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身中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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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他一邊舀水澆灌那一叢秋海棠,一邊問:“你是女兒家,你可知園子裏可有善繡之人?”他聲音極其輕緩,令人如沐春風。那時,她正坐於水榭之中撫琴,乍聽他這一句話,她的心猛地跳了好幾下,手一頓,琴聲嘎然而止,帶著一絲顫音的開口。“屬下或可擔擋一二。”以她的繡工,何止僅是擔當一二?便是帝都皇城裏的禦繡坊內繡娘,怕是也及不上她的手藝。那一年,她被他帶到了修羅門,她被迫苦習各項才藝,甚至還有閨房密術,雖苦,但卻因著心中牽掛著他,她心中仍舊覺得甜蜜四溢。有一次,她連著幾日見著他,卻見他總是穿著那件袍腳破了一個洞的月牙白錦袍,後來她大膽向姐妹們一打聽,才知曉他獨愛這件月牙白的雲紋錦袍,礙於他的威嚴,眾人都不敢提醒他那件袍子破了洞的事。隻有她敢,那年,她九歲,早已不似初進門下時那般羞澀膽怯,她碎步小跑了幾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袍,在他的一片驚愕神情之下,她從發髻間取下一枚繡針,利落的穿連上了銀白色的絲線,埋頭替他縫合袍腳上的破洞。一朵六菱的雪花。她繡好之後,淺笑嫣然的凝視著繡於他衣袍之上的雪花。

    他淡淡地側身回眸掃視了一眼,她驀地抬起頭,他的眸光疏離而清冷,似是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卻又好似從來沒有停頓過。然而,自那日之後,她從沒見過他再穿那件月牙白的錦袍。姐妹們紛紛取笑她繡工不佳,害得少主索性棄了那件月牙白的雲紋錦袍,於是,自那日起,她著重在繡工之上狠下了苦工,纖細的手指,縱使被繡針戳了密密麻麻的針孔,她亦從未偷懶過半分,是以,她並不是門下各項技藝卓絕的女子,因為,她把能用的時間,都花費在苦習繡工之上,隻為,終有一日,替他製成眾人稱絕的衣袍。他放下水瓢,緩緩朝水榭而來,俊逸非凡的臉上不帶一絲波瀾,聲音依舊很淡,道:“市麵上時新、常見的款式?不要,你還是隨興繡上一套罷。嗯務必精細些,嗯別具一格一些,嗯外袍的顏色就用月白色吧!至於衣裳的尺寸,就照著你的尺寸裁剪,不過腰部是可以再收緊一指的。”語畢,他伸出他的食指,認真地比了比,點了點頭,道:“唔腰部收個一指。”她心下一驚,險起就挑斷了這架上好的檀木琴弦。

    尺寸參照她的?不論園子裏抑或是修羅門下,均無一人衣裳尺寸與她相同,莫非?思及此,她立時不能自己的紅了紅臉頰。他並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以一副淡然地姿態,置身於水榭的楠木護欄之上,他似乎在遐想著什麽,眼神帶著笑意,右手的食指,閑散地敲打著護欄,悠悠道:“裏衣”他微微沉思,手指敲打護欄的節奏變快,半晌,他一個側眸,朝她一笑,道:“女裝的裏衣,無論是橙紅或天碧色都不錯,但,今兒讓你趕製的是套男裝,所以裏衣還是用淺紫的,膚若凝脂,用淺紫色更襯得吹彈可破,儼然風姿翩翩的美少年呢!”霎時,她的臉似是燒著了一般,她匆忙頜首,將自己對他的迷戀之情深深掩藏。男裝?照她的尺寸縫製一身男裝?她終於可以取代風白衣,長久地追隨與他身側了麽?她悄然抬起眼簾,用近一萬次的迷戀的眼神偷瞟了他一眼,他輪廓分明的五官,仿若天公精心雕琢而成,氣質清雅沉靜,完全不似凡間男子。她時常在想,什麽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這樣一個如仙般的男子呢?那些日子裏,夜裏她要撫琴娛客,應酬各色客人至深更,白日她要緊趕慢趕的縫製衣裳,雖然他並沒有限定時間,但她還是想著盡早繡製完成,是以,連著好幾日的不眠不休,可她卻仍舊絲毫不覺得累,心中念著他,想著終能長伴君側,她便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勁兒,每一針一線一個結,都蘊藏著她對他的那一份繾綣而綿長的愛戀。她聽了他那句‘腰部是可以再收緊一指’的話之後,猜測著,可能他喜歡女子盈盈一握的纖腰,是以,她便連著餓了自己好幾天,隻為能穿下這套衣服。

    然而,當他將那個淺綠色的包袱替到她手裏之時,當她看見他細心用內力替那女子掩上軒窗之時,當她瞥見他在那女子身側流露出難掩的喜色之時,當她聽見他依舊清淡如水卻又很是在意的語氣之時,當她看著那套衣裳貼合無比地著與那女子的身上,她便突然明白了一切。這套衣服是她的。原來如此。她悲愴笑了笑,一陣一陣的涼意湧上心頭,身形有些不支的倒退了好幾步,她的手開始顫抖,眸中有一抹暗芒一閃而逝。“千落。”風贏忽地一個閃身而來,阻隔在她與子萱一間,他語氣低沉,眼神裏有極細的暗芒閃過。殺氣?他竟對她動了殺氣?風贏緊鎖著眉頭,冷冷道:“退下。”從子萱的角度看,她看不見以背向著她的風贏的神情,隻看到對麵千落的神情卻漸漸開始變化,從最先的或驚慌、或尷尬、或失望的神色,漸漸轉換為或鬱憤、或絕望、或深深的哀涼,不過短短一瞬,千落的雙眸間已變幻了無數種情緒。這是怎樣的一份深情?她忽然覺得這氣氛尷尬極了,難道,她穿了千落的衣服?心中這麽想著,便也就這麽問了出來。“這身衣裳想必是千落姑娘的珍愛之物,君子不奪人所好,那我這就換下便是,無礙的無礙的。”

    說著,一個轉身,便要進屋子。甫一轉身,子萱的手便被風贏大力握在手心,轉頭看來,銀光下,他神容如雪,依舊是淡淡的語調。“我帶你到園子裏看看。”話音才落,風贏身形一動,輕易拉過子萱攬在懷中,行著輕功掠過長廊的楠木護欄,朝園子中亭台水榭飛去。流光溢彩間,月白色的衣袂翻飛若雪,悠悠盤旋在園中半空之上,兩人身形所經之處,月白色衣袂好似星光一般在半空之中劃下一道道優美的弧度,遠遠看去,像極了夜空裏的天河。園頂正中的那一方滿月似的琉璃鏡,不知何時起竟緩慢旋轉,夜明珠散發出來的幽幽銀光透過琉璃鏡麵,以不同的角度折射而出,四麵交織的光縱橫穿梭,刹時,滿園的華彩氤氳,說不出的美輪美奐,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近乎癡迷的看著眼前的美景,一時間,連驚歎都忘記。風贏含笑攬著她,眼眸溫潤如玉的偏頭看著她的側顏,她一貫神色平靜,就算笑,那也從來都是內斂而淡雅的,薄唇微微的扯起一抹弧度,七分敷衍三分勉強,每每看著她那樣的笑,總能讓他的心也品到一絲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疼痛。在抱著她的這一刻,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這一生,他難得第一次這般無所顧忌的恍惚,他在想,就讓時間就停在這一秒,其實什麽都不再重要,他,抱著她,或許,這世上,真的什麽都可以放下吧。但,彼此的他,更明白,哪怕他要放,一切都再由不得他。這麽多年的部署,一切都按著最初的計劃有條不紊的運行著,如今,更是好不容易得到這麽一個契機,隻差一點點,修羅門眾多年的堅持便要獲得最終想要的結果,眼看著勝利即將在望,是以,他豈能為了一個女子而放下呢?可是,他似乎對她,真的動了心。每多一次的最近,他便越發覺得她美得驚心動魄,仿佛懾走了他的心魂。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聲清脆蟲鳴,他驀地回神,心中一驚,他要以她為餌,卻不想自己竟也為她所惑。他這是怎麽了?怎會在這個時候迷失自己?他自問定力極佳,可在她的麵前,卻竟一次又一次不能自持?他不敢再細想下去,隻是迅速攬著她翩然著地。她嘴角微勾,笑意清淺,一雙明澈的美眸又恢複了之前的清冷沉靜。環顧茶園四麵,綠樹成蔭,秋海棠粉白姣好,那條清澈的水渠的水麵上,不知從何時起漂浮起一盞盞玫瑰紫半透明的蓮花燈,水中的魚兒時不時搖首擺尾,濺起的水花在蓮花燈的上空氤氳成煙,層層繚繞,如同仙境一般。她忽地回頭,嘴邊淡淡漾開一個笑容,道:“此地不像是女兒家來的地方,難怪風大哥讓我如此裝束了。”

    綠樹下,風贏微微一怔,即而淺淺一笑,道:“正如你所見,此地亦並非是風花雪月之地,何況,美景本不分場所,不是麽?”“好一個美景不分場所。”低而森寒的嗤笑聲驟然響起,令人神思俱震,一時間園內鴉雀無聲,寂靜地仿若時光凝滯。站立在茶園入口處的玉階之上的那個男人,他神情陰沉冷冽若冰,一雙深邃的鳳目,猶如黑曜石般,深不見底的黝黑中透著刺骨錐心的陰寒。那人誰也不看,隻直直地鎖著水渠邊上那一抹纖瘦的身影。那一刹,子萱心跳急促而又混亂,萬般情緒交織在一起,實難分清是驚是喜抑或是別的。是他?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一早就是知道的,但仍是沒料到玄洛這麽快便找到了她,看來,她要想尋得一隅清靜之地,想離這個男人遠的一點,終是不可能的了。“皇”話還未說出口,她隻覺眼前突然一暗,下一瞬已經被納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