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竹冉冉都在想，當初沐遙把她關起來的原因，大抵是在防備她。

    那時候他必定懷疑，她會把他苦心掩藏的小秘密告訴喬葉。

    那天上午十點半，整個青木川都被細雨溫柔包裹。

    一間大概二十平米的小屋子裏，擺設的物品除了那張被陽光曬過的木床之外什麽都沒有。泛白的天光從木格子窗中傾斜而入，像清冷的湖水般溢了滿室。

    真像一隻被關起來的，高貴而孤傲的金絲雀。竹冉冉坐在床上，仔細環顧了一周，沐遙站在半收半放的落地窗簾裏，微薄的天光映照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十分清秀，甚至有點可愛。

    “你在幹什麽？”一天一夜了，這是她今天第一次開口說話。

    沐遙試探性地看了看她，但是沒有回話。

    “為什麽不想辦法越獄呢？”聲音再次抖動起來的時候連竹冉冉自己都覺得陌生，她想，她的嗓子一定落滿了灰塵，所以她才需要和窗外的秋風近一些——盡管她也知道，這間屋子的所有窗口，都被焊上了鐵柵欄，“如果是你的話，我是說如果，沐遙。你一定可以輕易撬開鐵柵欄的，對吧？我相信你。”

    “你踩到我的尾巴了。”

    竹冉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愣，正往右邊推著木窗的手也停了下來。

    她沒有想到，原來以為睡著的男孩子其實在發呆，而在他的腦海裏勾勒著他給自己臆想的人格設定。

    “什麽？”竹冉冉問。

    “我是貓，正在曬太陽。”

    沐遙的眼尾生得尤其好，眼尾處似乎還帶著一抹極淺的紅。

    “可是你踩到我的尾巴了。”

    透明的小雨點從木窗中飄進來，落在竹冉冉的臉上，冰涼一片。她仰起頭，便看見被風吹斜的雨點飄灑進來，她伸手去接，雨點落在她白皙的手上，很快就積了一小灘水。

    “曬太陽啊……”竹冉冉選了一個看起來剛剛好的位置，她跳起來，反手就是一把雨水甩沐遙臉上，“去你的貓，還曬太陽踩尾巴。身為一個男孩子，你就不能可靠一點嗎？”

    “貓是不能碰水的，不喜歡。”沐遙輕輕甩了甩腦袋，隨即將頭別到了另一邊，沒有打算解釋他不撬鐵柵欄的原因。

    竹冉冉再也無法抑製住憤怒，“你到底想要幹什麽？留在這裏坐以待斃對你有什麽好處？”

    沐遙說：“讓我想想，最大的好處大概是——要是你留在這裏，我會很安心。”

    “安心個屁，我又不是定心神針！”

    “沒關係，我不在乎這個，我隻要現在這個結果，其他的都無所謂。”

    沐遙對竹冉冉說：“我暫時不想越獄逃走，也不能幫你逃走。我得想一想，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當然或許會有人發現你失蹤了，最有可能找你的那個人是溫榆，但最近她的身體狀況不穩定，她騰不出時間找你。至於阮沉舟，連和你的見麵都畏怯的不得了，更別提找你了……”

    不對勁，沐遙不對勁。竹冉冉心裏一沉，“沐遙，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沐遙不回答她，隻笑著問道：“我能說的，都交代清楚了。竹子小姐，你現在能不能讓一讓，我想繼續曬太陽？”

    之後無論竹冉冉說什麽，或勸或罵，沐遙都無動於衷，蹲在木格子窗下的一隅，像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般被天光鋪了滿身。直到竹冉冉說得太累，沐遙才抬起頭看她，說：“竹子小姐，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是，是，是，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乖巧的模樣近乎刻意，也不知道幾分鍾前那仿若人格分裂的人到底是誰。竹冉冉歎了口氣，隨後繞過他，往木床走去。

    沐遙望著她，陰雨綿綿的天氣，屋子裏的光線不太好，她的表情其實看不太清楚，可那一臉“你贏了”的表情卻進了他心底，溫潤柔和，帶著淺淺的無奈和縱容。

    他拉住竹冉冉，像在無法視物的黑夜裏跋涉太久的人，終於尋得一點微光，竭盡全力地想要抓住，伸手緊攥。沐遙說：“再等等，請你再等等，竹子小姐。”

    竹冉冉已經不想和沐遙溝通，到了最後，精力耗盡，焦急和崩潰的情緒熬過去，開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了。

    等竹冉冉睡醒一覺的時候，發現沐遙筆直的站在屋子的中間，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

    也許是出於對他反常行為的好奇，又或許是因為他溫順無害的模樣讓人忍不住靠近，總之，竹冉冉果斷忘記了不知道是十分鍾前還是一個小時前黑化般的沐遙，而是選擇了站在了他的麵前。

    “你現在，是什麽？”她輕聲問。

    沐遙一絲不苟的站著，也不說話。

    “是樹呀。”竹冉冉仰起臉，對沐遙很淺地笑了一下——現在的沐遙沉迷將自己的人格轉換成其他生物，她打算抓住這一點想辦法離開這裏，“這裏曬不到太陽，我把你移植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去，好不好？”

    所謂更好的地方，不過是那扇唯二的木格子窗。

    “不喜歡嗎？”竹冉冉伸出木製的窗欞，敲了敲在天光下泛著冷光的鐵柵欄，“想要到更寬闊一點、陽光更好的地方嗎？”

    竹冉冉覺得自己就像誘惑白雪公主吞下毒蘋果的惡毒王後，一點一點的引導著沐遙去觸碰鐵柵欄。

    可，沐遙仍舊一動不動，既不說話，也不伸手去撬鐵柵欄。

    “真是的。”竹冉冉無奈了，“到底是癔症還是自閉症啊？你不是想曬太陽嗎？趕緊撬了鐵柵欄出去曬啊！”

    “樹不會撬鐵柵欄。”原來他不僅聽見了，還知道她想讓他去撬鐵柵欄。

    “你不是一棵普通的樹，你是一棵會變身的樹，像擎天柱那樣。”

    “真的嗎？”沐遙看起來像是相信了。

    “嗯。”竹冉冉點頭，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現在已經變身了。那道鐵柵欄阻擋不了你的洪荒之力的。”

    “竹子小姐——”沐遙認真的看著她，微微低頭的時候額前的碎劉海幾乎快把眼睛遮住了。

    “嗯？”竹冉冉疑惑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我不是樹。就算是樹，也不會變身，所以——”他似乎是想了一下，“你是不是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