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隻記住了那天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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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川夏賭著一口氣從林家跑出來,什麽也沒帶,攥著從林良媱手裏奪回來的少得可憐的那一點兒錢,在門口隨手抓了一條圍巾,隻穿著一件奶奶頭一年做給她的小花襖,衣服有些小了,圓形的領子剛好露出來她還在流血的傷口。

    那個時辰,天色還沒有黑透,穹頂卻烏沉沉地,仿佛扯著一塊深灰的幕布,飄飄揚揚地飛著輕雪。

    林川夏拚命地跑,像是身後有人追她似的,直到跑到路口有公交車開過來,她三兩步就跳上去,等著車開遠了,遠得再看不到半山坡上的林家別墅,才靠著公交車的座椅上鬆出一口氣。

    這一年,林川夏都是壓抑著過來的,成日在肖敏和林良媱的眼皮子底下過得如履薄冰,林方生在家的時候還好一些,那兩個人還算給她留一點笑臉,可林方生有公司裏的大小事情忙,自然是不可能是時刻留意到她,久而久之,她也就過成了自生自滅、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

    現在這樣跑出來,她反而沒覺得害怕,心裏隻裝著無邊無際的自在,一門心思要回景鎮去。

    輾轉了幾趟車,終於在景鎮教堂的那一站跳下車,踩著薄薄的一層積雪,往她們原先住的老宅子跑去。

    因為是冬天,又是近夜,鎮子裏各條路上都幾乎沒有了人影,散散落落的幾處院子裏亮著燈,照在路上,再映著雪光,更顯得小路上的這條人影單薄。

    可是,她當時所有的念想都押在那間老宅子上,一口氣跑到記憶裏再熟悉不過的路口,卻一下就傻在那兒了。

    老宅子沒有了,不在了,杵在她眼前的是一座陌生的二層小樓。她揉揉眼,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是不管她怎麽揉,怎麽用力看,都還是一成不變的場景。

    老宅子沒了,真的沒了。

    林川夏看著那幢陌生的小樓,一動不動地站著,也就是直到此刻,她才隱隱覺得後怕起來,頭也不回任性地跑出來,沒有人知道她的行蹤,而她一心想要回到這裏,麵對這種結果,她又顯然不知所措。

    其實,她明明知道奶奶已經不在人世了,明明知道她在這座城市裏的親人隻有林方生一家,一路跑過來,她想著的隻有在景鎮度過的那幾年輕鬆時光,以為隻要回來,哪怕是要她從此一個人在老宅子生活,她也不怕,可是……

    她忽然覺得再也無處可去,又因為沒有這一份支撐她的念想,人也開始裏裏外外地覺得不自在起來。

    初冬的風撲打在小襖上,她這個時候才覺得冷,並且一發而不可收拾,冷得渾身都瑟成一團,肚子裏也空得令她雙腳發軟。

    茫然四顧,終於注意到老宅院對麵的這處小亭子。亭子裏很黑,淺淺的一層雪光也映不亮裏麵,她一步一步挪過去,不小心卻撞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確切地說,是一個人。

    ……

    林川夏猛然想起來了,有些畫麵仍然很模糊,卻逐漸沿著一條線串連起來,“那天晚上的男孩子是你?”

    沈昔城不說話,隻淡淡勾著嘴角,許久,看著她緩緩點了下頭。結果,在她那雙澄澈的眼睛裏便如期看到了震驚與不肯輕信的神色。

    “那天應該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光景了。”

    他輕描淡寫,偏林川夏就聽得一陣心疼,“那天……你到底經曆了什麽?”她實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出來。

    “是啊,經曆了什麽?”沈昔城歎了口氣,像是在談論與己無關的一樁閑事,“記不清了,時間太久了,之前發生的都記不清了,隻記住了那天遇見你。”

    林川夏聽他淡淡談及,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在他心裏就像是一道傷,不想揭開,更不想碰及。

    靜靜看著他的側臉,晃眼的陽光撲落,他的眉目就在那片光暈裏漸漸模糊起來,忍不住就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腦海裏關於那天夜裏後來發生的事情卻越來越清晰。

    ……

    林川夏初時撞到人,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楚對方的情況,但也實在是嚇了一跳,掩住口退開半步,等到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她才開始知道緊張。

    她以為對方是流浪漢,身上的衣服也黑漆漆的看不出顏色和款式,隻勉強能看出他蜷著膝,一動不動著,如同石像。

    她有些害怕了,但這孤寒的夜裏,她又做不到對一個更可憐的人視而不見,稍微站近一些,她小聲問道:“對不起,剛才我沒有撞疼你吧?”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那個人非但不理她,還轉了一個角度繼續把臉埋在身體裏。

    這時,外麵的雪已經停了,天空的黯淡也被攪散了些,他離亭子外殘存的雪光近了,她也能看出來,他在發抖,抖得像個篩子。

    林川夏看著那個人瘦得弓起的後背,發現他隻穿著一層薄薄的單衣,心底忽然就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來,“你是不是很冷?”她從脖子上解開出門時帶出來的那條圍巾,“呶,你把這個圍上,能暖和一點。”

    她輕輕碰了碰他的身體,他卻像是觸電一般迅速從地上彈起來,高高瘦瘦的個子,足足比她高出來兩個頭那麽多。

    那一刻,害怕的感覺變得更強烈,可遞圍巾的手卻還伸在半空中,沒有收回來。

    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張臉隱在黑暗裏,略長而淩亂的頭發遮著,隻一雙眼睛散發著黑亮的光芒,直直地打量她,戒備而拒人千裏。

    麵對他無聲的注視,莫名地,她忽然就不怕了,拿著圍巾往他胸口塞,“你穿這麽少,這個給你。”

    仿佛是一場漫長的僵持,最後,他終於遲疑著伸出手,月亮恰好也在雲層裏露出半邊,照下來,映得他的手白皙修長,卻滿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她的心一縮,“你受傷了!”

    他像是沒聽見,從她手上一把扯過那條圍巾,毫不客氣地包在了自己身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