那為什麽要隱瞞我，故意把我拉到身邊又不與我相認？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晚出現一會兒，我可能就不會等你了，幸好你準時趕來。

    韓憶，你終於被我找到了，你知道我有多快樂嗎？就像失而複得的寶物，想揉進心裏珍藏，再也不讓它離開半步。

    好不容易啊，八年了，沒有白白浪費，終於等到了你。終於，可以確認是你了。

    手機鈴聲響起，夏舞拿起手機，顯示的是“馮敬”。

    她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想拒接。

    但她還是接了：“馮敬，找我？”

    “你在洛杉磯？”馮敬的聲音沒有起伏，仿佛什麽都知道一樣。

    “是。”

    “你去那裏，做什麽？”

    “旅遊啊，和升升、戴蔭輕。”

    “那，”對方頓了頓，夏舞明白馮敬知道她身在何處，但的確也沒有說什麽其他的話，“玩得怎麽樣？”

    “挺好的。”夏舞話鋒一轉，道，“馮敬，杜可淳那件事，現在怎麽樣了？”

    “還在……”電話那頭的馮敬突然支支吾吾起來，這對於他來說是非常少見的狀態。

    夏舞說：“你不知道，對嗎？”

    “什麽？”

    “其實我早就發現Ivan在找律師了，所以，Ivan是不是叫你不要插手這件事，全部讓他去做，對嗎？”

    “我不是不想幫忙，夏舞，我說過的吧，因為你，我也會幫他一把。”

    “我知道的，馮敬，真的謝謝你，可是你為什麽一直不願意把Ivan是韓憶這個真相告訴我呢？”

    “我都說了Ivan不可能是那個姓韓……”

    “我現在就在Ivan的私人公寓裏，就在剛剛，我找到了一張照片。”夏舞打斷道，有了證據說話的時候底氣都足些，“那張照片裏的女人是韓憶的母親，我小時候見過她。”

    “韓憶的母親？”

    “當然，韓憶是我家的鄰居，從前。”

    很久之後馮敬笑了：“所以，你終究還是知道了，難為他瞞了你這麽久。”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如果按你的開始猜測他是韓憶的時間來計算的話我比你晚很多，他的身份是Ivan約我吃飯的時候自己說出來的。”馮敬說，“如果你沒有問他杜可淳的事情，他不會知道杜可淳出事了。”

    “所以他讓你把事情交給他去辦？”

    “我盡力了，夏舞，我真的非常想幫上忙，就像以前那樣。可這件事真的不容易，我隻是一個國內的服裝設計師，根本找不到給他保釋的合適的律師——但Ivan可以，你認識的人中隻有他有這個實力。”

    “馮敬，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和你說聲謝謝，認識你以來我很開心。”

    她和韓憶的舊事，實在不該把馮敬也扯進去。

    “夏舞，我非常喜歡你，人，總是有私心的，而且當時我也的確不敢確定是他。”馮敬輕輕地說，“他親口說出後，曾懇求我不要對你們泄露任何一點消息，我不想說，他也不願我說。”

    “我也會讓他親口對我承認，我好不容易等到他……”

    “夏舞，他不說是有他的理由……”

    “馮敬，我可以答應你很多事，但隻要關於他，我還是做不到。”夏舞說。

    “我知道了，我還有事，有什麽事情回C市再說吧，祝你在美國玩得開心。”夏舞差點就要掛電話的時候，馮敬又補上了一句話，“夏舞，也許我和Ivan真的是兩種人，他的愛我不懂，但我的愛情，就是盼望你能日日開心。再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