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走出圖書館大門時，長風拿出手機，添加了一個日程提醒——10月26日16：30，然後在龍門四俠微信群裏發了一條消息：

    “今晚七點來我家，聊聊網站的事。”

    小白：“啊哈，終於來了！”

    先勇：“得令！遲到的請客夜宵。”

    包子：“先勇，上頓宵夜你還欠著呢，主動自覺點！”

    華燈初上。在長風的公寓裏，三個人坐在沙發上，齊齊看著長風。長風低頭理了理手上的資料，訂成四份，分別遞給每個人，說道：“這個想法我醞釀了很久，之前也跟你們大致說過。今天我們好好聊一下，看看到底怎麽做。這是初步的商業計劃書，你們先看一下。”

    三個人默默翻閱起來。過了一會兒，先勇率先開口：“我覺得這個想法挺有意思的。做一個Howto網站，致力於分享經驗。在互聯網行業，做內容本來就是大趨勢。”包子接口道：“知乎都完成D輪融資了。現在分答也很火。”小白道：“分答成不了大氣候。語音問答能火一時，主要是形式新穎，以前沒人這麽玩，可是有多少問題是用60秒就能回答清楚的？”

    “對。”長風開口道，“我們先想一想，有哪些立足於分享經驗、傳播知識的網站？各有哪些利弊？”包子答道：“維基、百度百科、知乎、分答。”先勇道：“百度的內容質量良莠不齊，編輯權太開放了。”小白道：“知乎很強，衍生產品也越做越多，盈利模式越來越清晰多元了。”長風道：“沒錯，我們可以向知乎借鑒很多經驗，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問題。”包子接口道：“對啊！比如說，關注者多的熱門問題可能有幾百條答案，另外一些關注少的問題得不到充分的回應，就沉下去了。”其他人點頭表示讚同。

    先勇說道：“還有就是每個答案隻有答主有編輯權，就會導致一個問題，一個答案如果隻有一部分是正確的、有價值的，錯誤的部分很難被剔除，除非他自己意識到，並且願意修改。”長風點點頭，說道：“同意。這是最關鍵的兩個問題。”小白問道：“老大，你是不是已經想到了，在咱們的網站上怎麽解決這兩個問題？”長風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答道：“在認知盈餘時代，很多人都有經驗可以分享，我們要做的是讓這些經驗以準確、易懂、美觀的形式集中呈現在我們的網站上。基本形式還是圖文，文章質量肯定是最重要的。難點在於，怎麽保證文章質量？能解決這個問題，就能解決剛才提到的兩個問題。”

    屋內陷入一片沉默，大家都在思考，片刻後，先勇道：“我首先想到的找一批靠譜的作者，簽約，長期合作，有償撰寫文章。”長風和包子同時點頭，小白抬起頭說道：“還要有內容審校的角色，也可以讓作者之間相互審查。相當於以‘眾包’的形式產出文章。”

    “好主意！”每個人臉上都現出興奮的表情。

    “我也是這麽想的。網站建立初期，還是要用付費的方式招募一批作者，通過高質量的經驗分享文章來吸引用戶。等到用戶粘性形成，網站訪問量和知名度都上去之後，稿酬就會作為次要回報方式，我們能提供給作者的資源會非常多元。”長風說道。包子歎了口氣：“唉，果然都要從砸錢開始。”小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還想上來就賺錢啊？”

    “那自然最好。”

    長風右手搭在包子肩上，說道：“不要本錢又賺大錢，倒是有一條路。”

    “什麽路？”

    長風左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十元紙幣，答道：“你下樓，出小區門左轉，直行三百米，走到一間紅色小亭子前麵，把這張紙遞給裏麵的人。”說著把十塊錢塞進包子上衣口袋裏，“他就會給你另外一張紙，一張足以改變你命運的紙。”包子還兀自迷糊著：“改變命運的紙？”小白和先勇哈哈大笑起來：“對，上麵還有一串數字。”包子這才恍然，翻個白眼，說道：“要是買彩票能改變命運，我早成富二代了！”這下輪到另外三個人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

    “我八歲那年，爸媽帶著我去抽獎券。那時候才兩塊錢一張，我爸抽了八張，我媽抽了五張，連塊肥皂都沒中。他們拉著我往回走了幾步，我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話。”他故作神秘地停頓下來。

    先勇問：“什麽話？”

    包子笑了一下，說：“我還沒抽呢！”

    “你確實欠抽。”小白接口道。

    “邊兒去！”包子白了他一眼，續道，“我從容地走回去，摸了一張獎券，刮開一看，你們猜怎麽著？”

    “中了？”先勇忙問。

    “估計是大獎。”長風笑道。包子一拍大腿，叫道：“一等獎！一輛山地車！”長風和先勇笑著對視一眼，小白奇道：“你手氣不錯啊！”

    “這叫不錯？應該叫絕了！”包子滿臉得意之色，“我爸媽那叫一個驚喜，我後來考上大學都沒見他們那麽高興。從此以後，我爸深信他兒子就是送財童子。”

    “事實證明你是散財童子。”小白接口道。包子白了他一眼，說道：“你這種拆二代哪懂勞動人民對橫財的熱切渴望。”小白聳聳肩，不置可否。包子繼續繪聲繪色地講述往事：“我爸就認定我是家裏的財神啊，每個月，真的不騙你們，每個月都帶著我去買一張彩票。每月一次，比月經都準。”先勇笑問：“我比較好奇，你爸是什麽時候絕望的。”

    “我十八歲那年。堅持了整整十年後，他終於死心了，覺得可能還是勤勞致富的命。”

    “好啦，樓都讓你歪成比薩斜塔了，就你打擾大家勤勞致富。”聽完故事的小白正義凜然地主持大局。長風說道：“網站的事還得繼續聊。走吧，下樓宵夜，我請客。”幾個男生歡呼著去拿各自的外套。

    就這樣，連續三個晚上，龍門四俠都在長風家裏聚會，商討創業大計，先勇、小白和包子三人陸續向所在公司提交辭呈，網站進入實質籌備階段，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但長風還是牢牢記得，10月26日有一項重要日程。

    那天臨走時，他對小白他們說，必須得回一趟母校。什麽事？“很重要的事。”

    三（五）

    沈長風走進圖書館301報告廳時，發現裏麵已經坐滿了人。他將白底紅字的鴨舌帽向下壓了壓，環顧四周，看到倒數第二排有幾個空位，走了過去。講台上一位男老師正在調試設備，大屏幕布上打出今天的講座題目：“如何進行論文開題前的文獻調研——人文科”。柳天藍站在男老師旁邊，上身穿了一件咖啡色短款毛衣，下身是同色修身魚尾裙，頸間係著一條明黃水藍相間的絲巾，既職業又不失活潑。

    四點半整，她開始說話，台下安靜下來——“同學們，歡迎大家來聽圖書館資源利用係列的這場講座。”天藍頓了頓，接著以一種輕鬆隨意的口吻說道，“沒想到今天人這麽多，後麵站著的同學，中間還有幾個空位，過去坐吧。”眾人的目光投向報告廳後方，靠牆站立的十幾個身影移動起來。

    “我知道你們平常去草莓音樂節什麽的都是站著，但是像今天這樣的講座，我建議還是坐著聽吧。”一些學生嗤嗤笑起來。天藍微笑又道：“盡管我在準備過程中盡量考慮了趣味性，但是畢竟沒法把一盤青菜炒出紅燒肉的味道，是吧？所以待會如果有人犯困，可以稍微閉目養神一下，但是不要打呼嚕影響別人。”台下學生哄堂大笑，原本嚴肅的氣氛輕鬆起來。天藍又道：“今天來的應該都是大三大四的同學吧。”

    “也有大一的！”台下一個男生大聲應道。

    “嗯？大一就來聽畢業論文開題？”

    “他是來看你的，柳老師！”那個聲音又喊道。現場一陣爆笑，眾人紛紛把頭轉向聲音的源頭——一個身著銀色棒球服的男生，迎著眾人的目光大咧咧地笑著，很多人又轉頭望向講台，好奇柳天藍將如何拆解這個小插曲，而此時另一個人也在饒有興味地靜觀這一幕。

    天藍抿嘴一笑，答道：“不管是什麽原因來的，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共同努力把這一個小時過好，爭取讓每個人都能帶點收獲離開這裏，好嗎？”

    “好！”台下齊聲回答。

    長風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好一個四兩撥千斤。

    “好，閑話少敘，我們進入正題。在座的有些同學知道我在學校圖書館人文室工作。圖書館的主要職能就是為全校師生服務，讓大家便利地享受到豐富的圖書資源和電子資料，同時，我們也希望提供一些有針對性的導覽，這就是圖書館辦這個係列講座的初衷。”她頓了頓，續道，“到了大三下學期，同學們就要麵臨寫畢業論文的重要任務。那麽第一步要做什麽呢？當然是確定主題，你的論文要探討哪個領域的什麽問題。我們假設第一步已經完成了，不管是同學們自己確定，還是與論文指導老師商議出來的，假設主題已經確定了。接下來要幹什麽呢？接下來就要看看前人已有哪些研究成果，你就會知道，哦，這些問題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研究成果，但是那些問題還有很大的深入空間，這樣來縮窄了的畢業論文聚焦的範疇。今天我們要講的就是如何在浩瀚的電子資料庫中搜索你需要的前人研究成果……”

    長風聽著，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心下暗讚：“不錯嘛，下了功夫。”

    本碩六年讀下來，長風聽過數百場講座，到後來練就了一個本事，隻聽開頭五分鍾，就能判斷出演講人水平如何、準備是否充分、繼續聽下去是否浪費時間。每次他都會提前上網查詢演講者的背景、成就，再決定要不要來聽講座。像今天這樣，對演講人業務水平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篤定走進來，對長風來說可是破天荒頭一遭。但是他絕對想不到，這是天藍在圖書館工作兩年來的第一場公開演講。

    去年講這個主題的王姐向徐主任舉薦了天藍，說要給年輕人一些鍛煉機會，還鼓勵她說：“哎呀，你放輕鬆，沒有多少人來聽的。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所以天知道，柳老師看到今天的上座率時何等驚訝。講座剛開始時，她其實緊張得要命，看到後麵站著的同學才靈機一動，說了幾句閑話，才慢慢放鬆下來。幸虧她準備充分，在家練習了20遍無措版。什麽叫無錯版呢？就是從頭到尾講下來沒有一處忘詞或口誤，才記錄為一次，否則不納入計數。

    一小時的講座很快接近尾聲，天藍有條不紊地講完了所有模塊的內容，望望台下，似乎也沒有私會周公的學生。她心下暗喜：現在隻剩最後的提問環節，就大功告成了。表情依然溫和平靜，看了一眼手表，說道：“好，同學們，這就是我今天分享的全部內容。距離5點半還有8分鍾，我們進入最後一個提問環節，同學們如果有疑問的話可以提出來。”

    一個穿綠色衛衣的男同學率先舉手，天藍示意他可以提問。“柳老師，我有一個跟這次講座無關的問題，但是很重要，可以問嗎？”現場微微騷動，眾人將目光轉向提問的男生。

    “你問吧。”天藍答道，不祥之感罩上心頭。男孩低頭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問道：“柳老師有男朋友嗎？”全場騷動，笑聲夾著議論聲，誰也沒想到會有人提這個問題。天藍努力保持微笑，還是顯得有些勉強，雙頰微微泛紅，畢竟缺乏臨場經驗，不知道該如何拆解這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問題。笑聲漸落，忽然一個女學生說道：“柳老師有男朋友的，我見過他們手牽手在校園裏散步！”又是一陣笑聲和議論聲。

    這個八卦的小女生倒是救了天藍，在這幾秒內，天藍已想出對策。她神色恢複正常，說道：“好啦，同學們。與其關心老師有沒有男朋友，不如自己找個靠譜的對象。想追到心儀的人，提高理論修養也很有幫助哦。社會學有一個分支叫愛情社會學，歡迎同學們到圖書館借閱相關書籍，自學成才！”台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笑聲，隻有後排一張俊朗的麵孔罩上了一層冰霜。

    講座散場，長風匆匆離開會議廳，壓低帽子，沒有向任何人多看一眼。走出圖書館大樓，雙手插在口袋裏，慢慢向停車位走去，像是看了一場熱鬧歡喜的戲，走出戲院，卻見秋葉蕭索，西風肅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