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是在十二樓的天台上找到南嘉的，他筆直的站在防護欄前，頎長的而挺拔的身形，仿佛迎風而立的喬木。

    天空陰沉，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頭頂。水霧升騰，將青木川這座城市侵泡在森冷的初春裏，讓人格外懷念起四月的暖陽。

    連南嘉這樣的小王子也望著遠方的景象忽生感慨：“這鬼天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消停？”

    喬葉看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摩挲著好看的下巴，若有所思望著天空的模樣，愣了許久，想要走過去詢問，但終究不敢再主動邁出一步。

    那個時候，在815休息室南嘉抱著她說。

    “你為什麽不好好守著小院呢？”

    喬葉神遊天外了半個鍾頭，再看南嘉，他正試圖將自己的手臂探出防護網，試圖去抓那隻被他嚇得不輕紅嘴相思鳥。之前那種破雲而不得的感覺沒有征兆地猝然躥上心頭，讓她微妙地緊張起來。

    “你為什麽不幫我抓住它呢？你這個冷血的地球女人。”南嘉對她袖手旁觀的行為極其不滿地抱怨了一句，深藏在瞳孔裏的那一股幽暗足以將一個人狠狠吞噬。

    “怎麽？是不是已經不想再看見我了？多看我一秒都覺得很難受？你這個無情的地球女人。”

    喬葉壓下心底的情緒：“沒有。”

    “沒有就好，不然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依舊讓人感覺到很奇怪的語調，連臉上的表情也透露出奇妙的信號。喬葉想不通，明明是同樣的外貌，卻仿佛這具軀體內的靈魂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不自覺的往南嘉那邊走了走，卻明顯看到南嘉忽然瞬間警惕的表情。

    喬葉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有多蠢，心裏的窒息如同彌漫的雪霧，一點一點將她吞噬。

    她顧不得此刻自己此刻的心酸，緊緊地看著眼前的男孩子，他站在天台的邊緣上，沉暗的天光在他臉上變換著陰鬱晦暗的光影。

    明明還不到五點，天色卻濃稠得一攤墨水，太陽被它吃掉了，所以連帶著風也開始有了一股蕭瑟之意。

    “南嘉……”

    喬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開的口，可是寂靜的天台上，忽然被這兩個字打破沉默的時候，她才意識到，海上月是天上月，可眼前人已非心上人。

    南嘉微微側過頭，眼裏不帶任何情緒，極淡的瞥了她一眼，緩緩地轉過身，卻是背著喬葉的方向。

    往前一步，不算太厚的淺綠色病號服被吹得獵獵作響，喬葉的心仿佛沉入深淵。

    “南嘉！”她跟上去，凜冽的風像細小的刀片一樣劃過她的臉頰，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輕微的疼痛。

    “南嘉你站住！”聲音染了一些連自己都有些震驚的無助，“我不管你現在是什麽，是飛鳥也好，是飛機也罷。現在！立刻！馬上停止你前進的動作。”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喬葉才意識到，她似乎並沒有資格用這個語氣跟他講話。

    偏偏南嘉還真的停了下來，可是喬葉並不知道要說什麽，一瞬間的僵持。

    “我是一隻鳥。”沉默了很久也不出聲的南嘉，這時候突然開口了。

    喬葉沒什麽反應的看著南嘉，仿佛有點神思恍惚。有一瞬間她又認錯了人，記憶中的沐遙也是這般模樣，清俊雅致得有幾分不安定的氣息。

    “我是一隻鳥。”南嘉笑了笑，仍舊是一臉溫順無害的樣子，“但我原本是樹，一棵生長在南方的樹。”

    “那你為什麽突然變成了鳥？”

    喬葉疑惑地問，她直直的看著南嘉。風越來越大了，南嘉的病號服被吹得鼓鼓囊囊，好像真的一眨眼間，他就會突破那層鐵絲狀的防護網，飛向半空中。

    “別再往上走了，那些凸出來的鐵絲有些已經生鏽了，會紮傷你的。所以南嘉飛下來，變成一棵樹好嗎？”

    “可是我得飛走。”南嘉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我真的得飛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為什麽來不及了？”喬葉不解，她注意到了南嘉手中的那一抹紅色。

    南嘉嘴角掀起一點弧度。蒼白的天光穿破雲層，落入他墨黑的眼眸中，似有一片星辰大海。他輕聲道：“因為我心愛的姑娘在等我呀。”

    喬葉手上的動作一頓，思考了一下又問：“那你為什麽要變成飛鳥呢？做一棵樹不好嗎？”

    “該怎麽說呢——”沐遙歪著腦袋，模樣有幾分孩子氣，“我還是一棵樹的時候，想等路過的鴻雁銜走樹枝上的紅色小豆子，帶給北方漂亮的小姑娘。”

    “可是鴻雁太冷漠了，它們忽視了我的請求。”南嘉的眼睛染上光彩，聲音也透著清亮，“所以我決定自己化作飛鳥，將小豆子送給我的小姑娘。”

    數顆紅色的心形小豆子串成串，安靜地躺在他掌心裏，像是在向喬葉訴說著什麽。

    小小的希望在心裏騰起，喬葉怯怯地開口：“那你的小姑娘，她叫什麽名字呀？”

    “名字嗎？”南嘉盯著喬葉微微蒼白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對，她的名字。”喬葉笑起來，露出雪白細巧的牙齒，“難不成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胡說，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他用濕漉漉的眼神怨懟的看著她，“你聽好了，我的小姑娘她叫小、葉、子！”

    “小葉子——”喬葉突然愣了一下，接著才緩緩的笑開，“這個名字真可愛，那她也一定非常的可愛。”

    “對，她非常的可愛。”南嘉點頭，輕輕晃了晃手裏的紅豆手鏈，“可她一點兒都不聰明，反而非常的蠢。”

    “為什麽這麽說她？”

    “因為我回來了，她卻不知道。”他的目光依舊凝滯在喬葉的臉上，良久，不肯移開。

    喬葉怔怔的，唯有瞳孔裏淡淡映出眼前的人影，修長，挺拔，高出她一個頭。再細看，見他嘴角有弧度，萬分熟悉的笑意，穿越風雪，終抵達她溫熱的眼眶。

    “你說她傻不傻？”

    視線盡頭，遠方山脈的薄雪已經悉數融化，四季不曾變換過的藏青色，沉寂地暴露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這一年的春天，格外緩慢，始終還沒熬過去。

    “嗯，很傻，非常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