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來自地獄的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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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大言不慚嚷著要見寧畫姑娘!”小廝指著與他年紀差不多大的李跡,一口一個毛都沒長齊。

    蓉媽媽抄著袖子,把菜刀高高舉起,兩粒眼珠子擠在一處,對李跡道:“給你三息的時間考慮,要麽滾出去,要麽老娘砍斷你的腿丟出去!”

    如此一凶物,出現在胭脂香風流味的春雪樓中,自然是引得無數客人尖叫,尤其是這蓉媽媽的模樣,與他們懷中嬌俏柔媚的小娘子相比,簡直是小溪對洪水,還是有猛獸級別的洪水。

    李跡倒是沒有慌,悠然地端起桌上酒壺,輕飲了一口那姚公子喝剩下的高檔美酒,翹著二郎腿說道:“蓉媽媽,兩年過去,你果然還是這般風姿。”

    蓉媽媽眼睛再瞪,扯得臉上的麻花悄然開放,驚疑道:“你小子誰啊?”

    李跡放下酒壺,笑道:“兩年前和寧畫一起來你們樓裏的,你忘了?”

    蓉媽媽皺眉眉頭想了半天,腦子裏終於浮現出一個人來,恍然大悟,將手中菜刀猛地往桌上一剁,入木三分。

    “原來是你這兔崽子!”

    ……

    兩年前,寧畫姑娘第一次進這樓子的時候,身邊跟著一位少年,那少年不是她豢養的什麽小白臉小跟班,看上去隻是個同樣落魄的窮酸書生。寧畫是來投奔春雪樓的,對此春雪樓的老板娘自然是心花怒放,一眼就看出她媚骨天成,決意將這位容顏絕美身段絕佳的女子培養成春雪樓的新花魁,至於那位一同跟來的少年……

    老板娘原意是讓他來幹小廝或者龜公什麽的,再不濟當個能滿足那些口味獨特好龍陽的老爺子的小相公也行,誰知這少年卻不是來賣身的,而是賣人,當時他指著身邊的寧畫,一臉倨傲地說道:“我把這妞兒賣你們樓裏了,隻要五百兩。”

    緊接著他就被那惱羞成怒的女子一腳踹了出去。

    ……

    這一幕當年的蓉媽媽印象深刻。

    她眯著豆子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來做什麽?”

    李跡咳咳了兩聲,說道:“當然是找寧畫姑娘的,可這位小弟弟偏偏不信。”

    蓉媽媽瞄了一眼旁邊滿臉呆滯不知所措的小廝,哼道:“跟我來。”

    看著神采奕奕想把錢袋塞回腰間去的少年,她又冷哼一句:“把錢留下!你以為找寧畫相陪可以不用花錢?

    李跡滿臉遺憾地把錢袋放回到桌上。

    在這位大媽媽的帶領下,一路上暢通無阻地穿過各個小院,寧畫既然作為春雪樓的花魁,她的小院自然也是最華貴的,路上無數石徑小溪,彎彎曲曲直通深幽美人院,在繞過最後一條石徑後,蓉媽媽帶他走進一處種植著桂花樹的獨門獨院,推門而入。

    院中一名女子,彎腰背對著他們,細心嗬護著一株剛發芽不久的小桂樹苗,青色的紗裙裹在她豐腴的身軀外,細腰微微彎曲的動作,更使那曲線曼妙無比,有這種身段的女子,即使不看臉也能勾起男人一身的燥火。

    聽到推門聲,女子沒有回頭,聽腳步聲她就知道是蓉媽媽,隻是除了她之外明顯還有另外一人的,女人沒有立刻回頭看那人的模樣,因為蓉媽媽從來不會無故帶外人進她的院子,即便是一些貴客點名要她陪酒伴舞,也是她出去而不是別人走進來。

    除卻春雪樓裏自己僅有的幾位密友之外,能讓蓉媽媽帶進來的人,會是誰呢?

    她嘴角微微彎起,帶動一抹好看的弧度。

    蓉媽媽沒有出聲告訴這女人帶來的人是誰,就腳步悄悄地走了,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身後那人也發出嘿嘿的低笑聲。

    心中已有數的女子,纖手撫摸著小樹苗的嫩芽,輕聲唱道:“一如昨日燭火,伴扁舟相隨。”

    “哪有男人不懂得陶醉。”少年也緊跟著輕哼道,這詞兒從他嘴裏唱出來,再配上適合的曲調,倒是別樣應景。

    女子嘴角笑意更甚,隻是沒有出聲,而少年也很合調地再唱道:“我孤舟,你窈窕,岸上有隱晦。”

    她轉過頭,望著視線中那人,俏皮一笑,接道:“誰料是個吝嗇鬼。”

    “不應該是‘一踏萬裏與誰相隨’嗎?”李跡無奈說道,對女子隨意改詞有些不滿,但眸子裏也是掩不住的驚喜,他已經近兩年沒有見過這女子了。(注1)

    與記憶中對比,女子清瘦了些,但還是那般美麗,秀發如雲,玉麵粉紅,明亮水眸,雙眉如畫般婉轉低垂,實在一國色天香美人兒。

    春雪樓的寧花魁,看著這少年無奈的樣子,眼中有些開心,不過更多是對自己能夠一句話把他噎到,並沒有多少重逢的因素在內。

    因為她知道,以他們二人的身份,重逢就說明發生了某些事情。

    “你今天怎麽來了?”

    李跡在桌邊坐下,笑道:“最近洛州城傳的流言,你都沒聽說嗎?”

    寧畫一邊提著水壺為小樹苗澆水,一邊說道:“我整日在牆裏,又如何知道牆外的事?”

    李跡撥弄了下桌上的精巧茶壺,從院裏的擺置明顯就能看出這位花魁與別的花魁不同,不講究排場,甚至連貼身服侍的婢女丫鬟都沒有,對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女子,他也隻能歎道:“你在牆裏,也沒坐在秋千上笑啊,好歹也是洛州城第一花魁,你這副樣子倒像某個深閨庭院的怨婦。”(注2)

    寧畫輕輕一笑,也不反駁。

    李跡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一字一句說道:“方褐死了,被我殺的。”

    寧畫澆水的動作停止。

    她轉過頭去凝視這位年紀比她要小好幾歲的少年,神情有些複雜,她並不知道方褐是什麽人,但能夠這樣從少年口中說出來的名字,必定是和那件事有關的。

    放下手中的水壺,她也坐到了李跡的旁邊,給他倒了一小杯茶,遞給他道:“恭喜,殺死仇人的感覺怎麽樣?”

    李跡嚐了嚐口中清淡如泡茶本人的茶水,悠悠道:“很好。”

    “所以你就急著來和我分享喜悅了嗎?”

    “我也想讓你高興高興啊。”李跡放下茶杯笑道。

    寧畫那一對如畫的眉毛微蹙,說道:“我現在身份敏感,你這樣明著來找我,不怕你我之間的關係被人發現嗎?”

    “洛州城很大,不要以為隨時都能遇到敵人,而且最重要的你要知道,對於誅候和他們身後的人而言,太師府早已不存於世,你和我都是已經死去的人,所以沒人會注意到我們。”

    寧畫幽幽而歎,仿佛被勾起往事。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低眉傷懷,也是一番美景,繞是看慣越晗雪絕世容顏的李跡,心中也不禁讚歎,不愧是到哪裏都能成為花魁的女人。

    以寧畫的容顏和身段,還有那莫名的高貴氣質,成為這洛州城的最紅花魁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她能夠如此紅火的原因,還有那些各式各樣的流言在內,比如說她是來自趙國都城邯鄲,可能是當年失蹤的趙國第一舞姬白雨,還有人說她是某家境敗落的王侯之女等等。

    這些流言不是沒有根據的,的確是有因所起,比如她的趙舞,和她接客人的規矩。

    其實,即便是那些傳出流言的始作俑者,或許也想不到,這些流言中有一條竟然是真的。

    她的確就是當年的趙國第一舞姬,白雨。

    ……

    七百年前,周人於渭河崛起,之後推翻商朝一統天下,建立大周王朝,封無數諸侯國,諸侯國之間經過幾百年的爭鬥與吞並,如今隻餘下秦、魏、韓、楚、燕、趙、齊七大諸侯國最為強大,其餘宋魯衛越等弱小國皆是依附於七國存在,北方那些未歸附於大周的遊牧戎人都稱大周為一朝七國。七國風俗文化皆不同,其中趙國素來以樂舞冠絕天下,其餘諸國的樂舞都是和趙國學的,而趙都邯鄲城的飛舞閣更是趙國第一樂舞團,白雨作為飛舞閣最拔尖的舞姬,可以說是邯鄲城的傳說。

    兩年前的某天,京城最大的歌舞樓——紅月樓,要開一場演出,演出的人正是有趙國第一舞姬美稱的白雨。這個名頭有多厲害,從紅月樓月初開始預定席位就能看出,隻有出價前五十位的,才能有幸占到一席。而且,光有錢但身份不夠,也是進不了門的。能在那場演出中有一席之地的,不是貴族,就是大夫、將軍,要麽就是富甲一方的巨商,那些大人物看一場的花費,能夠普通人家逍遙好幾年了。

    演出當天,京城不少權貴都來了,從席滿到演出開始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就為了看她跳一支舞,演出裏,白雨也不負她趙國第一舞姬的名頭,以一段名為“紅霓裳”的絕世淒美劍舞,掙得全場落淚,演出結束後有不少貴人對其伸出橄欖枝,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青樓本就是放縱之地,附庸風雅其實並沒有真正的風雅,在那種地方,想要賣身不賣藝、抱著琵琶笑唱才子佳人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是在權貴雲集的京城中,白雨也沒有做作地學那書中清傲女子,坦然接受了那些大人物的邀請,而那個唯一的幸運之人,就是李家大公子李昌。

    所以,在幾天後李家遭遇誅候屠殺的那晚,她也在場。

    她和李跡一樣,也是從地獄裏走來的人。

    ……

    ……

    (注1:孫子涵歌曲《唐人》歌詞)

    (注2:引用蘇軾《蝶戀花?春景》,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WWW.101novel.com)