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吃過飯後，我看到沈微剛認的妹妹就迅速且麻利地將一摞一摞盤子搬到後院，用後院的自來水管衝洗著盤子，雖然我看不到她的樣子，但聽到後院裏嘩啦嘩啦的水聲，就感到一個少女的靈動——就如這山水一樣。

    沈微的外公，此時此刻就坐在我們的麵前，吃飽了的他顯得有些懶懶的樣子，然後笑著，“本來打算吃過飯後告訴你的，誰知道這丫頭嘴快。”

    沈微沒有說什麽，他隻是很急切的想知道他的母親到底回到燈籠鎮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他認真的看向他的外公，“這件事我家裏人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想也是不會說，”外公顯得很平靜，可能他認為這是在情理之中吧，“說了又有什麽用，再說他們如果說給你聽的話，你作為他們家的獨子，恨上他們怎麽辦？更何況他們把你媽攆走的時候，你媽自己都不知道她懷了孩子。”

    沈微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又看向外公，“那我媽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是怎麽認識我爸的，回到這裏又發生了什麽，您……您能告訴我嗎？”

    沈微外公的目光對上了沈微的，他點了點頭。

    “其實這種事情也是很巧的，我們這些鄉下人從來沒有出過這燈籠鎮，你爸當年也是因為別的原因，陰差陽錯的到這裏來，我記得應該是倒賣貨物吧，反正那個時候你爸黑黢黢的，混像個泥猴，完全看不出來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沈微的外公用悠遠的聲音講述著故事，時間一下子也被拉得悠遠起來，有幾分滄桑的味道。

    “嗯，他以前還真的是倒賣過貨物，這個事還是他有一次喝醉後給我講的，說是年輕的時候為了氣家裏，出去跟著幾個混混兄弟去倒賣，隻不過沒有想到居然能倒賣到這個地方。”

    “是啊，誰又能想到呢？”沈微的外公說著說著，摸出支土煙，點起。煙霧瞬間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我看著這些嫋嫋上升的白色的玩意兒，總有一種浮沉無常的感覺。

    “當初你爸來到這裏，隻是說是要借宿，我看你爸挺精神的，不像壞人，就答應了，誰知道，哼……”沈微的外公停頓了一下，“然後你媽就過來，和他認識，當時他們兩個人也是年輕，沒兩下就和你爸背著我在一起了，再後來，你爸出了這裏，你媽以為你爸是城裏的普通人，就非要跟著你爸去城裏。我那時候什麽也不懂，就答應了，想著能讓孩子將來去城裏也挺好，畢竟那個年代我們誰不想去城裏？”

    “沒想到沒過幾年你媽就一個人回來了，但也沒有什麽太過悲傷的表情，過了一陣又發現自己懷孕了。”沈微的外公一個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屋子，不大，卻讓我們越聽越沉重，“開始這個鎮上的人還議論，你媽就當作沒事人一樣，我問她為什麽回來，她也不隱瞞，實話實說是因為你爸家裏太有錢，瞧不上她，就把她攆回來了。”

    “漸漸地，鎮上的人一個個的也覺得沒什麽意思，議論也漸漸沒了，唉。”沈微的外公歎了口氣，“這都是我的錯啊。”

    “別看你媽表麵上不在乎，其實她還是想你爸的，有時候晚上我都能看見她一個人偷偷哭，她也想你，那時候她就整天念叨著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叫沈微，等到你妹妹生下來的時候，她才好一些。她離開你的時候，你可能才三歲吧？”沈微的外公又瞥了一眼沈微。

    沈微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多餘的話，看他的表情也知道這些話對他的觸動很大。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後院的洗碗的水聲都漸漸地緩了下來，沈微抬頭看向他的外公，說，“其實我也一直很想我媽。”

    “可惜啊，你媽命薄，如果再多活兩年，說不定你們母子就能重聚了。”沈微的外公搖搖頭，站起身來，做了一個示意我們跟上的動作，然後把我們直接帶到旁邊的房間門口，“這是你媽之前住的房子，東西都沒碰過，現在就隻有你妹妹去這裏打打掃打掃。”

    我分明看見沈微猶疑了一下，但還是掀開了掛在木門上的簾子，徑直走進去，我也緊跟了上去。

    一進屋子，我環視四周：整個屋子果然如沈微的外公所說，一塵不染，整整齊齊——看來是經常打掃，就連細碎的雜物也都沒有動過，仿佛屋子的主人隻是出去買了些東西還沒回來一般，四周牆上掛著和屋外一樣的刺繡，不過折疊有些舊，但依舊是精致萬分，讓我挪不開眼。

    梳妝台上的還擺放著沒有用完的胭脂，不過也沒有人繼續用了，但也沒有人會把它丟掉，而是在那裏放著。我端詳著那個胭脂盒，不斷的在腦海中描畫著沈微母親的模樣，我想這一定是一個非常漂亮明豔的女子，才能讓城市裏的少爺對她一見鍾情。

    沈微的外公進屋後隻給我們大概講了一下沈微母親房間裏的一些擺設，沒有再多講，默默的退了出去，留下沈微和我兩個人在屋子裏，他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的看著他母親之前用的東西，而我在靜靜地看著他。

    他認真的觀察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似乎要把這個房間的每一件物品都記在心裏才罷休

    終於，等沈微觀察完四周以後，終於將眼神落回到了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個三層的小抽屜，我看見沈微拉開他們的時候手有些顫抖，他輕輕地拿起抽屜裏的東西，又默默地放回去。

    抽屜的第一格主要是一些小且雜亂的首飾，看起來都不是很名貴，但都很精致，第二格則是一些不太容易收納的、雜亂的小玩意兒：類似於一些夾子、澆水、訂書針之類的。，而第三格打開後，卻讓我很詫異，除了兩張照片，什麽都沒有。

    照片在抽屜裏是背麵朝上放著的，雖沒有露出正麵，但是照片後麵發黃的印記，驕傲手能顯示出這已經是有一段時間的照片了。

    沈微的手顫抖地更加厲害，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到照片上麵，輕輕地翻了過來。

    就像是考試成績出來一般，沈微翻開照片的那一瞬，我感覺到我都要過呼吸了。

    翻過身的兩張照片頃刻間暴露在我的眼前，清清楚楚的——這是兩張褪了色的彩色照片，其實這種照片，我家裏也有，我家裏的那張是我爸我媽沒離婚時和我姐以及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這兩張照片中一張是一個女人和一個英俊的男人，正在幸福的笑，那個女人的眼睛像極了沈微，年紀也和沈微的妹妹差不多大，而另一張中這個女人的年齡稍微大了一些，她和男人，還有一個小孩子一起照相，也是一臉滿足幸福，讓外人看起來，不禁都要嫉妒。

    盡管沒人說，可是照片裏的人我都猜到了七八成，尤其是那個小孩子，我一眼便認出了這是沈微本人。

    我看向沈微，他沒有笑也沒有哭，但是眼神中卻帶著絲絲溫情，他盯著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以至於我想跟他說話都沒有辦法打斷她，他已經把自己裹挾在這兩張照片到了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那個他早已忘記的童年。

    我隻能在一邊看著他他每一個細小的動作，看著他的手指在照片上輕輕劃過，看著他的喉結慢慢的滾動，看著他的眼框一點一點的發紅，又生生地將眼睛裏的霧氣散了出去。

    “看，寧溪，這就是我小時候，這是我爸，就是我媽。”沈微突然用他最習慣的微笑，把照片指給我看，像是一個幼兒園的小孩子在給同班同學炫耀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一般。

    末了，他苦笑了一下，“這照片，估計隻有咱們這個年代的人有了，這紅色毛衣真的挺土的。”

    我想說我猜出來了，但是我一句話沒說，隻是靜靜地看照片，其實沈微說得紅色毛衣是我們小時候那個年代最時髦的穿著，我小時候也有一件那樣的紅色毛衣，也纏著和我家裏人拍過不少照片。

    我安慰的對沈微報以安慰的微笑，然後又看了看這褪色的照片，覺得是不是幸福，都會像照片一樣，褪色的特別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