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沈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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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洛眉的兒子,”沈微見到老人以後有些局促地道,他一邊說著一邊仔觀察著老人的表情,生怕哪句話說不對,聲音顯得很是猶疑。

    盡管沈微如此的小心翼翼,但是當他的“兒子”一出的時候,我分明看見老人的眼睛裏麵的驚詫之色,它亮了一下,又匆匆地暗了下去。

    “……我沒有聽說過她有兒子,你認錯了。”老人的表情明顯是在撒謊,他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話並不能說富我們,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後來想了想,卻隻留下一聲歎氣,他搖搖頭,隨即又把門關了上。

    “外公。”沈微連忙伸手,擋住即將被老人關掉的門,直接對著老人叫了一聲“外公”。

    老人一聽到“外公”,明顯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我看見老人的想關住門的手逐漸放了下來,後來弓著身子,歎了口氣說,“算了,你們進來吧。”

    進到屋子裏麵後,我觀察著屋子的四周,其實和我和沈微借住的民宿沒有很大的區別,隻是更古樸一些,但不算破舊——這屋子挺舊的倒不至於很破。牆上懸掛著具有地方特色的刺繡,看起來還挺新的,不像是懸掛了很多年的樣子,也不知道這是誰繡的,我想總不可能出自眼前這位老人之手吧。

    老人佝僂著,蹣跚至屋子的角落裏,給我們尋了兩張凳子。老人雖然腳步緩慢,但意外有力氣,像是鄉下人普遍擁有的健壯與硬朗,看來身體狀況很是不錯。

    “唉,我沒有想到你們會過來。”沈微的外公長籲一番,“你真的是洛梅的兒子?”

    “真的。”沈微說罷,從兜裏掏出一張照片,“這是小時候我和她的照片。”

    “嗯……”老人顫顫巍巍地接過照片,眼睛裏似乎有淚光泛過,“果然……你和她的眼睛倒真是像。”

    “現在已經不太像了。據說小時候的話簡直一模一樣。”沈微探過頭去,向外公指著照片。

    “那這位是……”看完照片後,沈微的外公抬起頭來,看著我。

    “這是我的朋友。”

    “哦。”沈微的外公聽罷點點頭,不再說話。

    沈微在一旁,有些不自在的樣子——這種樣子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在一邊,因為緊張耳朵微微發著紅,不停的來回搓著雙手,我看到他的樣子,突然有一種衝動,就想抓住他的手,去感受他手心裏灼熱的溫度。

    老人低頭看著我們,默默點了一支土煙,煙霧嫋嫋騰了上去,然後對著我們說“我是怎麽都沒想到你會過來,你在城市裏當有錢人的孩子不好嗎?”

    “我隻是想知道關於母親的事情而已。”沈微回道。

    “其實你母親十幾年前就去世了,”老人又再一次搖搖頭,“很多事情我都淡忘了,自從你爸把你媽攆回來以後,其實也沒有發生什麽事情。這個鎮上的人都很同情她,也不會嘲笑,她來這裏後就每天做針線,可以的話就去賣一賣,最後生了病——你知道她有先天的絕症,活不到五十歲的,於是就走了。”

    沈微點點頭,他很平靜地接受了母親去世的事實,不過他發白的指關節還是暴露出了他的點點憂傷。

    我在一邊聽著老人的對話,覺得信息量有些大,以至於難以轉過彎來,譬如沈微他爸把他媽攆了回來這種事情。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沒有問,隻是靜靜地聽了下去。

    沈微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睛裏的光也暗了下來。

    “沒辦法。”老人搖搖頭,“我們這種窮苦人家終究是沒有辦法和錢公子哥搭上的。這話我早就和眉眉說過,她偏不信。”

    老人說罷後又看了眼沈微,帶點關心的問到他,“你爸那邊對你還好吧?”

    沈微沉默了一下,“還好,畢竟我爸和我後媽之後再也沒有生出過兒子,家裏人對我還算比較看重。”

    話音羅夏以後,我看見沈微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感覺像是他本來還想說一些什麽,不過最後他還是說家裏人還好還好。

    “那就好,”老人欣慰了一下。

    盡管老人對於沈微表現得有些抗拒,但我明明能感覺到他和沈微之間血濃水的親情,當他聽到沈微過得還好的時候,自己也笑了一下,盡管這笑容轉瞬即逝,不容易察覺。

    而我做一個局外人,我始終雲裏霧裏的聽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並且通過他們的隻言片語,暗自揣測著沈微母親的過去。

    也許細節並不準確,不過我想我揣測的,應該也不會差的太大,因為他們並沒有想要刻意去隱瞞我。

    沈微的母大概就是曾經和沈微的父親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相識相愛,並且生了沈微,之後沈微的爺爺奶奶不同意沈微的父母在一起,於是將沈微的母親洛眉給攆回到了燈籠鎮,又看沈微是個男孩兒,就把他給留到了家裏,所以沈微之後是一直和父親以及後母住在一起的。

    沈微家他們上一輩人的劇情似曾相識,頗有點像曹禺的《雷雨》,不過沒有《雷雨》那麽慘烈的結局,沒有久別重逢的狗血情節,沈微的父母安居天涯兩端,各自安好,平靜地走著屬於自己的路途。

    這讓我無來由的開始有點同情起沈微來了,本以為他出身富家,卻沒有富家子弟的壞習性已經是很難得,卻不曾想他居然還有這樣的一段經曆。

    “你媽是幾歲離開你的?”老人掐著指頭算了一會兒,無奈的笑了,“我老了,這種事情記不住了。”

    “大概是我三歲的時候,我就記得突然有一天,我媽抱著我,然後對我說,她永遠愛我,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等晚上第二天再醒來的時候,她就沒了蹤影。”沈微的話讓我心驟然一痛,“開始家裏人還騙我說她出了遠門,過幾天就會回來,後來我就知道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難為我小時候天天對著窗戶外麵看。”

    沈微的話說得平淡,但是我知道他的每一句話都是怎麽都縫不好,至今還在滴血的傷,就連我,也跟著難過起來。

    “時間差不多,看來這陣子為難你了,還好你爸那邊沒有怎麽為難你。”老人的眼睛裏泛起了慈愛。

    “嗯,是沒有怎麽為難,他們還送我去了英國讀的書。”

    老人低頭磕了磕煙灰,“嗬嗬”的笑了兩聲,這兩聲笑不是發自內心的笑,而是一種無奈的苦笑,

    我曾經看過我國一個著名作家寫的文章,他裏麵提到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時候,聽到韓信跑了,就發出了“嗬嗬”兩聲,然後失落地說了一句“他居然走了”。

    這個“嗬嗬”兩聲,不同於現在網絡上的嘲諷詞,但也不是發自內心的笑,而是一種無奈,一種我們還能怎麽樣的無奈。

    像是有很多不平氣堵在嗓子眼裏麵,要通過“嗬嗬”來吐一吐這些年的積鬱。

    這更算是發自肺腑的一聲感歎吧,老人“嗬嗬”後,繼續說,“也好,我們燈籠鎮也算出了一個洋學生。”

    沈微低著頭,沒有說話。

    在這難捱的沉默裏,我突然覺得很不自在,明明是在山明水秀,這麽溫柔的景色裏,明明眼前是逐漸被暖化了的親情,但是最後卻依然剩下的是相對兩無言的悲傷。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後來沈微和他的外公也偶爾說了一些話,但是這些話都很偏離主題,大有隔靴搔癢之感。

    明明兩個人都想問得更多,都想變得更為親密,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怕越入對方的雷池。

    我並非是一個安靜地,善於聆聽的人,沈微和他外公毫無信息量的對話,讓我聽著聽著就走了神,無非會有一些話偶爾漏入我的耳中。

    走神的時候我會將身子不經意地轉向門那邊,透著沒有關上的門,看著燈籠鎮的景色,直到對岸炊煙漸漸升起,和中午的日頭一起氤氳出一副美妙的圖像,我才發覺,哦,原來是中午了。

    “你們中午還沒有吃飯吧。”老人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緩緩站起身來,“你們中午就在我這兒吃吧。”

    沈微顯得非常高興,在他眼裏,能和外公吃一頓飯,算是一件極其讓人歡喜的事情,所以他也沒有客套的推脫,生怕這客套的推脫讓吃飯的機會流失於指間。

    沈微欣然,直接回道好啊,聲音裏帶著沒有隱藏的興奮。

    “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去做飯,”老人繞到了屋子後麵,沈微原本想上前去幫忙,結果老人擺擺手說,“你們這些城裏來的,東西都不太會用,隻會越幫越忙。”沈微隻好作罷,我們兩個人就坐在房門外麵,看著日頭懶洋洋的垂落下來。

    我想起昨天我們在燈籠鎮踩著青石板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日頭,那時樹邊有一隻胖胖的貓咪,在懶懶地打著盹,我突然有一個想法,就是想抱著串串來這裏,讓串串也感受一下這的美景和日頭。

    下次吧,等這些事辦完以後,我覺得我要帶我媽和狗過來一趟。我暗下了決心。

    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突然一個突然一串悅耳的如同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這不由得激起了我和沈微的注意。

    清脆得仿佛就是隨著風中來回搖動的風鈴,這是專屬二十出頭的少女的笑聲,我覺得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笑聲。

    “阿公,阿公,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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