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著名詩人泰戈爾《飛鳥集》裏曾說：“Letlifebebeautifullikesummerflowersanddeathlikeautumnleaves。”

    鄭振鐸譯為：“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以夏花喻作生命，以秋葉喻作死亡。

    那時，宋錦柯讀不懂泰戈爾的詩歌，他隻覺得美麗，卻難以究其深意。

    可在那一天，宋錦柯刹那間就懂了——

    人生邂逅就是一場漫長的旅途，他就是在這樣的旅途中與一個女孩相遇了，如同那首溫暖的歌中所唱：“一路春光，一路荊棘，驚鴻一般短暫，如夏花一樣絢爛。”

    從此，一路繁花相送。

    可上帝總見不得你順風順水。

    宋錦柯記不清楚他的女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一路磕磕絆絆的了。

    莫名其妙的摔倒，東西總是拿不穩，而身體機能也開始不受控製。到現在，差不多隻能靠輪椅來進行代步了。

    不過幸好，雖然身體機能逐漸喪失，但是辛藍依舊努力過得像個正常人一樣。所以身邊也沒幾個人知道她的身體有問題，甚至是跟她住了兩年的室友。

    而宋錦柯，是她從小到大的鄰居，在故事裏寫作竹馬。

    這麽多年，宋錦柯一路看著他又臭美又倔強的女孩，活得像夏花般輝煌燦爛，可是對於她的病，輾轉於各大醫院，嚐試過很多先進的技術與藥物，可到最後依舊是束手無策。

    脊髓小腦變性症，醫學史上無根治的案例。

    不過沒關係，辛藍覺得這點小問題並不會影響到她波瀾壯闊的一生。

    所以當宋錦柯分外嚴肅的告訴她要住院接受治療的時候。她並沒有那種視死如歸的表情，那感覺就跟宋錦柯要求她再吃一碗飯是一樣的。

    可是在天氣漸涼的夏日夜晚，聽得見秋天的腳步聲時，辛藍獨自背上行囊，離開了醫院。

    宋錦柯翻著辛藍的抗病日記，仔細數了數，今年的冬月十七，青木川落下第一場薄雪時，便是整整十年。

    他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辛藍一起看的一部電影。

    電影中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曆程毫不驚天動地，但那個平凡的愛情故事卻有著一個非現實的背景安排——影片的女主角被設定為一個從外表到內心都是孩子的特殊女性，一旦當她選擇了愛情就意味著選擇成長，而當她長大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刻也就隨之到來。

    於是，已經上演無數次的尋常戀愛過程對女主人公來說卻意味著以生命為代價的唯一。

    一生一次的吻，一生一次的戀愛，愛上你才開始長大衰老。

    她呢，三生無幸，來不及深愛就已經開始長大衰老，即便從未停止過愛他。

    宋錦柯想，如果那一天，他沒有答應辛藍去快遞點取她最愛的愛豆寫真，那麽辛藍就不會離開醫院了。

    像個瘋子似的從花散裏跑出來，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時，宋錦柯一時之間有點混沌，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了。

    於是就沿著花散裏側邊的那條路，一條巷子連通著兩個世界，一邊是車水龍馬，一邊是尋常巷陌。他就這麽一路走著，偶爾有叫賣的小販，或是騎自行車路過的人，偶爾雕梁畫棟的古建築，像是舊時江南的青石巷。

    拐彎的時候，注意到青竹林後梧桐樹下的女孩子，宋錦柯不知道怎麽就多看了兩眼，然後就看見了她手中的紫色秋葉信紙。

    走過去的時候宋錦柯頓了一下，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額角，好像有什麽在腦袋裏炸開了一樣。他四下看了看，心裏頓時有點空空的，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襲來。

    究竟是為什麽呢，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就好像……失去了什麽。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宋錦柯去梧桐樹下的女孩手中接過那封秋葉信紙。

    這是今年夏季的第幾場雨呢，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來的雨好像都是灰蒙蒙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並不算好看的秋葉，深呼一口氣。

    最近瑣事還挺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可以適可而止了。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展開了信。

    可是信上的第一段話就將他擊敗，刹那間潰不成軍。

    ——我親愛的錦柯，不管有沒有假如，我總會遇到你的。因為不管什麽時候，我總會被你找到。

    所以，錦柯，我躲得太累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找我。

    怎麽可能不找呢？這個傻姑娘。

    宋錦柯皺眉看完那封信，快要哭出來的時候，胳膊被人抓住了。

    他抬起頭，愣了一下。

    女孩子燦若星辰的眼睛含著笑意望著他，她問：“宋錦柯，要去借酒消愁愁更愁嗎？”

    宋錦柯喉嚨微動，最終麵無表情，啞著聲音說，“不好意思，我正有此意。”

    “年輕人，你很墮落哦。”竹冉冉笑嘻嘻。

    她已經在這裏等了好幾天，為了完成辛藍鄭重交給她的任務，每一天坐在這裏等一個悲傷的瘋子少年，還真讓她等到了。

    宋錦柯跟在她身後，梗著喉嚨問：“辛藍她，有跟你說什麽嗎？”

    “有啊，她說她要去看鯨落。”

    “鯨落？”

    “那是一個很美的風景呢。”竹冉冉感歎，眼睛亮閃閃的滿是喜歡，“聽說每一隻在大海死亡的鯨，最終會回歸海底的最深處，在那裏，重新開出花來，而那一過程，被科學家們稱之為鯨落。”

    竹冉冉由衷的笑著，一改平時笑容裏的輕巧，看得宋錦柯胸口悶悶的，隻聽見她說，“所以宋錦柯，辛藍讓我轉達給你一句話，死亡帶來的未必是結束，也許是另一個開始。”

    “這就是她忽然離開醫院的原因？”宋錦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忽然有些憤怒，不，不是憤怒，而是難受，用憤怒來掩蓋的，濃濃的難受。

    竹冉冉被他嚇了一跳，稍稍平複之後，決定還是不告訴宋錦柯，辛藍說想沉入海裏的小心願。

    為什麽要沉入海裏呢？

    因為隻有那樣才能看得見鯨落呀。

    那天晚上的辛藍如此回答著。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所以啊，我想墜入蔚藍色的大海裏，像鯨一樣，最後回歸海底的最深處，在那裏創造出一片生機勃勃的世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