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冉冉不知道自己那間屋子裏呆了到底有多久。

    她和沐遙像一座孤島上僅有的兩個生命體，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息。

    牆角木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新添了花瓶，滿天星淡紫色的花穗不留餘力的盛開著。而它的旁邊，同為紫色係的桔梗不甘示弱。

    空氣裏，浮著很淡很淡的植物香氣。

    竹冉冉披著被子靜靜地坐在木床上，莊重而聖潔的表情像是在沐浴焚香。

    小屋子裏最近多了許多東西，像是有人偷偷送進來給她打發時間一樣。沐遙從那堆東西裏挑出幾本書，獻寶一樣給竹冉冉打發時間。他說：“我想聽故事，市川拓司的《戀愛寫真：另一個故事》，還有《大約在雨季》和岩井俊二的《情書》……”

    竹冉冉拿著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塞到沐遙手裏，說：“你要是現在告訴我你還是一隻貓的話，我就用這本書狠狠地砸你的頭，我不開玩笑的。”

    近來這段日子，沐遙沉迷於癔症患者的角色扮演，有時候竹冉冉也會產生一種這個人就是個精神病的錯覺。以為他真的在對自己的認知上產生了一定的障礙，總是把自己的任何轉換成其他生命體。

    他可能這一分鍾是貓，下一分鍾就可能是狗，下下一分鍾還可能是盆栽。不過竹冉冉並不害怕，因為沐遙很少情緒失控，也沒有暴力傾向。

    真是慶幸。

    “貓？”沐遙困惑了一下，然後才鼓起勇氣開口，“我今天應該是貓嗎？”

    “不是。”鋪滿整個木床的光照和帶著暖意的微風都讓竹冉冉覺得心情愉悅，“你是沐遙才對，因為喬葉所以在這裏的沐遙。”說完之後，她很淺地笑了一下，那個笑容非常的柔軟，柔軟得像天邊那朵風一吹就會散的小白雲。

    “喬葉……是誰？”沐遙困惑地歪著腦袋，眼中的綠意一閃一閃的像小星星。

    竹冉冉從書中抬眼看他，神色複雜。

    麵前近在咫尺的男孩子已經不複最初見麵時的模樣了。修長白淨的脖頸，隱約的青色筋脈，給人極端脆弱的感覺，仿佛能一手折斷。蒼白漂亮的臉，從額頭到下巴尖銳的弧度，像極了從古堡走出的吸血鬼。講真，竹冉冉偶爾看見時，都會忍不住瑟縮一下，以為自己見到了吸血鬼。

    沐遙他，真的該去曬曬太陽了。

    沐遙盯著那本《我是貓》看了十秒鍾，隨手扔在地上，然後拿起那本《戀愛寫真：下一個故事》遞給竹冉冉。

    “我喜歡這個故事。”沐遙笑了笑，仍舊是一臉溫順無害的樣子，“你喜歡嗎？”

    “為什麽喜歡這個故事？有什麽特別的寓意嗎？”

    竹冉冉直直的看著沐遙，從窗外鑽進來的風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他看起來像一隻氣球，有些好笑。

    “我是一隻鳥，正在天空遨遊的飛鳥。”一如既往的不回答問題，沐遙拍拍鼓起來的衣服。表情純真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兒。

    “好，我知道了。”竹冉冉知道自己今天問不出什麽了，所以她翻開了《戀愛寫真：下一個故事》，“那麽你要飛下來嗎？我要開始講故事了。”

    “可是我沒有腳，我隻能夠一直飛呀飛，飛累了就睡在風裏。我一輩子隻能下地一次，在我死亡的時候。”沐遙看著她，“你要一起飛嗎？我一直在等你，天亮了就來不及了。”

    ——講真，她真的是覺得自己在和一個精神病對話。

    沐遙眼睛裏浮著一絲笑意，微微狡黠，他說：“開玩笑的，我怎麽可能是飛鳥呢。”

    可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在懊惱自己為什麽不是那隻睡在風裏的飛鳥呢。

    就算是荊棘鳥也好啊。沐遙有些遺憾的想。

    涼涼的帶著濕氣的風從窗欞裏鑽進來，在房間裏轉悠一圈，卷落幾片花瓣，又悠悠地鑽了出去，周而複始。

    那風似乎還帶著暖意，像喬葉說話時溫溫軟軟的聲音。想到這裏，沐遙換了個坐姿，低著頭傻子似的笑起來。

    左邊臉頰陷進去一個酒窩。

    清冷俊朗的臉上，有了微微的孩子氣。

    獨自坐了一會兒，沐遙再也忍不住掏出手機來，撥了一連串號碼，“喂，小葉子……”在微醺的秋風裏，說起話來竟然有點在撒嬌，明明再過幾年，就是快三十歲的男人了。

    喬葉似乎也扯著電話線偷偷笑了兩聲。

    沐遙望著木格子窗戶透進來的光，眯著眼睛，“小葉子，七周年快樂，我們認識都七年了……”

    喬葉吼他：“虧你還記得！記得還敢在外麵浪不回家？！”

    “是是是，我錯了，小葉子，可以寬大處理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你人呢？”

    “在滿天星小院裏。”

    “那還趕緊滾過來？”

    “等人呢。”沐遙摸了摸頭頂，窗戶外麵好像飄了滴雨進來，他伸長了腿，特欠揍的說：“小葉子，我滾不動了，你快過來背我回家。”

    喬葉樂了：“又做夢呢是吧？”

    沐遙也笑了。

    窗戶外麵飄進來的雨越來越多，遙遠的路燈下，星子一般往下墜落。沒一會兒，沐遙身上的襯衫濕了大半。

    雨是冷的，澆下來更冷。

    他打了個冷顫，站起來一步一步往木床走，頭頂昏黃的燈在風裏飄蕩著。身後倒映在地麵上被拖長了的影子，被大雨浸沒。

    竹冉冉從書中抬臉，望過去的時候剛好看見木格子窗下的沐遙低著頭，左手虛攏著耳朵。

    煙雨朦朧的天際，少年低聲喃喃的細語，耳邊依稀的雨打芭蕉聲。

    天光與窗欞在他墨黑的發色上投落下明暗的光景。

    如同一張江南煙雨時的照片，帶著淡淡的，清茶與雨水的味道。

    竹冉冉笑起來，手中的書啪地一聲合上，坐在窗下的沐遙受驚了般顫了顫。他抱緊不斷發抖的自己，挪動著極緩極慢的步子到了木床邊，頭頂燈光搖曳，明明滅滅。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綠色被幽深的黑吞沒。竹冉冉聽見他對空蕩蕩的屋子裏輕輕說：“小葉子，七周年快樂。”

    竹冉冉再也忍不住笑起來，“在做夢呢是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