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裏不能抽煙。”

    幽靜的走廊上，一位年輕的護士禮貌的提醒著，宋啟明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隨手撚滅了煙頭。

    回憶突然被拉回到兩個月前，她出了車禍，也是在這家醫院的這個病房，他同樣站在走廊上被同樣的護士好心提醒，他也是以同樣的姿勢撚滅了煙頭。

    不同的是，那時候，他的身後還有她。

    而現在，他隻是孤單一人。

    蘇泠在江明荷廣告公司並入銘誠之後，換了50的股權，成了公司最大的股東，他手裏現在隻有40，剩下的10依然在江楓玥那裏，隻要他開口收回那10的股份，他就可以滿血複活，銘誠公司也不會落到外人手裏。

    但是他沒有那麽做，一來蘇泠畢竟是蘇白的妹妹，他曾對自己許諾過，今生所有的一切，隻要他有的，都會毫無保留的給蘇白，仲立天能做到的，他同樣能做到；二來，他並不想打擾江楓玥，她好容易有了現在平靜的生活，他有怎麽忍心去破壞。

    蘇泠拿了股份之後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一個人落寞的躺在病床上，回憶著過往的一切，偶爾到走廊上叼一根煙，總是會糾結半天才點燃，她討厭煙味，所以他從來不當她的麵抽，也從來不會把煙味帶回家。

    年底了，還有半個月時間就是春節，醫院裏雖然感受不到什麽年味，但網絡上已經鬧的歡天喜地了。他端起茶杯繞到床邊，準備倒水，忽然眼前一陣暈眩，剛拿起的水瓶又重重的放了回去。

    “你沒事吧，我來幫你。”熟悉的聲音，清淡的如同她臉上的笑容。

    他僵直著身體不敢轉身，就這麽靜靜的聽著她拿起熱水瓶，然後便是倒水的聲音，寂靜的氛圍裏，水流的聲音就像他血管裏的血液，在體內肆意遊走，安靜卻透著煩躁。

    她終於還是來了，見過陳可欣了吧。

    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當初請陳可欣幫她去參加顧顏的婚禮，無非就是想通過陳可欣的嘴將他的狀況告訴她，好在有生之年能夠再見她一麵，她想知道的一切，他都會如實的告訴她。

    他在她的攙扶之下坐到了床上，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視線放低，落在她握著水杯的雙手上，驀地一怔。

    她的手指依舊白皙修長，左手的中指上分明戴著一個閃閃發光的純白鑽戒，她結婚了？

    “你們……”他哽咽著，還是沒能問出口。

    江楓玥卻很清楚他要問的問題，將茶水遞給他之後，就拉了張椅子在他麵前坐下，然後低頭，把玩著左手的鑽戒，沉默了一會，沉重的開口：“是的，我答應了他。”

    宋啟明的目光越來越緊，也越來越暗淡，“為什麽？他愛的不是你。”

    仲立天愛的是蘇白，他的記憶裏全都是蘇白的影子，江楓玥在他心裏不過是個替身而已，她答應嫁給他，無疑就是將自己推入萬丈深淵，萬劫不複。

    江楓玥卻輕聲笑了笑，那清淡的笑容裏滿是嘲諷：“你憑什麽說他，你不也一直愛的別人嗎？我當初還不是嫁給了你。”

    仲立天的思緒快速倒回，心底激起一陣陣的浪花，如海嘯來臨般沉痛，苦悶。

    她還是記恨他的，她始終不能原諒他。

    他地下頭，溫熱的茶杯握在手心卻怎麽都是冰涼，“你今天來是想問一些事情吧，說吧，我會全部全部的告訴你。”

    江楓玥睫毛一抖，她確實是來質問他的，她想問問他，為什麽身體出了問題卻從來不告訴她，為什麽這麽多事情都瞞著她，為什麽要讓她活在痛苦裏。

    她咬了咬下唇，悲痛的開口：“有些問題就算我不問你也會說，而有些事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很愛蘇白，你爸已經把什麽都告訴我了，你和她從初衷開始就是同學，她是你的初戀，你也是她萌芽時傾慕的對象，你們倆一起學習一起成長，度過最青澀的美好時光，高中的時候你們倆相約一起考本地的一所重點大學的貿易相關專業，一起為你們的未來努力，可她臨時變了卦，在父母的逼迫下報考了刑警學校，你很失望，但這並沒有影響你對她的感情。

    你們倆經常電話聯係，時不時就一起出去吃飯，你帶她回家，她也帶你見她父母，可你爸媽不接受女孩子當警察，她爸媽也不接受你一事無成，你們倆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聯係也越來越少，但你依然深愛著她。你也以為她在為了你們的以後默默承受與奮鬥，可你沒有想到，她會背叛你。

    她的生命裏出現了一個叫仲立天的男人，那個男人溫文爾雅優秀出色，很容易就打動女人的心，她淪陷了，毫無防備的愛上了他，而你還傻傻的等待著她畢業就嫁給你。

    終於你等不及了，你們已經很久沒見了，你冒然去她學校找她，卻意外的撞見她跟另一個男人手牽手走在校園裏。當時你就崩潰了，你打電話給她說要見她，而她拒絕見你，你就去她家門外等她，她匆匆忙忙的飛車回家，卻在途中遭遇車禍。

    我說的，沒錯吧？”

    一部分確實是宋啟亮從他爸爸口中問出來，後部分則是她自己的推測，因為她覺得男人在青春時期的感情其實並不一定會保持很久，除非那段感情對他來說刻骨銘心，所以她猜測，蘇白的車禍，與他有關，要麽是他為了報複撞了她的車，要麽就是因為他蘇白才會被撞車。而如果是他撞的車，必定難以麵對與蘇白長得一樣的自己，那樣會勾起他對往事的恐懼，那麽剩下的就隻能是蘇白因她而傷。

    宋啟明的臉色早已變得煞白，微張著的唇瓣毫無血色，他抬頭看著眼前冷靜異常的女人，喃喃道：“你怎麽知道的？”

    當時他受不了打擊，在蘇白家裏等待蘇白，她怎麽都不願意回去見他，直到他以死相逼，她才不顧一切的從警校趕回去，誰知他人生中第一次任性便釀下大錯。而後她的父母也拒絕他再靠近她一步，她出事之後，他一次都沒能再見她。生離相當死別。

    可這件事除了蘇白和她的父母，沒有另外的人知道，江楓玥是如何得知的，難道，她找到了蘇白的父母？

    他的雙眸中難得露出一絲喜色，卻沒維持幾秒，就聽到江楓玥淡淡的回答：“我猜的。”

    他的心沉沉的墜入穀底。

    “沒錯，都是因為我，蘇白才遭受著那麽大的痛苦，是我該死，是我渾，當時我就給自己發誓，如果我再見到她，一定會付出生命保護她。”

    “然後你就遇到了我？”她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

    他點了點頭：“我承認，最初見到你時我整個人都懵了，說不出來的感覺，真的以為蘇白又回來了，可我剛準備接近你，你卻用那樣陌生的眼睛看著我，還稱呼我為老板。當時我一片空白，第一想法就是你還生我氣，所以不願意與我相認。我也就沒有揭穿你的身份，繼續以你口中的‘老板’的身份與你接觸，慢慢的我發現，你的陌生根本就不是偽裝，而是你根本就不認識我，你身上的味道跟蘇白身上的也不一樣，你們的眼神都有很大的區別，她渾身都透著一股蠻勁，而你隻有淡然，你們倆完全是兩種人。

    我有點自嘲，覺得我一定是想你想瘋了，才會將如她相似的你當成她。

    盡管知道你不是她，我還是無法克製想要接近你，我忍不住去你們辦公室看你，忍不住去食堂裝作偶遇你，忍不住將你留在我身邊，我發現不管過了多久，我還是那麽的愛她想她，以至於我如此的眷戀你心疼你。你答應與我交往的那天，漫天都是雪，我就站在立交橋下，倚在身邊，發了好久的呆。因為我害怕，害怕辜負你，更害怕有一天蘇白回來了，而我的身邊卻沒有了她的位置。

    對不起，我說這些不是想傷害你，而是覺得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也有了最終的歸屬，我應該講一切都與你坦白。”

    她搖了搖頭，大方的笑了：“沒事，你繼續說，就當我是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陪你聊天。”陪你走過人生的最後一程，我相信，現在的你，回憶起來，心裏也是甜蜜的，就當這種甜蜜伴隨你離去，就算永遠的睡了，嘴角也掛著微笑。

    宋啟明靠在枕頭上，再次沉沉的歎氣：“我從以前的老同學那裏打聽到消息，說蘇白去了美國，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不知道那時候我的心情多複雜，失落，心酸，輕鬆，甚至還有點痛快，覺得這多多少少也是個肯定的結局吧，於是我安心的跟你在一起，帶你回家向你求婚跟你結婚，我將所有沒來得及給她的東西全都給了你，我努力工作努力給你更好的生活，我有多愛她就有多疼你。

    但我還是讓你受了傷，你總抱怨我不願意陪你看電影不願意陪你逛街拍寫真甚至連家多不願意回，我隻是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因為你想要的這些全都是蘇白不稀罕的，她就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寧願在訓練場上奔跑一天也不願意去看電影逛街那種小女人的事，當然你們倆畢竟不一樣，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其實現在想想挺後悔的，如果時光能夠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這麽對你。”

    她冷笑出聲，“現在想這些還有意義嗎？”

    他搖頭，仰望著懸掛在半空中的點滴一滴滴落下，繼續回憶：“我知道現在說這樣的話很虛偽，和你在一起之後，蘇白的影子在我心裏漸漸的模糊了，畢竟那麽多年過去了，我所堅持的不過是當初對自己的承諾，那個承諾讓我終於開了一家她想要的公司，讓我變成了他想要的那種人，過上了她想要的那種生活，可當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成功了之後，竟然發現，我沒了想要邀功求賞的那個人。

    於是我煩躁，我壓抑，我越來越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無法控製我的行為，尤其是蘇泠回來之後，我整個人生都變了，我知道她在調查你，我問她為什麽，她就隻會說我自己心裏清楚，她越是這樣，我就越焦躁。我不回家，是因為我不想將我這些情緒帶給你，更不想躺在你身邊想著別的女人，我開始吃安眠藥，起初一顆，慢慢的兩顆，三顆，有時候精神都會出現幻覺，那段時間多虧了蘇泠幫我照顧公司，不然銘誠可能也會撐不下去。

    我是感激她，可有一天，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她在我家樓下等我，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說，我去了，帶她回家，她卻開口就告訴我，有人要殺你，其實那天早上的時候我就覺得不舒服眼皮一直跳，所以才會給你打電話讓你去顧顏家，想著你跟別人在一起至少會安全一點，我以為她在胡說，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後來才知道，你真的出事了，並且還發生了命案。”

    “不，你遺漏了，漏了一段最精彩的內容。”她突然插話，聲音格外的清冷：“你沒有說你和蘇泠在家還上演了一場激情戲，在浴室。”

    他驀地一怔，臉色一瞬間變得漲紅，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不要驚訝，這些我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以為那段時間我為什麽會變得反常，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麽執意要跟你離婚，我不是聽了風言風語的小道消息就會做出如此篤定的判斷，而是當時我就站在門外，清清楚楚的聽著你們的一切。”她的眼神變得狠戾，語氣裏透著堅定不移的嘲諷與冷斥。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一切，她早已知曉，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混蛋事，隻有他以為瞞天過海。

    荒謬！

    他垂下眼簾，聲音變得孱弱：“難怪，嗬嗬。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一早就告訴我？還要在我這個混蛋身邊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她倒是想說，還想衝進去捉奸呢，可當她聽到那一切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第一反應就是不是這樣的，她一定是幻聽，她要逃離，她不要離婚。

    既然她也隱瞞了他這麽久，那就沒必要再顧忌什麽了。

    他抬起頭，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白皙的臉：“那段時間你變得神經兮兮，更加讓我感到不安，有時候根本就沒辦法克製自己的衝動，你越是對我冷漠，我越是要占有你，你越是對我不理不睬，我越是要將你禁錮在我身邊，你表現的不再愛我，我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對你說我愛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怎麽了，可能是因為在此見到了仲立天，勾起了我對蘇白的記憶，喚醒了我心中那種失去的痛。

    我想挽留你，隻要你能好好的呆在我身邊，我願意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願意為了你淡忘蘇白，願意為了你背棄一切。我可以答應你提出的一切要求，但我真的沒辦法再也不見蘇泠，因為她告訴我她是蘇白的妹妹，她說在國內隻有她知道蘇泠的下落以及她現在的狀況，我懷疑過她，可她身上的木蘭香又不得不讓我相信，那是蘇白才有的味道。”

    所以你寧願和她住在一個破舊的出租屋，寧願為了一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我，宋啟明，求你別打著真愛的幌子，我替蘇白感到惡心。

    江楓玥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太悲哀了，她甚至覺得他已經瘋了。

    “那方璐璐呢？你別告訴我，她也知道蘇白的存在。”

    宋啟明目光有一瞬的呆滯，“璐璐啊，她不過是我的一時糊塗而已。我做了那麽多渾事，對不起那麽多人，現在想想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我從來沒有允許她們傷害你，真的，蘇泠是，璐璐也是，尤其是璐璐，她做的什麽我全都是不知道的，但我了解她那個人，我也曾警告過她，甚至連我媽也警告過她，但她根本就聽不進去，好像我們越是製止，她越猖狂。

    她是個心機很深的女人，你有的東西，她一定要有，起初我以為因為去年年底的生日宴上那個烏龍才讓她對我動心，後來才知道，她根本就是覬覦你的一切，就算沒有那天聚會，她也一樣會找機會接近我。她跟我提過很多次讓我跟你離婚，甚至還用你的安全來要挾我，她說我一定會後悔拒絕了她，她會在你身上討回來。

    我記得那天，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她說‘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嗎，我幫你’。後來我才知道她是要對你不利，她利用咖啡給你喂安眠藥和避孕藥，幸好發現的早，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他不提孩子的事，她倒忘了，“你為什麽不要孩子，連我都不能有。”

    靜，死一般的靜。

    “嗬嗬……”淺淺的聲線，像一汪平靜的泉水在黑暗中慢慢滾動襲來，浸濕了我的心，一片透涼。

    “不是我不想要，是蘇白不想要。”

    “你他媽就是個神經病！”她再也忍受不了眼前這個男人，蘇白蘇白，你他媽就知道個蘇白，你可知道蘇白的心裏根本就沒有你，她也已經全部忘了你，忘了你們的一切一切，忘了一切一切的你們。

    她到現在還記得，前些天顧顏的婚禮上，出現在門口的那個女人，那個前不久回國已然是刑警的女人，她的記憶一片空白，她已為人婦。

    他的聲音還在顫抖著繼續：“其實我想過要孩子，徹徹底底的忘記蘇白，跟你過平常的夫妻生活，可你不願意，後來你想要了，我卻被蘇泠打亂了所有的計劃，我開始對蘇白抱有念想，覺得她還會回來。”

    “但仲立天出現的時候，你又開始害怕了，害怕最終連我都沒有了，或者更害怕我就是蘇白，畢竟你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她，你沒有仲立天那麽了解她，你覺得仲立天會千萬百計的接近我，一定是因為我跟蘇白有關。我知道你了宋啟明，你愛的從來都不是蘇白，也不是我，更不是蘇泠或方璐璐，你愛的隻是你自己，你記憶裏幻想的那個女人，如果哪天你知道蘇白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一定會失望的離開。”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如果你一味的堅持初衷，到頭來，你會因為時光的變遷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不是蘇白，但我真真切切的愛過你，給了你我最美好的一切，可你卻因腦海中虛幻的倩影辜負了我。

    我不恨你，因為，我可憐你。

    “或許吧，謝謝你玥玥，你是個好女人，該得到屬於你自己的幸福。”他看著她，深沉的眸光裏終於也泛起了一點淚光。

    “說完了嗎？調節一下你的情緒，有個人要見你。”她輕鬆一笑，接過他手裏早已冰涼的水杯，放在一旁。

    剛要起身準備離開，頓了頓，又回首問他：“那個LOGO是蘇泠吧？‘L＇”

    他一愣，輕輕抿唇：“真的是設計部負責的，我是後來才知道，不過，現在是‘J’。”

    我點了點頭，決然轉身，走出病房的時候，一張熟悉的容顏佇立在眼前，我偏頭示意：“進去吧。”

    她點頭，麵色凝重的推門，最後看了我一眼，門，被關上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