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臨出門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外公一直在門外等候，沈微也看到他外公以後也沒有絲毫的意外。

    “外公，”我聽見沈微的聲音不大，但是咬字很重也很緩，“我媽有沒有給你說過，她恨不恨我爸？”

    老人沒有說話，屋子裏還留著殘留著淡淡的煙味，輕歎了一句，“她不太提過去的事情，我也沒問過她。”

    我們沉默。

    沈微的妹妹從後院洗好了盤子，衝到我們麵前，渾然不顧我們僵硬的氣氛，笑著對我們說，“你們要不要在這裏住下？”

    沈微笑著拒絕了，“我們的東西還在對岸，今天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

    “哥，你這就要走了。”沈微的妹妹突然接了一句，聲音帶著些失落，沈微楞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喊他哥。

    沈微回過頭，用著和少女相似的笑容說，“明天或者後天會再回過來的。”

    沈微的妹妹聽罷以後，笑容綻開，不料話鋒一轉，指了指我，“哥，這裏女的是誰？我一直想問，是嫂子嗎？”

    我尷尬的站在原地，我萬萬沒有想到沈微的妹妹會問這個問題，何況還問的這麽直白，我，不知所措地看看沈微，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可能是因為我害怕聽到沈微的親口否認吧，趁著沈微沒有開口，我就搶先反駁道，“不是的，我們隻是朋友。”

    聲音越來越低，我自己都說不清那是不是失落。

    “哦……”沈微妹妹的眼睛暗了下來，說，“看你們關係很好的樣子，還以為就要結婚了。”

    與此同時，沈微也轉頭吃驚的看了看我，他張嘴想說什麽，可是沒有說出來，隻是說道，“那我們先走了。”

    匆匆告別後，我和沈微趕上了最後一班船渡到河的對岸——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我們坐在空蕩蕩的船艙裏，和艄公聊了很多，艄公的身形挺拔且健壯，就像印象中淳樸的鄉下人一樣。

    我問艄公他們的船到晚上大概都是會怎麽樣，他爽朗地說晚上的船都會泊在岸邊，他們自己則會回到家裏睡覺。

    無聊的時光伴隨著搖搖晃晃的小船到了對岸而宣告終止，我和沈微下了船以後，卻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回到住的地方去，我們二人隻是順著青石板一步步走著，從夕陽一直走到月光，在整個不大的街道上來來回回，看到艄公認真地將船停泊在岸邊，然後消失在月光中。

    “我們要回去嗎？”我笑著問沈微。

    “我不困，你應該也是吧。”沈微的話沒有我反駁的餘地，月光掃到了他的發絲，真是好看。

    我不語。

    其實我們之間並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一句話就能了解出彼此心裏在想些什麽。就像我們倆都知道彼此沒有睡意，所以也不再多言。

    “我們要不到那個船上去？”沈微看著艄公停泊在岸邊孤零零沉睡著的船，半開玩笑地提議著。

    “這讓艄公發現了該怎麽辦？”我聳了聳肩，開著玩笑，“他們問我我就說都是你的主意。”

    沈微笑了起來，表情意外的堅定，“我相信他不會怪我們的，上去吧。”

    沈微說罷便沿著河邊下了石階，輕快地跳到了船上，然後把手遞給我說，“寧溪，拉著我的手。”

    就這樣，我們孤男寡女，蜷縮在月光氤氳著的烏篷各一處，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四目相對，倒是意外的坦然。

    我透過烏篷，看著月亮安然地枕在桂樹上，發著一場留著香氣的夢，我們稍微一點小小的舉動都能讓整個烏篷搖搖晃晃，激起一陣波瀾，在夜裏聽得格外清晰。

    有時不得不承認月光的確是很美好的事物，她氤氳著整個大地，她籠罩著潺潺得水，她雕刻著沈微靜謐的側臉——那麽柔和與美好。

    我靜靜享受著這一切，不敢呼吸，仿佛隻要我不呼吸的話，時間就能靜止在這裏，我好希望時間靜止下來，因為我很肯定這應該是我有史以來最幸福的時刻，也許往後的很多年裏，我可能都會回憶起這麽一個瞬間。

    “想什麽呢？”沈微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沒別的，隻是在想白天的事，”我由衷的笑了起來，“突然覺得能不能陪你來這裏，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能把你帶來，是一件那麽美好的事情。”沈微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是帶著笑意的。

    這些對話在深夜裏聽起來格外地曖昧，不過我們倆之間都有著保持著友誼距離的自覺，也沒有人去願意累越過雷池半步，我們之間都很清楚，彼此之間有些事不應該多想的。

    “寧溪，你是真的很喜歡濟慈嗎？”沈微突然換了個話題。

    我搖頭又點頭，“算是吧，不過這全然是因為你。”

    我沒有任何的隱瞞，這種事情早就跟沈微攤開了，他願意聽也行，不願意聽也就這樣。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濟慈嗎？”沈微聽到我的回答，可能是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沒有多說什麽，反而引起了另一個話頭。

    我搖頭說，“不知道，你願意告訴我嗎？”

    “因為小時候我的爺爺奶奶很不喜歡我，小時候爺爺奶奶來我家的時候，他們不願意看到我，所以我爸都要把我鎖到書房裏。那個時候，我一天沒吃沒喝，書房裏的書又擺的太高，自己拿不下來。”沈微自顧自地說著，陷入到了一場回憶之中，“不過書櫃的最底下有一本書，可能是誰取書的時候掉下來沒有發現，於是我就看這本詩集解悶，每次看完，我爸就把我放出來了。”

    沈微的聲音緩緩流過，信息量很大，幾乎要塞爆我的腦袋，我從來沒有思索過關於沈微喜歡濟慈的原因，更不會去了解他的童年處境，他說得這些，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虧我之前自詡早已把他了解了個通透。

    “你的爺爺奶奶……”突然間，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他們啊，他們不喜歡我，他們一直逼著我爸和別的女人娶妻生子，可是怎麽生都是女兒，最後到我14歲的時候，他們終於妥協了，但前提是把我送到英國去，他們指望的沈家唯一繼承人居然是他們最厭惡的私生子，現在想想這些事也真的要可笑。”沈微突然說道。

    沈微的這一番話讓我無端生出了一些愧疚的感情，在此之前我也許抱著和他外公一樣的錯覺：他在大城市有錢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實際上他說了他家的事情後，我能感覺到他之前也是受了很多委屈，盡管他是沈家唯一的兒子。但是他根本就不幸福。

    “其實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過什麽富貴人家的兒子，要不然我也不會去上班。家裏有錢，是上一輩的，和我沒有關係。”沈微說起這些，有些無奈。

    沈微還是第一次這麽詳細的聊著他的家庭，他總是用很誠懇的語氣去講述每一件事，作為他的聆聽著，我無疑感到一種幸運，又感到一陣失落：他會不會之後又會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一樣再去給她雲淡風輕地講述她經曆過的每一件狗血的事情，包括被我姐騙了的經曆。

    頭頂的月光愈灑愈慢，我想的也就越來越多，我不得不重新開始審視那本濟慈詩集了，我不得不捫心叩問那本詩集對於我意味著什麽、它承載著沈微那麽童年的痛楚，我不由得對這本詩集更親切起來，甚至覺得我對他的喜歡是一種玷汙，我要重新用更加準確的眼光去對待他。

    和沈微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陣以後，我們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氣氛倒不至於尷尬，因為我們彼此都陷入了一場深思，有時我們也會發出破碎的，模棱兩可的聲音，而後心照不宣的對視，陪著我們的，是水波上大大的月亮。

    月到中天之時，沈微突然抬起頭看向我，話音裏透著黑夜的深沉。

    “寧溪，你能給我講講我們過去的事情嗎，就是我們都在異國的時候。”（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