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周末歡聚涕淚收尾清晨來電好友遭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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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

    講座很成功,柳天藍得到了領導表揚,她真期待當麵告訴陸雨這個好消息,他已經出差十天了。

    周六,天藍七點多鍾起床,蒸了一個紅薯,泡了一碗黑芝麻糊,吃了一頓便利又暖和的早餐,然後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舒服地靠在沙發椅上讀書。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手機振動,陸雨發來消息:“你說中午我是去找你,還是去找你呢?”天藍興奮地坐直身子,笑著在手機上回複道:“好難選哦……那還是你來找我吧。”陸雨回複一個好字,外加一個大大的笑臉,把天藍的心情也照得陽光明媚。

    天藍立刻琢磨起來:中午做什麽菜好呢?他經常在外應酬,大魚大肉吃得多,做點素菜吧。青菜豆腐太寡淡,有什麽可口的素菜?思忖片刻,有了。走進廚房,打開壁櫃,取了一些曬幹的香菇、木耳和黃花菜,分別放到三個大碗裏,倒入溫水浸泡,又從冰箱裏取出一些鹽漬海帶結泡在涼水裏。披上大衣,到學校對麵的菜場買了一些菜回來。

    係上圍裙,正式開始下廚。先把菠菜、金針菇去根洗淨,豆幹洗淨,摘掉黃豆芽的須子,胡蘿卜切下小半根,削好皮。此時,之前泡發的幾種幹菜已經喝飽了水,撈起用清水衝洗兩遍,再將香菇、木耳和黃花菜分別切成細絲。胡蘿卜也切成細細的絲,豆幹切成薄片,藕切成薄片,再對切成半圓形。

    平底鍋內加一點點油,燒熱,放入金針菇翻炒,加一點鹽,炒熟裝盤。再往鍋裏加一點油,放入藕片翻炒。如此這般,按照蔬菜本身的顏色由淺至深的順序,將每一樣菜分開炒熟。十幾分鍾後,兩隻大瓷盤裏擺著炒好的金針菇、藕片、黃豆芽、黃花菜、豆幹、胡蘿卜、菠菜、香菇、木耳。要先把菜放涼,才能進行這道菜的下一道工序,趁著這個功夫,天藍將海帶結洗淨,投入滾水湯鍋中,又取出嫩豆腐,切一點肉末,加一大勺豆瓣醬炒出鮮味,將豆腐放入鍋中,加少量開水,燉煮入味,最後撒一把綠油油的蔥花,鮮紅翠綠的麻婆豆腐出鍋。

    此時海帶結在湯鍋裏滾沸著,削一顆土豆,切片放入湯中(土豆切太早會氧化發黑),撒一把蒜末,再煮五分鍾,加入一勺醬油、少許雞精和鹽調味,略煮關火。適合秋日降火的海帶土豆湯搞定。

    另一邊泛著可愛光澤的蔬菜們此時已經涼透,一齊倒入一隻大碗裏,加入香油、白糖和醋,細細地攪拌均勻,今天的主菜——素什錦完成了,碧綠鮮黃,橙紅點綴,色彩斑斕。

    天藍看看表,11點。走進臥室脫掉油煙熏染的衣服,換了一身黑白相間的連衣裙,套上褲襪,這是曾被陸雨誇獎“很成熟、很好看”的一套裝扮。剛將自己收拾妥當,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連扣兩下,間隔很短,又連叩三下。天藍快步過去開門,兩人相視一笑,陸雨走進來。

    “什麽時候回來的?”天藍一麵問,一麵接過他脫下的外套,掛在衣架上。

    “昨天半夜。太晚了,直接回宿舍了。上午去公司處理了幾件事,十多天沒回來,落下好多工作。”

    天藍點點頭,陸雨朝廚房望去,說道:“做了什麽好吃的?這麽香。”天藍笑道:“專為常應酬吃大餐的同學準備的粗茶淡飯。”陸雨笑道:“粗茶淡飯好啊,刮油又健康。”天藍笑道:“去洗手吧,準備開飯。”

    “好!”

    天藍擦桌擺好碗筷,進廚房盛出湯菜。陸雨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米飯,然後連夾兩筷子素什錦,送到口中,天藍問:“味道怎麽樣?”

    “嗯,不錯!”陸雨含糊不清地答道。天藍沒有動筷,看著陸雨,發現他下巴上長出了細碎的胡渣,柔聲道:“累壞了吧?”

    “工作哪有不累的。”

    “這個工作出差實在是太多了。”

    “沒事,趁年輕拚幾年。你最近工作還順利吧?”

    天藍笑了笑,說道:“我有個小秘密沒告訴你。”

    “什麽秘密?”陸雨望著她說。

    “昨天我在圖書館報告廳做了一場講座。”

    “哦,你們不是經常有講座嘛。”他並不意外。

    “這次不一樣,我講的。”

    “是嗎?”陸雨眉毛一挑,“怎麽沒聽你提過?”

    天藍笑道:“這是第一次,我擔心講不好,就沒跟你提前說。”陸雨笑了一下,問:“結果呢?”

    “你先猜猜來了多少人?”

    “那得看講什麽話題了。”

    “如何進行論文開題前的文獻調研。”

    “我猜猜啊,”陸雨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一轉,說道:“一百?”天藍搖搖頭。

    “兩百?”

    天藍又搖搖頭,臉露笑容。

    “三百差不多了。這種講座也就是一小部分特別上心的高年級學生才會去聽。”陸雨篤定地說。

    “你確定?”天藍狡黠地眯起眼。

    陸雨一拍桌子:“確定!不可能再多了。”天藍微微斜仰著頭,臉帶笑意,緩緩說道:“五百個座位都坐滿了。”陸雨努起嘴,發出嘖嘖的聲音,說道:“喲嗬,柳老師魅力這麽大啊?!”這樣一說,天藍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可能是今年的宣傳工作做得比較好。不過我真是嚇了一跳,還好準備得比較充分,順利講完了。”說完嗤嗤地笑起來。陸雨又拿起筷子,邊吃邊道:“500人,這要是收費講座可賺大了。”

    “嗯?”

    “你想啊,就算一張門票20塊錢好了,賣出去500張,那就是一萬塊錢。你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錢?”

    “嗯……”天藍覺得哪裏怪怪的,還是照實回答,“不到一萬。”

    “就是嘛。你都在圖書館幹兩年了,工資上漲幅度還沒有通貨膨脹速度快。去年年終獎發了多少?”

    “兩萬。我跟你說過的。”

    “兩萬。”陸雨重複道,“一年到頭辛苦下來,才獎勵這麽一點錢。”

    “其實我覺得還不錯了,圖書館的工作不太辛苦,況且又是我喜歡的……”陸雨打斷話頭:“關鍵問題就在這!不辛苦,不辛苦怎麽賺錢?”天藍默然,吃了幾口菜。陸雨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天藍,我知道你喜歡這份工作,但是我們得把目光放得長遠一點。你不能隻看眼前,更重要的是發展空間、職業前景。像高校圖書館這種職場,晉升通道太窄了,比的不是能力,是資曆,有多少人排在你前麵?你要多少年才能評到副高級職稱?”

    “我沒想評副高,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職稱上不去,工資就上不去啊!”

    “現在的工資也夠花了。住房又不需要錢,這就省下幾千塊,每個月我還能存點錢。”

    “這都是小錢。你攢多久能買上一平米的房子?”

    天藍感到好心情像潮水般退去,低聲說道:“你不是在賺大錢嗎?”

    “在上海這樣的地方,光靠我一個人賺不行。照這個速度,我們什麽時候能在市區買上第一套房子?”

    “如果暫時買不起房,可以先租房住。”

    “我可不想讓我的孩子在租來的房子裏出生。”陸雨的語氣中已有忿忿之意,天藍也感到心頭湧起一股氣,可是眼看分別旬月後的重聚氣氛急轉直下,她決定忍耐,握起他的手柔聲道:“我爸常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在這樣的地方,買房落腳確實不容易,所以需要時間,不能太著急。我們不是都在努力嗎?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都在努力?”陸雨冷笑一聲。

    “你什麽意思?”剛壓下去的氣急速膨脹起來。

    “這話說了你可能會不高興,但確實是實話。我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一個人累死累活的,挺孤獨挺沒勁的。”

    這番話如幾塊石頭,相互磨搓,擦出火星,瞬間引燃天藍胸中聚積的氣,她也索性抖出心裏話:“你孤獨?去年一整年,你有十個月在外麵出差,我生日自己過,戀愛紀念日自己過,早早給你準備好生日禮物,得等到你生日過了一周,才見到你拿給你,到底是誰孤獨?”陸雨擰起眉毛,語氣嚴峻:“我是去工作,去賺錢,又不是玩!是在為我們兩個人的未來努力。”

    “兩個人的未來,憑什麽你一個人說了算?再說了,為了將來,就必須得犧牲現在的一切嗎?”

    陸雨喘著粗氣,極力壓抑著怒氣,沉默幾秒後,開口道:“誰讓你我都不是富二代,不想吃苦,怎麽白手起家?我都快三十歲了,不趁這幾年抓緊奮鬥,難道要等到四十,再為溫飽苦苦掙紮嗎?”

    “我也讚成要奮鬥,但不是用你那種,除了賺錢之外什麽都不管不顧的方式。”

    陸雨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了一些:“天藍,你還記得我在重慶的時候,有一年紀念日,你送我的卡片上寫的那句話嗎?”

    “不記得。”天藍別過臉,氣呼呼地答道。

    “愛不是兩個人相互凝望,而是一起望著同一個方向。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

    天藍帶著哭腔叫道:“我討厭這句話!愛就算不是相互凝望,也不該是一眼都不看對方!”看著梨花帶雨的女友,陸雨心軟了,把她摟進懷裏,拍打著背輕聲安慰:“別哭了。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沒關係,你一直在我心裏呢。”這時鈴聲大作,陸雨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說:“是陳總的電話,我必須得接一下。乖,你別哭了啊,擦擦眼淚。”說著抽出兩張紙巾塞到天藍手裏,起身往臥室陽台走去。

    “喂,陳總……吃過了,吃過了……沒有安排,有什麽事,您說就行……海晨的王總是吧?行,那您把航班號發我手機上吧,我這就去機場……放心吧,陳總,交給我沒問題的。”

    天藍止住了哭泣。陸雨走出來,說道:“天藍,這是我們公司特別重要的一個客戶,他們老總來上海辦事,我得去接一下,把他送到酒店去。”

    “你去吧。”語氣不帶絲毫情緒。

    “別不高興。”他笑著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要不下午你約小河一起去逛街,回頭我給你報銷。”

    “不用。你快去吧。”

    砰一聲門關上,屋內陷入一片寂靜,桌上的湯菜尚有餘溫。天藍苦笑一下,忽然想起一件小事。他到上海的第一年,帶她去一位長輩家裏做客。那是陸雨的同鄉,早年離開家鄉出國學習法律,後來定居上海,成了有名的律師。從長輩的別墅出來後,兩人並肩坐在公交車裏,陸雨忽然開口:“天藍,以後我一定要讓你過好日子,住更大的別墅。”說話時眼望前方,沒有看她。

    天藍拉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張紙,上麵印著:

    稿件錄用通知

    尊敬的作者:

    您的大作《金庸筆下的綠衫女子》已被我刊錄用。具體修改與稿酬事宜將由編輯與您聯係。感謝您對我刊的信任與支持!

    《文學縱橫》編輯部

    本想拿給他看的,算了,在他眼裏隻等於300塊稿費吧。她把稿件錄用通知放回抽屜,手機響起,她拿起一看,是媽媽打來的,趕緊清了清嗓子,擦了擦眼淚。

    四(二)

    “媽。”天藍接起電話。

    “閨女,吃飯了沒?”

    “吃過了。你跟我爸呢,吃午飯了嗎?”

    “我吃過啦。你爸跟你李叔他們釣魚去了,一大早就出門了。等會兒我也要出去,教她們跳舞。”

    “最近有沒有演出呀?”

    “有,”母親笑道,“市裏有個體育比賽,開幕式請我們舞蹈隊去表演,最近就為這個,每天吃過飯都要排練。我跟你林阿姨先把舞編出來,然後再教其他人。”

    “媽媽真厲害!”

    母親笑道:“我跟你說,昨天王秀芝來我們家,她不是在文化廣場上領舞嘛,你記不記得她?還來參加過你高考升學宴的。”

    “記得啊,臉圓圓的,染個紅頭發,看著挺年輕的。”

    “跟媽媽比呢?”

    天藍連聲笑答:“你年輕,當然你更年輕。春姐膚白貌美大長腿。”雖知女兒是在哄自己開心,母親還是笑得合不攏嘴,說道:“王阿姨來找我說,她下周要去海南旅遊,過一個多星期才能回來,這不就沒人領舞了嘛,讓我替她一段時間。”

    “那就去唄。”天藍笑道,“讓廣場舞界見識一下你的實力。”

    “哎呀,我本來不想去的,她說得特別誠懇,來的時候又是提水果又是提牛奶的,搞得我實在不好意思不答應。”

    “去吧。不過你要辛苦一點了,要學一整套新舞,這邊又要準備演出,能忙得過來嗎?”

    “廣場舞簡單得很,而且有很多重複動作,媽媽要不到半個小時就全都學會了。”

    “哈哈,春姐真厲害。”

    母親又問起天藍的近況,於是天藍把講座和投稿的消息都跟她說了,母親喜道:“我們家閨女太棒了!哎呀,媽媽真希望有一天能有機會現場聽你演講。”

    “哎喲,媽,這不是什麽厲害的事,就是我常規工作的一部分。”

    “那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記不記得,給你辦升學宴的時候,你爸沒在家,我隻能硬著頭皮上台做家長講話,把我緊張的呀,手心裏都是汗。輪到你講話的時候,你多鎮定呀,講得那麽流利,那個酒店的經理後來專門跑過來跟我說:‘看過這麽多場升學宴,你家女兒講得最好。’”天藍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看來我在這方麵是有點天賦。”

    “是呀。你小時候就愛讀書,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外麵玩,你就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看書呀,玩娃娃呀,一個人能在房間裏待一下午。沒想到現在都能發表文章了。等你爸回來,我一定告訴他,他又該喜滋滋地喝兩杯了!”天藍笑道:“關鍵要感謝柳大哥和春姐寬鬆友好的教育。”

    “那是,說得一點沒錯!”母親說完,忍不住自己笑起來,天藍也笑起來,無論走到哪裏,父母構築的幸福家庭一直是她力量的源泉。母親說道:“好啦,時間差不多了,我得過去了。”

    “好。”天藍剛準備掛電話,忽聽母親說道:“瞧我這記性!”

    “怎麽啦?”

    “差點忘了說正事,上個月我們去爬山,摘了些蘑菇,都是純天然沒有汙染的山蘑,拿回來曬幹了,可以放很長時間。我給你寄了一包,燉雞炒肉都好吃。”

    “好,知道啦,謝謝媽!”

    放下電話,天藍將飯桌收拾幹淨,洗碗,擦地。

    晚上陸雨發了一條短信過來:“天藍,我在和平飯店,陳總也來了,晚飯跟他們吃。今天沒法陪你了,唉。早點休息。”天藍回複一個字“好”,然後躺在床上發呆,回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不著痕跡地掩藏失落和不滿。

    戀愛後的第一個紀念日,陸雨沒有任何表示,天藍本以為是他忘記了,沒想到陸雨解釋說,“我不知道這個日子要慶祝”,氣得她掛斷電話,一整天不肯理他。當天晚上,她接到一個來自重慶的陌生號碼來電,對方稱是陸雨的室友,對她說:“妹子,你快原諒陸雨吧!他蔫了一整天,現在鬧著要買機票飛上海,我們寢室的都在攔他,明天他還有大文科學術項目的答辯呢。我們學院可就這一個名額。”嚇得天藍趕緊打給陸雨,主動和好。

    如今想想,愛在濃時,人像踏在雲上,歡悅綿綿,偶爾一腳力道重了,連落下的雨都是甜的。

    陸雨開始工作之後,一切都變了。到上海後,他找了三個月工作,曆史係高材生本想找個跟專業對口的工作,卻被多家公司拒之門外,他又不想考公務員、研究所,嫌收入菲薄。屢受打擊後,心一橫,進了一家私企做銷售,據說“提成很高,長遠來看有發展”。他負責兩個外省業務,開始頻繁出差,銷售業績一路飄紅,一年升任市場部經理。缺席她的生日,兩天後從外地打來電話,聲音疲憊:“天藍,對不起。別生氣,我連自己的生日也不記得。”

    天藍的失落和不滿中夾雜著心疼,看著他風塵仆仆滿臉疲憊的樣子,就把抱怨的話咽回去,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直到終於習慣不吵不鬧,隻說好。

    周日早上,一陣滋滋的噪音將天藍吵醒,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循聲尋找噪音來源,摸到在餐桌上振動的手機。天藍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心裏納悶:“小河怎麽會這麽早打電話過來?”

    “喂,小河。”這句話剛說完,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高分貝尖叫:“啊!你小心點!別碰我的腿!”天藍嚇得一激靈,清醒了七八分,忙問:“怎麽了?怎麽了?”

    “天藍,你說我能再倒黴點嗎?大周末早上,我就下樓買個早餐,也能被一個不長眼睛的司機給撞了。”

    “啊?你,你被撞了?嚴不嚴重?”這時天藍已經徹底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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