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早有預料，可是當看到辛藍像個破布娃娃毫無生氣倒在知春裏門口的時候，宋錦柯心裏忽然像是被人潑了一盆辣椒水，火辣辣的疼，疼到心髒都揪在了一起。

    難怪剛剛回來的路上阮沉舟會說，鯨要沉入海底了，難怪新來的女歌手總是躲著他。

    辛藍醒來已經是半夜，整個科室的醫生忙了一陣才讓她的情況穩定下來，那具技能喪失殆盡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了多久了。

    “居然醒過來了，並且還可以動。”辛藍看著守在自己病床邊的宋錦柯，狀似輕鬆的說，因為藥的原因，其實辛藍並沒有什麽精神，完全靠硬撐著。

    宋錦柯聞言，匆忙的抬起頭，看著辛藍，糾結著，最終什麽都說不出口，隻是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動作輕柔的像是對待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辛藍眨了眨眼睛，費力的抬手握住他的，說：“宋錦柯，我好像要去看鯨落了。”

    “看什麽鯨落，鯨落有我好看嗎？”

    “嗯，比你好看多了。”辛藍莞爾笑著，隻是臉色慘白，應該是很難受的。

    “說什麽傻話。”宋錦柯瞪了她一眼，動手加重了藥量，將床調到合適的位置，才坐下來，緊緊抓著她的手像是生怕她偷偷跑了似的。

    “宋錦柯，你這人吧，其實無趣得很。虧我從前帶你滿山、滿城市的野。”

    “嗯。”宋錦柯倒是不否認，他出生外交官世家，爺爺是傑出的政治家，父親亦是駐德外交官，而他現在也在外交係嶄露頭角，從小陪著他的，除了滿屋子一本本厚的可以砸死人的書，就是辛藍，怎麽可能有趣起來。

    “抱歉，我沒能長成你希望的模樣。”宋錦柯認真的道歉。

    “所以，我才這麽路子野，就是因為要和你互補啊。”辛藍扁著嘴瞪他。

    “抱歉！”

    被他這麽一說，辛藍倒是沒了興致，幹脆半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辛藍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宋錦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去時光碼頭唱歌嗎？”

    宋錦柯明天不用上課，就一直守在她身邊，這會兒被她一問，猛地一下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睛，心弦一顫，臉上卻還是不改平靜，誠實的搖了搖頭，“你說吧。”

    “我喜歡那家酒吧的名字。”辛藍眼睛亮閃閃的滿是喜歡，大概是想換個姿勢認真說，最後卻隻能微微偏了偏頭，讓阮沉舟幫助她。

    “時光碼頭，我想，在那裏一定停泊著名為時光的輪船。”

    辛藍由衷的笑著，笑容輕巧，卻看得宋錦柯胸口悶悶的，隻聽見她說：“所以宋錦柯，我的時光輪船要停泊靠岸了。”

    宋錦柯的臉色很平靜，可不知為何，辛藍就是覺得他很生氣。

    他此刻的表情那樣陌生，又那樣熟悉。

    宋錦柯嘴角噙了若有似無的笑，眸光冷冽，淡淡落在她身上，有些憤怒：“這就是你去時光碼頭唱歌的原因？”

    辛藍被他嚇了一跳，稍稍平複之後，認真的解釋：“我有認真配合治療的，在半年前，我一直很積極的在配合治療，永遠吃不完的藥，甚至不知道這次推進手術室還能活多久的日子，我經曆了整整九年零九個月。”

    “池內亞也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在死亡麵前就輕易放棄自己。”

    “可是宋錦柯，我累了。”

    “辛藍，算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宋錦柯鬆鬆的抱住辛藍，頭埋在她的肩窩處，聲音哽咽。

    辛藍費力的抱著他，笑了起來，“真是遺憾，怎麽就沒把你追到手呢？”

    “嗯？”宋錦柯聽得一愣，反應過來她又在拿自己找樂子，卻難得沒有反駁，“那你要不要現在追追看。”神情認真。

    辛藍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回答，半天說不上話來，過了好半天，才說：“算了吧，太累了。”

    “我最後僅有的力氣都在時光碼頭花光了。”

    宋錦柯沉了眼眸，說：“那就睡會兒，屯好力氣來追我。這次我不跑不反抗，我就在這裏等你。”

    辛藍點點頭，緩緩閉上的眼睛在下一秒忽然睜開，直直的看著宋錦柯：“宋錦柯，你會等我嗎？”

    宋錦柯本來已經準備離開的身形一頓，轉過身來，篤定的點了點頭：“會的。”

    “會一直等我嗎？”辛藍不放心的又問了一遍。

    “會的。”

    聽到這個回答，辛藍說了一句“真好”，滿意的閉上眼睛。

    宋錦柯不知怎麽的，忽然像是被凍住了似的，愣在那兒半天，最終柔聲說了一句：“小籃子，記得起來看雪。”

    辛藍沒有回答，若不是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出賣了她，就像真的睡著了似的。

    辛藍是在半夜離開的，前一天下午她說什麽也都要在時光碼頭唱歌，她說，世上有一種鳥，一生隻唱一次歌，世上還有一種人，一生隻唱一次歌，因為她高音不上去，低音不下來，中音唱不準。

    宋錦柯這般聰明的人，怎麽可能認不出她，那麽拙劣的喬裝技巧。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辛藍之所以跑到時光碼頭去唱歌是因為身體狀況，她的身體隻能支撐她走到那條街那個酒吧，而那時候，宋錦柯小心而隱蔽的跟在她身後，看她去街邊的理發店，剪了短發，染了漂亮的薄藤色。

    至於宋錦柯，一個人坐在翠微西裏那棵梧桐樹下，看粉紫色的梧桐噗通落地，傻愣愣的坐了好幾個小時。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直在她身後默默守候。

    按照事先約好的，她先去看海底最美的風景鯨落，然後回來和他一起看雪。

    辛藍說，如果我不小心在深海開出花了，你記得，帶個花盆來把我裝起來。這樣，就可以帶我回家了，就可以當作，我隻是在外麵迷了路不知歸處。

    隻是看著辛藍走的時候，宋錦柯覺得胸口的某個地方，像是缺了一塊兒，扯的有些疼。

    有人說，慕爾如星，願守一心人，從天光乍破到暮雪白頭。

    有點像白頭偕老的意思，可宋錦柯卻覺得，這是一個已經破滅了的願望，求而不得。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向南以北的窗外種著兩棵梧桐樹，花葉微微探進來枝椏來。宋錦柯走近了，透過綠葉的罅隙，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個瘦弱的小姑娘，站在路燈下朝他揮手，開口無聲。

    ——宋錦柯，再見。

    宋錦柯的聲音像一聲漫長的歎息，他也揮了揮手，“嗯，再見，我的小籃子。”

    他靠著窗框，抱著手臂，看著樓下辛藍的臉，她低著頭按著手機，然後他的短信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他沒有去看，一直到辛藍一步一晃融進夜色的撲朔迷離之中，他才拿出手機。

    宋錦柯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反反複複地咀嚼著那三個字——祝君好，祝君好。

    真是一個任性妄為的人。

    宋錦柯篤定的總結，可是為什麽，他居然有點想跟著一起去了，他怕這次找不到她，也等不到她。

    會等她回來吧，會的！

    會一直等她回來嗎？會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