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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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師爺

    “太師想要撤退?”瞿師爺臉上抹著厚厚的羊油,可耳根上一樣有看上去觸目驚心的龜裂,冷冷地看著吉達。

    吉達的心情異常煩躁,在帳內來回踱步:“不是我不想打,遼皇十五萬精兵傾力而來,就算五萬駐守,也還有十萬之眾。”

    “我手下不過三千精銳,六萬輕騎,如何可敵?”

    瞿師爺站起身來:“如此也好,那老夫這就收拾行囊,回大宋去。”

    吉達一把將瞿師爺拉住:“軍師如何說出這等話來,你要走了,等兄弟回來,我如何與他交代?”

    瞿師爺冷笑道:“不用交代,因為到時候啊,瑪古蘇、蒙根圖拉克,包括太師你,甚至整個草原上的韃靼人,都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吉達對這個料事如神的瞿師爺有些害怕:“軍師如何說出這麽喪氣的話來?我部暫時退走,待到軍強馬壯的時候,重新來過不就是了?”

    瞿師爺哈哈一聲幹笑:“這樣的時機局麵,韃靼人百年以來,可曾有過?現在都不敢戰,遑論將來?”

    “如今瑪古蘇、蒙根圖拉克在南麵苦熬,太師一退,遼皇必然揮師南下,包了兩部的餃子。”

    “太師以為烏古敵烈十三部,能帶去北邊多少?投靠慘敗的你,和投靠大勝的遼皇,哪邊更加劃算?”

    “待到遼皇重建西北路招討司,再次統合草原勢力,太師以為,憑你的三千重騎和數萬本部兵馬,還能夠再整旗鼓,卷土重來?”

    “或者以為遼皇會就此放過你,不對你征伐,不對你部下拉攏收買?”

    “不說那個時候,就說現在,除了三千重騎,太師的本部軍馬裏邊,又有多少絕對可靠的?”

    “因此此戰也不用再打了,今日之後,草原上重新變成一盤散沙,而你們韃靼人的命運,依舊和百年前一樣。”

    吉達臉色變了數變,終於開口道:“要是……我要是打呢?”

    瞿師爺說道:“要打贏這一戰,很難,非常難,但是哪怕是敗了,太師也會成為韃靼人心中的英雄,整個阻卜、白韃、準布的英雄。”

    “他們會記得,在韃靼人最危急的時刻,有個英雄挺身而出,讓遼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告訴他們,韃靼人的身體裏,依舊流著蒼狼的血!”

    “就算敗了,哪怕是戰死在這裏,你也是為韃靼百年來最大的同盟而死,為韃靼百年來最大的勇氣而死,為韃靼百年來最大的生存機會而死!你也將蒼狼的血脈,留給了自己的兒孫,自己的部落。”

    “千年以前,中原大地上,也和如今的韃靼一樣,一盤散沙,群雄征伐。”

    “有一個大國叫楚國,它的國王被另一個大國秦國騙去會盟,然後囚禁,客死於秦,之後秦吞並六國,一統天下。”

    “但是楚國人從此痛恨秦國,楚國的貴族南公曾經斷言,哪怕楚國隻剩下最後三戶,最終覆滅強秦的,也必將是楚人的後裔!”

    “數十年後,楚人陳勝振臂一呼,天下再次叛秦,楚人項羽率領故楚子弟渡江,攻入長安,最終覆滅了強秦。”

    “這就是血氣,曾經被強力摧殘殆盡,但是卻恰恰因此而喚醒的血氣!”

    “憑著這股血氣的留存,隻要部族不滅,就終有成為頭狼的一天!”

    “更何況,如今太師手裏的兵力,其實不亞遼皇,說欠缺的,就是這股血氣而已。”

    “如果太師要做白鹿,那你的手下就會變成任人屠宰的白鹿。”

    “如果太師要做蒼狼,那你的手下,哪怕是如今動搖的烏古敵烈十三部,同樣會化作蒼狼。”

    “這一戰唯一的轉機,草原百年來唯一的轉機,就在太師的心裏。”

    “戰,還是退,唯太師自擇。”

    吉達思索片刻,竟然咧嘴一笑:“師爺是漢人,不知道每一個草原人,能活到我這個歲數,都經曆過不止一次的生死。”

    “這個選擇,對草原人來說,其實一點都不難。”

    看著帳內華麗的陳設,吉達歎了一口氣:“終究舒服日子過得太久,要不是軍師提醒,都快忘記自己是怎樣的人了……”

    從架子上取下黑汗彎刀:“我意已決,我部所有金珠、絲帛、牛羊、全部用於此戰的賞賜!”

    “所有驅口、怯憐口,凡敢戰者,戰後脫籍!”

    “有功者,一樣可以做十夫長、百夫長、千夫長!”

    “此戰,主動出擊,有進無退!”

    瞿師爺朗聲長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走了,能陪太師生死度外,決戰沙場,不亦快哉!”

    ……

    遼國軍製,臨戰列騎為隊,每隊五七百人,十隊為一道,十道當一麵,各有主帥。最先一隊,走馬大噪,衝突敵陣。得利,則諸隊齊進,若未利,引退,第二隊繼之。

    另外遼軍也十分注重弓兵的運用,契丹騎兵以弓騎兵為主,重騎兵為輔,在野戰中往往更擅長騎射而非貼身肉搏。

    因此五代時有將領評價契丹騎兵“便於弓矢,拙於劍戟,長於寇抄,短於守禦,利於騎鬥,挫於步戰”。

    戰法也頗為簡單,“每弓騎暴集,偏攻大陣”,“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

    而且前期因為底子太薄,甚至連軍糧都沒有,“人馬不給糧草,日遣打草穀騎四出抄略以供之”。

    都是四處抄掠,或者利用機動性引誘敵軍進入補給艱難的地區,然後劫掠糧道,因糧於敵。

    這樣的作戰方式,在有利的時候相當犀利,但是容錯性極差。

    一旦劫掠失敗,就會墮入後繼無糧的絕境,哪怕是耶律阿保機這樣的雄主,也曾經因風雪、敵軍焚燒草原、堅壁清野等措施,導致大敗,“人馬死者,連路不絕”。

    中期過後,遼國開始有了正經的後勤,不過作戰方式依舊沒有什麽大的改變,還是輪番衝擊為主,如果敵陣堅固,不輕易強攻,如此輪番衝殺二三天,待敵疲憊,然後派輔助作戰部隊“打草穀騎”迷惑敵陣,主力部隊乘勢殲敵。

    十一月,寅卯,風雪交加。

    阻卜聯軍與遼皇號稱百萬,實有十萬的大軍,相遇於臚朐河喬巴山,隨即展開慘烈的戰鬥。

    一番言談之後,吉達徹底信任了瞿師爺,將新解放出來的奴隸軍和後勤輜重的雜牌交給了他統帶。

    瞿師爺是宋人,韃靼奴隸軍和輜重雜牌就算再不濟,也比他當初充當鄜延經略安撫司勾當公事任上的義勇力夫厲害多了,不但不嫌棄,還按照宋朝軍製組成弩軍,用廂車和大車在喬巴山相定地勢,勾連車陣。

    而烏古敵烈十三部,則全部散作輕騎,多攜弓箭呼嘯聚合,在外圍遊擊。

    烏合之眾,就要有烏合之眾的合理打法。

    宋人的廂車比遼人的奚車快捷得多,這個地利被瞿師爺及時搶到了手,而且人數眾多糧食充足。

    唯一的毛病是水源,不過瞿師爺軍中多有大鐵鍋和煤炭,命軍士收集積雪,利用天氣囤積了不少飲水。

    遼人的後勤毛病很大,瞿師爺估計如果得不到補給,耶律洪基最多堅持不了一個月。

    而一個月後,天氣會更加有利於守軍。

    冬日裏弓弦脆弱難張,也給了防守的瞿師爺極大優勢,在每個廂車後邊設置了一個烤爐,讓角弓筋弦不受影響。

    軍中還有數千鶴脛弩,對於慣用角弓的韃靼人來說,無需怎麽訓練就能上手,勁弩無視鎧甲的殺傷力,讓耶律洪基的大軍第一輪進攻就吃了大虧。

    耶律洪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韃靼人會在這裏布置出一個烏龜殼,放棄騎射優勢跟自己玩起城防戰,一時還拿不下來。

    拿不下喬巴山,耶律洪基就不敢輕進,否則後路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