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802的小魔王。”護士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說的那個男孩子，應該是802的小魔王南嘉。”

    “南嘉……”喬葉挑出餐盤裏那幾朵顏色翠綠的西蘭花，放在一邊，也許是為了營養，醫院裏的午餐幾乎頓頓都有西蘭花，以至於她產生了一種自己即將變成西蘭花的錯覺，“那他，得的是什麽病？”

    “什麽病？肯定是精神病呀不然怎麽會——”脫口而出之後護士才覺得這個回答實在是有些不妥，所以她換了一種說法，“簡單來說，是癔症。”

    護士歎了口氣，“他在對自己的認知上產生了一定程度的障礙，總是把自己的人格換成——算了，你聽不懂吧？打個比方，就是南嘉說他今天是水星小王子，明天就可能是火影小王子，大後天可能是隻貓。“不過你不用害怕，南嘉雖然是個小魔王，但他沒有暴力傾向，也沒有傷害過人的前科。”

    “可是，護士小姐——”喬葉看著護士，非常柔軟地笑了一下，“你不覺得矛盾嗎？明明讓我不要靠近南嘉，卻又告訴我他並不可怕。”

    “這個啊，要怎麽說呢。”

    陽光在此時好像往西邊走了一些，護士的聲音也變得緩慢了一些，這種緩慢和她語調裏向來不缺的柔軟混合了，像是牛奶和咖啡攪拌在了一起。

    “一個人的危險性，有時候是分人的。”

    “分人的？”喬葉不滿意地皺了一下眉頭，“我還以為是外貌關係呢。”

    “可以這麽說沒錯。”護士笑著看喬葉，“因為你這張臉，所以南嘉變得溫順了。”

    “我這張臉？”

    喬葉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了，之前——在她準備讓太陽蒸發掉的這位小王子的時候，打算掄起拳頭捶她胸口的小王子，忽然就抱住了她，就像見到了尤加利樹的無尾熊。她記得，小王子笑著親了一口她的臉頰，遠道而來的風將他的喃喃細語吹進了她的耳朵裏——喬葉全部想起來了。因為太過震驚而選擇性忘掉的話。

    “可是我並沒有見到銜著信物而來的鴻雁，那個小騙子。”在護士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喬葉非常粲然地對著她笑了一下，“護士小姐，現在你還記得南嘉把自己的人格換成其他的生物品種嗎？如果可以的話，方便告訴我嗎？我想多了解他一些。”

    她在打賭，說要了解他一些，其實是打算驗證某一些東西——畢竟這是小王子先開的頭。

    盡管她在此時此刻，真的非常想站得高高的，揪著小王子的衣領抖三抖，再好好的審問審問他。

    “為什麽？”護士一邊問，一邊用濕紙巾擦拭著夾菜時弄在手背上的油漬。

    “因為我特別喜歡這首一點韻腳都找不到的詩。不，或許它不能稱之為詩。”喬葉指著紅緞帶的那幾行小字，口氣聽起來溫柔又無奈，“這是我在南嘉手上發現的，他把這個綁在手腕上了，說是鳥兒喜歡顏色鮮豔的東西——”

    “應該是討厭才對吧。”

    護士笑著搖了搖頭，她到底是沒有看錯人的，喬葉在大多數時間裏都隻是一個精靈聰慧的小姑娘。

    “也不知打哪兒知道的，嘉木在南伊人在北。舊時有鴻雁傳書不是嗎？所以他想捉隻鴻雁寄嘉木上的相思紅豆。”

    “欲隨鴻雁去原來是這個意思——”

    喬葉拿著緞帶又重新坐回了原處，這時候她才發現麵前的那份午餐已經冷透了。

    “大概是因為和歌的原因吧，翻譯成中文後的幾乎找不到韻腳，我居然認為這首詩寫的不錯。所以直到一位學過寫詩的同學給我科普該如何押韻時，我也還是覺得寫得不錯——因為這是那個人留給我的，所以……”

    “所以你拿走了南嘉的紅緞帶，他沒揍你一頓你真是幸運。”護士看著喬葉，非常溫暖地笑了一下。

    “對呀。”

    喬葉點頭，發狠似的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就像最後一句寫的那樣，如若與君逢，願守歲無憂。所以我覺得我不能那麽傻得在原地等著鴻雁——”

    接著，她頓了頓，像是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話積蓄一些能量。

    “護士小姐，我不怕我跟你說實話，我在找一個撩完我就跑——我說的是給我寫了這樣一首蹩腳詩的男孩子，他完成我心願之後就化成螢光消失了——有點兒難以置信是吧？雖然我現在說的是一個超自然現象的人，但我絕對沒騙你——所以我想問問你，南嘉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家醫院嗎？”

    “其實我不太懂你在說些什麽。”護士的語調依舊輕柔，“但我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是——”

    “南嘉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醫院。至少在我來的這幾年，他一直呆在這家醫院，呆在802病房。”

    “果然。”喬葉用力地笑了一下，仍然有些不死心，“那你能告訴我——這條緞帶是哪裏來的嗎？還有上麵的詩。”

    “我說實話的話，你肯定又要失望了。”護士笑了，“是南嘉親手寫的。我不知道你在試圖找尋什麽，也不知道我說的話適不適合你，可我還是得說。所以喬葉——”

    喬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根本沒來得及去思考護士剛剛話裏是否有話。

    “欲速則不達，你強求也是無用的，倒不如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喬葉像是在上課一樣重複關鍵詞。她的聲音很小，莫名傳遞出了一種虛弱的感覺。護士想，這場比她想象中更為莫名其妙的對話的確耗費了喬葉不少的精力。

    護士還在這麽想著，下一秒卻看見喬葉用力地握住了那條緞帶——應該是用了不小的力氣，指尖都泛白了。

    “南嘉之前從窗戶翻出去的時候，不慎摔到了腦袋，昏迷過很長一段時間。醒來時一直讓大家叫他沐遙，我覺得你可以試著從這裏作為出發點。”護士開始有些擔心喬葉會將那條緞帶捏碎，盡管她知道這根本不現實，“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吹一吹風你應該會好很多。”

    “謝謝你，不用了。”

    喬葉站起來，垂在身側的兩隻手還在莫名地發著抖，險些連一條緞帶也拿不住了。雖然她是真的對南嘉是沐遙這件事沒抱什麽希望，但當希望實實在在出現在眼前時——哪怕隻有那麽一點，她也拿不準此刻的心情了。

    激動，害怕，期待，恐慌，又或者隻是單純的不知所措。總之，她的確需要吹一吹風了。她的腦袋現在就像一團漿糊，如果再沒有能夠攪動的工具的話，她一定會炸掉。她要去找南嘉，她現在非常想要見到他——不僅僅是因為他那張和沐遙一模一樣的臉。

    “喬葉。”護士也隨之站了起來，“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還有，他會回來的，一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